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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泼酒 ...

  •   今日卿箬当值,有二十匹马要喂,三十个马槽要洗,晚上还要带人巡街,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

      偏偏午后小五从外面领了张请帖回来,说是给他的,他打开一看,是崇德侯府许二公子邀请他赴殷世子的接风宴,就在横波楼。

      卿箬第一反应是赶紧将请帖扔了,扔完一想,许二公子不是什么善茬,他如今刷的马槽有一半都是许二公子的功劳,若是接了请帖不去,明日怕是得再多刷二十个马槽。

      这个宴还推不得。

      殷世子回京这等大事,不只在女人堆里掀起了风浪,男人堆里的震荡也不小。

      话说殷呈雅少时仗着家世好,有些跋扈,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世家子基本都被他收拾过,在殷世子日复一日的压迫下,有几个能力出众马屁拍得好的脱颖而出,被他收做小弟,小弟之首是崇德侯府的二公子许期,许期是个庶子,在侯府不很受宠,但机缘巧合攀上了殷世子这根高枝,直接就地飞升了,如今在京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作为殷世子最得力的小弟,许二公子在接到殷呈雅即将回京的消息后,便立刻着手准备接风宴,忙活了好几天,最后将宴会定在了横波楼。

      前来赴宴的基本都是殷世子昔日同窗,粗略估计也就十来个人,宴会上众人互相吹捧,你来我往,倒也热闹和谐。

      卿箬踩在开宴的前一刻钟将将赶到,上楼时众人正相互寒暄,他一出现,整个二楼顿时陷入死寂,十几个人齐刷刷转头看向他。

      有诧异的,有惶恐,有茫然的,各有各的精彩,就是没有欢迎他的。

      这其中最震惊最骇然的,当属许二公子。

      当是时,许期眼看着殷呈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的心也跟着沉了沉,想也不想便猛地站起身,冲着卿箬喊道:“谁让你来的?!”

      卿箬原本还疑惑许期为什么要请他来,眼下明白了,原来是变着花样羞辱他。

      为了配合许二公子,卿箬恭敬地垂下头,礼道:“世子,许二公子,今日这宴并非是我自己想来,是二公子派人给我送了请帖,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不好拂了世子和许二公子的意,让我好歹过来一趟。”

      许期惊讶出声:“我并不记得何时给你送过请帖。”

      卿箬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张红底描金的帖子递过去,许期不用看就知道,那般张扬的帖子定是出自他许二公子之手。

      在场众人都尴尬得别开眼去,不敢插嘴,倒是角落里的一个小少年畏畏缩缩开了口:“表……表哥,这帖子是我送的,你前天说,要把世子的同窗好友都请来,我以为……”

      说话的是许期的小表弟,许期为了筹备殷呈雅的接风宴,事事亲力亲为,唯独送请帖这事吩咐给了小表弟,十几岁的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间的弯弯绕绕,于是挨个送了请帖,结果闹了这出乌龙。

      众人才反应过来是误会一场,许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事,是我疏忽……”

      气氛有些尴尬,卿箬眼神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知道自己该走了,刚要找个借口请辞,座上一直冷着脸没表态的殷呈雅却开口道:“既是同窗,来都来了,坐下一起喝两杯吧。”

      宴上寂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没明白殷世子这句话的意思。殷呈雅表情淡淡,命人添了碗筷,催他赶紧落座。

      新添的椅子就落在殷世子右手边,殷呈雅拍了拍椅子扶手,“同窗之谊,多年未见,今日我们两个好好叙叙旧。”

      卿箬犹豫了一下,忍着没吭声,还是坐过去了。

      正式开宴,众人举杯相碰,一派和乐融融。

      “尝尝这个。”殷世子给他夹菜,“这道拆烩鲢鱼头是横波楼大厨的拿手好菜,其他地方是吃不到这个味道的。”

      “多谢世子,我自己来就好……”

      “这道平桥豆腐也很有名,好有人慕名来品尝,你肯定喜欢。”殷呈雅自己不动筷,只是不停往卿箬碗里夹菜。

      其他人见殷呈雅这副热情模样,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只有许期心思敏锐,他作为世子最贴心的小弟,自然洞悉殷呈雅一切想法,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卿箬,还不快谢过世子,今日也就是托世子的福,你能尝一尝这横波楼的名菜,平时怕是吃不上的。”

      话说完便响起一阵哄笑声,众人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卿校尉,不用客气,大家也都知道,你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官职低微,那点俸禄养家糊口都不够的,吃穿用度自然要节俭些。你如今得公主青眼,公务繁忙,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想必是没有时间和朋友聚会吃饭,今天许二公子做东,横波楼的好酒好菜你随便吃随便喝,都是朋友,用不着客气。”

      殷呈雅面上冷意一闪,拍案呵斥道:“都闭嘴!

      他音量不高,众人也不在意,嘻嘻哈哈继续喝酒了。

      卿箬脸色不太好看,碗里的菜一口没动,殷呈雅夹完菜又要为他斟酒,“你尝尝这酒,上好的淮扬佳酿,皇上尝过几次都赞不绝口。”

      “世子,真的不必了……”卿箬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殷呈雅好似看不见他脸色一般,“你跟我客气什么,好歹是多年同窗,一杯酒都喝不得?”

      话音落,卿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表情冰冷,盯着殷呈雅,一字一句道:“世子,你不必特意关照我。”

      殷呈雅嗤笑一声,半是调笑半是嘲讽道:“怎么,我关照你还有错了?你要真有骨气,就去跟公主回话,让她往后不必太器重你。”

      一旁的许期带头大笑起来,卿箬并不做声,抓起面前的酒杯就朝殷呈雅脸上泼了过去,他声音很沉,仿佛在尽力压制怒意:“殷世子,不要欺人太甚。你对我有任何不满,尽可直言,但若因此伤了公主清誉,你我都担当不起。”

      殷呈雅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当众泼过酒,一时愣住没了动静。许期更是吓得用力捂住了嘴才没有惊叫出声。

      众人惊恐之时,卿箬已经转身下楼去了。

      *

      卿箬回去的时候,小五已经尽心尽力帮他刷完了马槽,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赶忙询问道:“怎么样,殷世子和许二公子有为难你吗?”

      “八成又找你麻烦了吧,看你这副样子。”小五自问自答,“不是我说,这殷世子人也真够小气的,就算公主选了你,他一个世子……”

      “殷世子没有为难我。”卿箬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斟酌道,“我往他脸上泼了一杯酒。”

      小五本来还在义愤填膺为他鸣不平,听到这句差点噎死,“你你你你你……你不要命了?!”

      卿箬事后也觉得自己冲动了些,诚然殷呈雅该泼,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一杯酒不只是泼在了殷呈雅脸上,更是等同于扇了宁阳王府一个耳光。

      太岁头上动土,殷呈雅不得整死他?

      思来想去这事没法善了,当天刷完马槽后,卿箬便径直进了宫,他挑的时间很巧妙,每天这个时辰皇帝都会去御花园逛一圈,是一天中心情最好的时候。

      他见了皇帝,先是说了一堆客套话,哄得皇帝开心了,然后谨慎恭顺地提起和昌公主的婚事,他想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朕的女儿配不上你,让朕为她另择良婿?”

      “臣绝无此意。”卿箬俯身叩首道,“臣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公主,公主金枝玉叶,非世间最好的男儿不能相配,殷世子天之骄子,当是陛下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

      卿箬的身份原是够不上驸马之位的,他和殷世子的家世地位天壤之别,按理来说排队都排不上他,可卿箬的父亲当年任中郎将时就贴身保护太子,后来有次太子涉险,他父亲拼死相救,重伤不治,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卿箬小小年纪怙恃俱失,皇帝看他可怜,又怀了一分愧疚,多年来一直颇为照拂他。

      且殷呈雅那个脾气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帝也怕女儿嫁过去受欺负,所以迟迟没有下决心,他把殷呈雅叫回帝京,让和昌公主再考量考量,不必急着做决定。

      皇帝眼神一扫就把卿箬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轻轻叩了叩桌案,压低声音问:“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朕说实话,是不是呈雅找你麻烦了?你说出来,朕替你做主。”

      卿箬想起来自己白日里泼的那杯酒,觉得自己是在恶人先告状,到底还是忍住了,“绝无此事,殷世子为人正……正直,臣满心敬佩,世子如满月,臣如囊萤,云泥之别,不敢争辉。”

      “此话当真?”皇帝显然不信,但也没有再追问,“今日这话,朕只当没听见,往后也不可再提,蒻蒻选了你,必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现在想要推辞,置公主的颜面于何地?即便你心中万般不愿,公主发话之前,你都得好好把你的心思藏严实了,今日朕不追究你僭越之过,自己下去领板子,好好长长记性。”

      挨板子这种事对卿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二十大板打完都不用人扶,自己一瘸一拐出来了。

      走到宫门口时,只听轰隆一声雷响,天上缓缓飘下细密雨丝,卿箬慢腾腾往宫门外挪,天色有些暗了,光线很差,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宫门外有人撑伞立着,端的身姿如柳,轩然霞举,不是殷呈雅是谁。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想不到殷呈雅来此是为了什么事,但十有八九是来堵他,今日那杯热酒泼得殷世子尊严稀碎,没把他堵在巷子里乱刀砍死,算殷世子仁慈。

      隔着几步的距离,卿箬慢腾腾转过身,准备换个门出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挪出去没两步,忽见一宫门守卫夹伞过来,热情喊他:“卿校尉,怎么这么时辰才出来?最近天古怪,早晚都下雨,你没带伞吧,我特地给你送来!”

      卿箬不敢回头,麻木地抹了一把脸,“真是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都是兄弟!”

      接了伞,守卫走远了,卿箬僵硬地转过身来,意料之中,殷世子正面色不善盯着他。

      “你见了我,故意装作没看见?”

      卿箬平静地笑了笑,“怎么会呢。”

      殷呈雅逼近两步,伞面下殷红的唇微微抿起,他抬高了下巴,冷傲道:“你跟皇上告我的状了?”

      “没有,”卿箬想了想道,“皇上自己猜的。”

      “你进宫也是皇上叫你来的?”

      卿箬道:“那倒不是,我特地赶来跟皇上陈情,说殷世子一番好心请我吃饭,可我不识抬举,不仅搅了大家的兴致,还泼了世子一脸酒,皇上也觉得我太不懂规矩,打了我二十大板,世子可消气了?”

      殷呈雅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瞪着眼睛道:“你……”

      雨越下越大,卿箬绕过他往宫门口去,仍旧一瘸一拐,“世子不必担心,我一介草民,身份低微,不会跟你抢公主的,且世子与公主两心相悦,我岂敢不识好歹横插一脚。”

      然而殷呈雅根本没听他说话,从背后抓住他胳膊拽了一把,舌头有刺一般,飞速说道:“今日之事,是我不对……抱歉。”

      卿箬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今天宴上……是我做法欠妥,但我确实没有要你难堪的意思。”殷世子这么多年来大抵还没有服过软,这两句话说出口已经是他低声下气的极限了。

      “世子,你真的没事吧?”卿箬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殷呈雅恼羞成怒,提高了音量道:“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我诚心诚意跟你道歉,你这是什么态度!”

      天底下道歉还能这么咄咄逼人的,怕是除了殷世子也没别人了。

      此时宫门口人来人往,殷呈雅那一嗓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想来应该等不到明早就会有新的八卦出炉。

      “世子哪里的话,我一个小小校尉,岂敢在你面前摆谱。”卿箬想将胳膊拽出来,殷呈雅却拉着他不放,一阵较劲之后,卿箬忽然觉得手心一凉,有东西塞到了他手里。

      殷呈雅这才放开了手,依旧一副冷傲表情,瞪他一眼转身走了,“你没良心,我却不像你一样记仇。”

      待殷世子撑伞的背影走远了,卿箬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是瓶金疮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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