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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鹊不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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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里有呼呼风声在响。
陆林深一走,关越诗丢掉的理智渐渐回归,想起刚刚着魔一般的姿态,她此刻才觉出荒唐。
羞臊滋生,她脸埋进枕头叫道:“陆林深。”
“我在。”手机里陆林深的声音一如往常。
心内些微惶惑消散,关越诗闷声开口:“陆林深,我病中总爱胡言,说了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手机里人声微顿,紧接着他又道,“病中别想其他,安心养身。”
关越诗嘴角不自觉扬起:“已经完全不疼了。”
想想刚才,她再次保证道:“我一定乖乖听话,明日去医院看病。”
“嗯。”
“你莫要担心了。”
“好。”
可能是深夜寂静,陆林深音量比平日低些,听起来莫名比平日多出几分缱绻温柔。
既要看病……
心中有个念头翻涌,叫嚣着不肯消停。
关越诗揪着衣角试探开口:“你明日休班?”
“对。”
“那……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
手机里人声消失,只余风声呼啸。
关越诗搓着衣角默默等待。
“自然可以,”陆林深回道,“我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样吗?
关越诗下意识追问:“明日之后呢,之后要是复查……也可以找你吗?”
“可以。”
“那若是在夜里呢?”他答得干脆,关越诗忍不住继续假设,“我若是夜里胃疼,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自然可以。”
“那你要是正好关机……”关越诗戳着手指想最坏可能。
“不会,”陆林深打断她的假设,“我从不关机。”
关越诗下意识还想再问,可不等她说话,电话那头的陆林深先于她开了口。
“小诗。”他轻声唤道。
关越诗下意识回他:“嗯?”
“不要害怕,”陆林深声音温润,含着安抚,“医院不可怕,你的胃病也不可怕。”
关越诗眼眶红起来。
“今晚这么痛苦的经历只是意外。”电话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保证,你不会再疼了。”
大滴的眼泪滚落,关越诗却像毫无所觉。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她所有的亲人皆丧于医院,没有人知道她对于那个地方有多排斥。
也就无人知道,她对于病痛又有着多么深层的恐惧。
国外无数个夜里,她常这样疼着醒来,茫然四顾中,只有影子忠诚伴在身侧。
哪里有什么其他人?
又到哪儿,去找个陆林深?
关越诗紧咬下嘴唇,防止自己呜咽出声:“我不怕。”
她说:“我又不是小朋友。”
她声音里的强撑听起来实在明显,关越诗却不以为然,陆林深从来善解人意,她笃定他不会戳穿。
却不料陆林深并不似以往的点到为止:“大朋友依然可以害怕。”
他叹息道:“小诗,人不必总是坚强的。”
夜深催人欲醉,空气中无形的勾连眨眼焦灼。
关越诗心跳的飞快,她有心想活络气氛,却彻底失去头脑。
半晌后,她只能笨嘴拙舌应道:“嗯。”
声音低悦,状若哄人的陆林深实在迷人,轻易勾起她最强烈的贪求。
再这么聊下去,今夜怕要失控。
关越诗拍拍脸颊,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重新开口,问道:“你快到了吗?”
“已经到了。”陆林深道,“在等知远给我开门。”
“咦?”骤然想起什么,关越诗问,“忘了问你,你刚是怎么进的洋房大门?”
电话里传出一声轻咳,陆林深回道:“大门的电子锁,我非常侥幸猜对密码。”
关越诗疑惑:“怎么不喊我开门?”
陆林深似被她的问话噎住,停顿好一会儿才又出声:“电话你总不接,敲门也没有反应,我这才不已自己尝试。”
想是那会儿胃正疼得厉害,没有注意到。
可,那密码设的是她生日,他这会儿竟还记的……
关越诗心神微微荡漾。
电话里,陆林深的声音又起,他道:“明早起来记得修改密码,设复杂些才更安全。”
私开了门锁却又和她交代这个……
关越诗很想当个好赖不分的恶人,可却不得不承认,陆林深说的哪里都对。
似乎诧异关越诗没有回应,陆林深轻声叫她:“小诗?”
“知道了知道了,”关越诗忙道,“我明日就改。”
话是说完,只她心中仍有忿忿。
旧日她可能还会隐忍吞下,如今胆量却渐渐大起来。她于是嗔怪道:“话是这么说,可除了你,谁还记得我生日是哪个?”
她话中并无伤怀,吐槽居多。
陆林深回的迅速:“应是还有……杜朔?”
他虽声含淡淡疑问,但听着只为狭促。
关越诗笑起来:“怎么哪都有他。”
“不过,你说的不对。”关越诗回忆着继续,“我可从没跟他提过生日。”
陆林深沉默下来。
关越诗心情微妙,似有所感。她开口问道:“所以,你当年是从杜朔那儿知道的我的生日?”
“不是,”电话里陆林深还在试图骗她,“是当年补习,关叔提醒我……”
“骗人。”关越诗开口打断。
十余年过去,之后许多次想起那日,关越诗总要在心中咀嚼那些反驳之语。
只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亲口和他分辩。
“你不用替他遮掩,我也没这么不中用。”关越诗毫无顾忌道,“他从来没有给我庆祝过生日。”
“一次也没有过。”关越诗强调。
她话撂得干脆,陆林深心知再瞒不下去,有心想要安慰。
只不等他说话,大宅的门正巧开了,林知远手拎个布包从门内走出来。
陆林深上前几步,将东西接到手上。
“谁啊?”林知远的声音在听筒响起,关越诗瞬间噤声。
眼看他的脑袋就要凑到耳边,陆林深后退半步捂住听筒,拿眼神撵人。
林知远摸着鼻子悻悻开口:“后半夜扰人清梦,就给我这待遇?”
陆林深失笑:“多谢知远哥,您快回去安歇吧。”
乍听他就范,林知远第一反应竟不是兴奋,他瞪大眼睛盯着他道:“你见鬼了?”
陆林深并不理他,冲他摆摆手兀自返程。
身后林知远仍在嘀咕,隔老远还能听到:“难道我见鬼了?”
陆林深好笑摇头,重新将电话聚在耳边:“好了。”
关越诗的声音试探着响起:“陆林深?”
“嗯。”
得到陆林深回应,关越诗明显松一口气。
她不忘刚才,继续追问道:“你可别想着要逃,到底是不是杜朔?你就告诉我吧。”
“陆林深,陆林深。”她声音拖长,带着讨巧。
陆林深失笑,确认她没有半点失落模样,这才答道:“你猜的不错,就是杜朔。”
只不过,却不是杜朔主动告诉他的。
陆林深回忆着那个盛夏。
补习转眼就到尾声,不知不觉间,关家客厅早不是他二人独居之地。
不知哪天,秦灿自给关叔叔拨去电话,要来了一个入驻机会。
杜朔看到,紧随其后求了他的父亲,得来另一名额,于是客厅逐渐被四人霸占。
再加秦灿在院中人缘颇好,常有人往来找她,关家客厅至此再无清净。
关越诗对此不置一词,陆林深更无立场多说什么。
只是看到几日不再出现的玛丽,陆林深觉得她应也和他一样,一样厌烦如今局面。
是的,厌烦。
陆林深想,活到如此年纪,人前私下他还从未如此无礼过。
可难得抓到丝喘息,转瞬又再失去,滋味儿实在不太好受。
客厅两人还在玩闹,对此丝毫不觉。
陆林深收起思绪,加重脚步走过去。
看他过来两人果然消停。
秦灿更是惊喜,一把从杜朔手中夺过什么,笑着朝他走过来:“林深,关越诗真不愧是乡下来的,你看这照片土的是不是像在七十年代?”
陆林深眉头皱起。
秦灿仍嗤笑着继续:“土包子还想补习,也不知道能学成什么样?”
陆林深朝她伸手:“给我。”
他声音威严,隐隐蕴含怒意。
秦灿听到不自觉手抖,卡片随即掉在地上。
一旁杜朔看气氛不对,小跑着过来想捡,眼看就要碰到地上的身份证,却不妨被人拦下。
陆林深弯腰捡起地上卡片,掸掉其上灰尘捏在手心:“主人不在却乱动别人东西,秦院长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眸色深邃,秦灿似乎被他吓到,半晌没再说话。
“不怪甜果儿,是我看到关越诗身份证放在桌上。”杜朔拼命在一旁找补,“正巧想到院里听来的陈年八卦,一时兴起才拿起来想要验证。”
陆林深顿住:“什么八卦?”
杜朔以为他也少年心性起了好奇,狗腿着上前道:“你问我可真问对了,这事儿还就我妈这种老员工知道。”
他放低音量,手捂在嘴上想要凑近。
陆林深皱眉:“就这么说。”
杜朔有些讪讪:“习惯了习惯了。”
眼见陆林深眉头皱得更深,杜朔赶在他彻底不耐烦前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叔叔的一个八卦。”
“你肯定想不到,关叔叔那么严肃的人年轻时候还玩过浪漫。”杜朔下意识又卖关子。
只是这下不用陆林深问,他已继续嘚瑟出声:“我妈说关越诗他妈当年生完她身体不好,关叔叔为了哄她,连逮了半年喜鹊放自家院里。”
产妇喜静,不宜过多打扰。
陆林深打断杜朔的“啧啧”怪声,不解道:“为什么是喜鹊?”
鲜见陆林深对八卦感兴趣,杜朔卖弄得尽心尽力:“嗐,可不因为关越诗生得凑巧,正好赶在七夕。”
农历七月七,鹊桥佳人会。
陆林深下意思去看手中证件。
阴阳轮转,光阴更迭。
数十载日历在他眼前闪过,片刻后陆林深确定下来,关越诗竟真生在七夕。
想来“逮鹊儿”也确有其事。
他心中惊诧,只面上半点不显:“你自己知道就行,莫要再往外说。”
杜朔点头如捣蒜一般。
陆林深扫一眼二人,又道:“今日这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秦灿面容倨傲,被杜朔三拽两戳之下,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这实在并不算什么美好记忆,陆林深想完,罕见语塞起来。
偏关越诗仍兴致勃勃:“杜朔这家伙怎么知道的?你快说呀。”
佛家八戒,四戒妄语。
陆林深素日虔诚,此刻却顾不了许多:“杜朔平日活跃,最得老师喜爱。”
鲜少撒谎,陆林深思绪游疑:“所以老师常找他帮些小忙。”
陆林深还没想好后续,关越诗却像明白过来:“嗐,我还以为是因为什么。”
她道:“是不是从老师那儿看到我资料了,这也值当你这么吞吐?”
陆林深揉下额角:“就是这样。”
关越诗大失所望:“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缘由。”
她声音恹恹,带着病后的疲惫。
陆林深不由自主开口:“今年生日准备怎么庆祝?”
关越诗果然重新振奋起来:“你要给我准备礼物?”
不待陆林深回答,她紧接着又道:“没有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一问。”
本该是被人万般呵护的娇花,偏成了最知情识趣的解语。
心中细密阵痛袭来,陆林深手按在心脏:“自然是有礼物。”
“那你要记得给我。”关越诗声音娇憨,带着乖巧。
陆林深郑重点头。
走出几步才想起她看不到,他于是又道:“七夕当日,我会准时赴约。”
关越诗彻底满意,躺倒在床上打滚。
翻滚几下后,她仍不忘问他:“这次是这次,上次生日你为什么撒谎?”
答案实在明显,关越诗并非不知世故,却偏想听他亲口承认。
楼梯隐隐脚步声响,关越诗心脏渐渐跟着吊起。
陆林深迈过长长台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微笑道:“那是最后一天补习,我想着怎么也要笑着结束。”
两道人声接连收入耳中,关越诗慌乱着将电话挂断。
屏幕亮起的那瞬,手中方寸之间,时间正跳到15分钟整。
电话里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见了面却只剩沉默,关越诗哑巴一样和他在黑夜里对视。
空气中似有暗流流淌涌动。
关越诗心如擂鼓。
她想,陆林深果然守诺,他真的比她想的早了一秒钟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