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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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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二十六年春,惊蛰一过,天就渐渐暖和了起来。
离姑苏城门三里外的小路上一行车马正在前行,打头的是数匹壮硕骏马,其后跟着三架马车。
落在末尾的马车旁跟着两位年纪不大的武士。
车乘里,身穿青衣的女子撩开车帘看向护在她马车旁的年轻人,“小羽哥,这里离姑苏城不远了吧。”
“不远不远,马上就到了。”应羽笑呵呵地回道:“进了城门,二位就不用忍受这车马之苦了。”
“哪里的话,要不是小羽哥将我和兄长从那恶徒手中救出,恐怕这时我们一家已经在地府相聚了。”
小怜说完又抬眸看向应羽,见他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却如青松一般挺拔,又羞怯地放下了车帘。
应羽却并未注意,他的目光望向那打头的一行人中。
让他救下小怜和她那病弱兄长的人正和身旁的人在说些什么,却把他和木头杵子派来这丫头身边。
可怜的他,路上想找个人解闷都不行。
好在,马上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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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江南最繁华热闹的地方,自然是坐落着江南第一富应府宅邸的姑苏。自打半月前发生的事以来,门口贩卖的小摊都少了很多。
“那可不亚于击鼓鸣冤,可惜应府的小厮来得太快,这热闹只看了半截。”
“可不是嘛,要我说明烛公子可真不愧是江南第一风流。这下好了,找上门了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诶,我有消息灵通的伙计说,那天来的还有在应老夫人跟前服侍的婢女。”
“怪不得明烛公子要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呢。”
“什么?明烛公子回来了?”
“真的假的?应明烛回来了!”
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姑苏城的大街小巷。
而早早便守在城门外的应宁也看到了不远处出现的车马,忍不住起身又朝外走了数步,神色间颇有几分雀跃。
“我看到应良了,还有其他几个兄弟。”
“小公子真的回来了。”
“都回来了,都回来了!”
……
原本疾行的一行人慢慢放缓速度,直到马蹄停在了来接应的几人跟前,随即便利落地翻身下了马。
打头的中年武士朝着应宁点了点头,便带着身后的人向两旁撤开。
那原本落在后面的人慢慢走了上来,随手摘下头上戴着的草帽,一位面如冠玉,风骨俊姿的公子便出现在众人跟前。
连不远处挑着空篓子归家的农汉都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应府三公子,应明烛。
应宁走上前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应宁见过公子。”
“不过离家数月,你怎么说话都变得文绉绉的,应宁。”应明烛将摘下来的草帽递给他,往前来接他回府的马车走去。
其余人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唯独应宁朝着最后一架马车走去。
阿怜正站在马车旁,瞧见一陌生公子朝他们走来,不由露出几分胆怯。应宁露出温和的笑容,停在三步之外。
“姑娘可是唤阿怜?在下是应府管事,公子已在信中安排好一切,请两位先上马车吧,请。”
阿怜轻声向他道谢,转身便要登上马车,眼睛却瞥到不远处那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前,刚才消失的应羽正对着一人说话。
比在自己跟前的模样,多了几分快活和肆意,笑容也爽朗了许多。
她摇摇头,抬脚便登上了马车。
就在她要落下车帘时,背对着她的公子转过了身,阿怜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放下了车帘。
她兄长不解地望向她:“阿怜?”
阿怜抚了抚自己的胸脯,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在心里说道,刚刚她似是瞧见了她这辈子瞧见的最好看的男子。
在那般人物前,自己定是不能够像应羽小哥一样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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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府。
早在应明烛进城之时,就已经有小厮连奔带跑地通报消息,因此闭门多日的应府又打开了大门。
来来往往的小厮和婢女脸上都洋溢着高兴,井然有序地准备迎接经商回来的小公子。
而应府靠南的鹤延院却不似外面那般热闹,庭院内的小厮心不在焉地扫着已扫过三趟的地,时而和旁边的人低声交流一番。
“这回老夫人可气狠了,竟连门都不给小公子留了。”
“难说,小厨房不还备着小公子爱用的点心吗?再说,那可是老夫人最宝贝的小公子。”
“你说得也是。”
应府上下谁人不知最受老祖宗疼爱的就是明烛公子了,但凡有谁对小公子做了不好的事,说了不好听的话,老夫人都是最先护着小公子的。
可没成想一环扣一环,这老爷夫人前脚才出门,后脚便有抚仙楼的歌女找上了门,还指名道姓地说要找应府的明烛公子。
恰巧府里做主的人都正好外出,这女子便被一旁经过的竹青带到了老夫人面前。
外面的人不清楚事实,以为老夫人是因为这歌女而生小公子的气,可他们府里的人却清楚,那是因为外面关于小公子的流言瞒不住了。
堵不住姑苏城那些人的嘴,那就只能从头解决,于是应老夫人决定给应明烛定亲。
应明烛在信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决定立即返回姑苏。
只是看着眼前紧闭的院门,他心中也明白这次老祖宗定是气极了,这桩婚事恐怕是逃不过去了。
“祖母,是我,明烛回来了。”应明烛伸手拿过身旁的人递来的木盒。“你想要的灵隐寺高僧的真经,明烛给你求回来了。”
又接过另一样东西,“丰州的玉石和珍珠,用来给明烛的好祖母打耳坠子最合适不过了。”
“还有并州的檀香、沧州的木雕,祖母你快让明烛进去,给你看一眼吧。”
琳琅满目的珍品放在小厮们的手中,眼看这些东西都不能让老祖宗心软,应明烛便准备换个招数。
就在这时,紧闭的院门开了道缝,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着紫衫的婢女,正是老夫人身边的竹青。
“竹青见过小公子。”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变得这么文绉绉的。”应明烛不解地摇了摇头,“果然祖母还是疼我的。走吧,竹青。”
竹青伸手拦下他:“小公子,老夫人并未应许你可以进去,拿过来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身后的鹤延院中又涌出了四五位婢女,她们的手中皆捧着七八副画卷。
“这是老夫人相看过后留下的各家贵女们的画像,老夫人说了什么时候你定下了,这鹤延院的门就什么时候打开。”
竹青抬了抬手,身后的那些婢女们就将那些画卷交给了应明烛身后的那些侍卫手中。
应羽看着自己和其他人手中的画卷不由咽了咽口水,这个家真正恐怖如斯的还得是老祖宗。
主子,我看你这次恐怕是得定下了。
应明烛看着再度合上的门,只能先带着身后的这些画卷回到他的院子。
问渠院。
见他们少爷沉着脸色从鹤延院那边回来,石头连忙挥了挥手让那些小厮们都散开。
他快步迎上去,似哭似笑道:“可想死小的了,少爷,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小的是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
应明烛抽了抽嘴角,“是吗?可小爷我怎么看你好像脸盘子又大了一圈?”
“瞧您说的,哪有大了一圈?”石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少爷你这次没带上小的一起出门,真是担心死小的了。要用膳吗?杨福那儿最新酿出来的酒,要不要来一杯?”
“好了好了,没看见小爷身后这些东西嘛。我现在是不把身后这些画像看了,是吃不下一点东西,睡不成一个觉的。”
等将这些东西搬到书房后,应明烛便让石头一幅幅打开那些画卷,他则躺在紫玉珊瑚贵妃榻上用着小厨房刚端上来的点心。
石头打开第一幅,应明烛瞥了一眼,摇了摇头。
“下一个。”
石头只能将手中的画卷交给旁边的小厮,又接着打开了下一幅。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就在石头要继续展开下一盘画卷时,应明烛忽然便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出书房。
“少爷,你要去哪?不继续相看了吗?老祖宗那里不给个交代呀?”
应明烛头也不回,扔下一句。
“和老祖宗说,我要里面家世最好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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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寺,山脚下。
应明烛翻身下马来到一破落茶棚前,除了两三张木桌,就剩下正在砍柴烧柴的老夫妻。
可不知为何一年过去,应明烛却依稀还能看到那个在卖茶的姑娘。
“你也喜欢喝茶?”
她的声音如泠泠泉水,清澈悦耳。
“那你最喜欢喝什么茶呢?”
应羽和应黎并未跟得太近,因此应羽便可光明正大地和应黎谈论他们公子的八卦。
“公子又来茶棚了,每次他一心情不好,就会来茶棚。”
“只可惜那姑娘也不知去哪里了,自打那天后就再也没见过。”
“可怜的公子,只能睹物思人。”
应黎并未应承他的话,只是神色警惕地戒备着周围。
应明烛走进茶棚,那对老夫妻一看到是他,连忙笑着点了点头。无需言语,那老太太便开始为他煮茶。
片刻后,她将茶盏递上,“公子好久没来了。”
“嗯,前段时间出了趟远门。”应明烛浅浅抿了口茶,是那个味道,却又少了几分韵味。
他知道迟早会有定亲的一天,只是想着要能够再见她一面——
那又能怎么样呢?
为了某些利益,放弃一些追求,是一个商人的行事准则。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应明烛说完,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