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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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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胸闷,车子越往里开呼吸越困难。这个流浪歌手背了一把旧吉他,一路走一路唱,为了赚前往拉萨的旅费。他从波士顿出发,一路颠簸,风餐露宿。有人说他长得像前阵子很红的歌手玉宇,每当问起他的姓名,他总是笑而不答。
九点钟,夕阳无限好。火红的晚霞照在歌手脸上,他远远看见了布达拉宫,眯起眼睛。
外公的丧事尘埃落定,遗产过继完成之后,嘉澈对铖羽说,我要回家一趟,童年的家乡。如果有可能,不想再回上海。
铖羽心里重了一下,嘉澈……
铖羽,答应我,娶萧婷,好好对她。
玉宇和铖羽,嘉澈最终还是放弃了后者。有许多的事情,从一出生开始便是注定。《圣经》里说,每个人生来就带有原罪。她是落弦,就注定要背负落弦的罪。
铖羽问嘉澈,离开我,你心里面就没有一点点的留恋吗?
对不起铖羽。嘉澈在心里说,我欠玉宇的太多。
也许是铖羽太爱嘉澈了,他于第二年夏天迎娶萧婷,门当户对的一对新人。空澄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狠狠捶一记铖羽,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会乘虚而入。
嘉澈回到家乡,草场,房子都还在。
她去看了杨先生的墓,发现他过世的那一天正是玉宇带她去海边喝酒的那天。
当时的玉宇心里抱着多大的痛,可他却强颜欢笑,希望他的心爱会回到他的身边。
嘉澈打电话给芹阿姨,杨芹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嘉澈。她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说,当地人给他举行了天葬。
嘉澈反复回忆芹阿姨的话,玉宇请谭教授为他进行了手术,之后去了西藏。当地人说他为了救几个小孩不慎跌落悬崖,摔断好几根肋骨。
小孩子的家人把他接到家里,明明救活了,又死了。按照藏族人的习俗,只有自然死亡才能享有天葬仪式,但是一来藏民感谢他,二来他也不是马上死亡,不能算做严格意义上的因意外死亡。于是一群秃鹰黑压压得呼啸而下,将玉宇带上天堂。
失去了记忆的玉宇,带着明净的笑容死去。
嘉澈来到河边,她突然记起来那一次在古墓里,在光芒万丈的墙壁前,她看到一个男孩,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拥有成人一般犀利的眼神,穿着大大的镶有宝石的礼服,对落弦说自己死于宫廷政变。
原来是他。她不幸深入这座受了诅咒的坟墓,遇到了他的光芒。落弦被救出来之后每天做噩梦,梦见男孩美丽的母亲和带有阴暗笑容的姐姐。一直不得安静。
落弦看清了小男孩的脸,他就站在河的中央,微微光芒铺展开来。他对她说,死亡是唯一的救赎。
于是嘉澈走过去,走进去。
这原本就是一个诅咒。也许真的有些东西是普通人所无法触碰的。
水底有静谧的声音,空洞的声音。河水倒灌进嘉澈的耳朵和鼻子,周围的鱼轻触嘉澈的指尖。这一刻太阳的折射进水面的角度,有一种清澈的美丽。
她闭上眼睛,看见第一次遇见的玉宇,破败的小巷,他手臂上的伤口;看见福音在轮椅上宿命神情;看见守在她床边的铖羽忧郁的眼神,轻声在她耳边说,不要离开我。
最后所有的脸都消失了,只剩下家乡的茵茵绿草,春意盎然。
在海藻中间,一枚小小的戒指正发出暗哑的光芒。上面的字母依然清晰可见:LX’s。
难道真的只有死亡是唯一的救赎吗?我们单薄的人生,为什么稍微有一些波澜,就显得如此不堪重负。
醒过来是在小镇的医院,白颜色的墙壁刺疼人的眼睛。一个穿着大白褂留着络腮胡子的医生走进来,一边在记录板上做记录一边对嘉澈说,孩子,有什么事情看不开呢,人生要和预想的不一样那才叫精彩嘛。
嘉澈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眼泪流进两边的头发,冰凉冰凉。
是的,总会有不如意的事情。嘉澈对自己说。
也许只有死过一次,才能做到彻底的遗忘。
就像那枚戒指,跟着坟墓的诅咒,一起被沉入水底,留在自然大地的怀里。
嘉澈去收拾玉宇的遗物。在他简单的行李中,竟然有一幅油画,就是当年嘉澈在玉宇家客厅画的半身像。嘉澈顷刻间泪如泉涌,那个两小无猜,她所爱的人,竟然那么容易就离她而去。
嘉澈在回家的飞机上读福音的遗书,一共两封。其中写道,姐姐,你一定要嫁给玉宇哥,跟他远走高飞。这是给自己与玉宇的,还有一封未曾开启,是独独给嘉澈的。信封上的名字是:陈落弦。用了父亲的姓。福音说,玉宇哥一直拜托我帮他调查杀死盛冬的凶手,我已经知道是谁,但却迟迟不敢告诉他。因为我不愿玉宇哥的余生都背负着仇恨与不甘。那个人是玉珧。兄弟间的矛盾不是为了女人就是为了钱。杨先生把财产悉数留给芹阿姨,一小部分留给玉宇,而玉珧一分钱也拿不到。他这么做的原因是玉珧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是沈蓉和陈骅的孩子。姐,不论玉珧是谁的儿子,要么是玉宇哥自己的亲生哥哥,要么是自己异父、最爱的女孩的异母哥哥,他都不会忍心报仇,那么他会对盛冬内疚一生。盛冬毕竟是无辜被卷入我们家族纷争的。姐,我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愿将它带进棺材,你斟酌看看要不要告诉玉宇哥。
姐我走了不要觉得可惜,这是宿命,我认了。你一定要好好过,我会在天国保佑你。
落款是,弟,福音。
在嘉澈心里,福音再次离开。前一次带走身躯,这一次连精神也一并飞去天国。
刀刀说,爱或以爱的名义,一切都在我抽身以后上演。
我多想跟你说,在我身边别离去。只是,太迟。
嘉澈背着玉宇的画像回到他们曾经的王国,玫瑰花枯死大半。她把画搁在铺满灰尘的钢琴上。一吹,尘埃飞飞扬扬舞蹈在琴房。她想她的这半生,多像这些灰尘,只是被人轻轻一吹,便飘摇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