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一个仅限于他们村庄的秘密 ...
-
“你死哪儿去了?”女儿走到男人的身边,男人用手拽着她胳膊后的衣服,使劲一拉,女孩儿踉跄向前,听不清他父亲嘴里念叨着什么,但女孩乖乖地跟在他身旁。
“严警官,我们和死者家属沟通过,他们不希望给死者做尸检。”
“原因是什么?”严警官将笔记本合拢,双手背在身后。
“他们想尽快入土为安,毕竟,已经消失三天,在井水里泡了三天,三伏天气,尸体很快就会发臭。”
“他们并不打算追究责任,任凭凶手逍遥法外?”严警官很是不解,不想查明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他还是头一次见。
不由得转过目光,望向远处,小小的平房屋檐下,坐着方才的男人,手里握着烟,似乎在抖。
“他们一家都认定为她是自杀。”
“自杀?”
“我们也觉得不可能,据死者大儿子的描述,井盖是今早他才盖上去的,盖的时候并未发现异常,吃完饭过后,喝水时,看着漂浮在杯口的茶叶,他隐约想起看见井口下方漂浮着叶子还是什么东西,当他拉开井盖,他看见的那东西是死者漂浮的衣服。”
两人站在强烈的日光下交谈,他们能明白家属想让逝者早早入土为安,但无法理解让凶手逍遥法外,案件无法沉冤得雪。
“他们的反驳,很难不让人怀疑凶手就是他们家人,他们这是互相包庇,挑战法律底线。”严警官向前走出两步,望着四周,脑中传来一阵嗡鸣声。
“我也这么猜测,还真是奇怪这家人的感情很冷漠,你看,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警察用眼神示意着屋檐下一站一坐的父女俩。
阳光只晒到他们的膝盖处,房梁挡住的一半光留在了屋顶。
略微有点斜坡的门前,刚打上地坪不久,用石子坑坑洼洼的镶嵌在一起,没有过多的水泥搅拌,地面略显有些粗糙。
严警官用目光瞥了一眼,转身低下头看着地面。有些人的悲伤不会展现给众人,情绪都留给了黑色的夜晚。但眼前的人,淡漠的神情是从眼底发出,他闪躲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悲痛。
或许是习惯了,习惯了看见死亡,面对生死除了坦然接受,剩下的唯独无奈。
马路上缓缓驶进一辆小汽车,进入用石子铺成的狭窄小路上,轮胎与石子摩擦发出碰撞的声音,石子的反抗力使汽车的轮胎发生了跳跃,坐在上面的人歪来倒去。
大部分人将注意力投过去,众望所归之下,小汽车的车门被打开,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子,大概六十岁左右,身材矮小瘦弱,皮肤白皙,从衣着形态大概能分析出,此人不在农村生活。紧接着,副驾驶的门被缓缓推开,许久没有见人走出,目光往下移,车门前早已站着了一个小孩儿,只是个子还没车门高,人们又很难将视线往低处看,于是久久不见人影。
小女孩大概八九岁的模样,看见众多的人,些许有些怕生,唯唯诺诺,直到男子走到她的身边,牵起她的小手,才迈出脚步,从车门后面走出来。
“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尸检。”严警官看着走过来的一老一小,他仔细看了一眼女孩的脸,应该是这家人的小女儿,这张脸与刚才的女孩简直是一模一样。
几个警察各自忙碌着,严警官也忙碌着,但是他的余光寸步不离的追着刚来那两人的步伐。
这家人着实很奇怪,家中只有一个死去的母亲,一个四十来岁的儿子,加上刚来的这个女孩,总共两个孩子,孩子的母亲呢,严警官想着这个问题,他身旁的警察突然说道:“加上刚来的这个女孩,才两个孩子,还有两个孩子呢?”
“他家总共有四个孩子?”严警官问。
“听刚才的村民谈起,这家人一共有四个孩子,两个女孩两个男孩。”
“孩子的母亲呢?”严警官好奇。
身旁的警官看了一眼四周,靠近严警官,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说,我只是听说啊。”
“赶紧说。”严警官不喜欢别人卖关子,绕圈子。
“打跑了呗,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农村,也不只是农村,媳妇跑了,留下一个单身汉,这种现象很多。”
这种现象的确很多,女人不在像很多年前,忍受丈夫的屈打,依旧要为这个家任劳任怨。
思想封建的人把这归根结底为,女人不该受教育,女人不该有思想,女人不该追求自由,就该像家里的畜生一样,任劳任怨。
“这看上去,也不太像是会动手的男人。”严警官说着,余光再次转过去时,小女孩已经走到了屋檐下,怯怯地停住脚步,捏手捏脚不敢向前,看着姐姐时露出羞涩的笑容,目光转到她父亲的脸上,笑容瞬间收回,他的父亲招手示意她过去,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男人示意她过去,这才扭捏着脚步向前挪。
靠近,再靠近,男人伸手够到她的衣领,将她往自己的身边使劲一拽,在她小小的脸上呼了一巴掌,白了她一眼。
“才一天不见,你吃了生牛肉了。”男人的目光变得犀利,小女孩只能收缩身体,低着头,是犯了错的孩子。
“你看,人不可貌相,你觉得他是只Hello Kitty,其实灵魂里住着一只残暴的老虎。”打在女孩脸上的那巴掌,两个警官纷纷抖擞了一下,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有多大,力道有多强,小女孩受的伤就有多大,即使他只用微乎其微的力道,何况看上去,那一巴掌,用了五成的力道,从小女孩踉跄的脚步可以看出。
“他这是虐待儿童。”严警官握着的拳头松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人家说这是父慈子孝。”
“荒谬。”
“棍棒出孝子。”
“不是每个小孩都欠揍。”
“老一辈都这么认为,凡是孩子都欠揍,即使是年轻的家长,大多数家庭的孩子都是被揍长大的。”
被揍也得分事情的轻缓,犯了错,被教训理所应当。若莫名其妙挨打,会给小孩造成心理负担,对于小孩,父母应该有耐心,慢慢教导,而不是急于求成,想要一下子让自己的孩子与所有人与众不同。
半里街巷,一条沿着天边的上坡路,每到赶集之日,这里混杂着各式各样的人,但唯一不变的是,十年如一日,街巷有多家酿酒坊,也有从自家酿好,背到某个小巷子,摆上几只小木凳,一张小木桌,桌腿已经修修补补,在喧闹的人群里颤颤巍巍,那只装满白酒的白色胶桶,常年累月,有些泛黄,但这不影响前来买酒饮酒的酒客。
正值中午,日头正烈,墙根处只有一小点阴影,几个男人的屁股下垫坐着纸板,人手一支一次性酒杯,酒杯灌满的酒已经折了一半。
那唯一的一点阴凉处,男人们用来堆放扑克牌,阳光直射头顶,所有人眯缝着眼睛,或许是阳光太强烈,又或许是想要努力看清握在手中的牌。
人来人往,他们好像能屏蔽外来的所有吵闹声,路过的行人偶尔驻足,像看戏一般停留片刻,也有的时候,会引起这一条小岔路口拥堵。
“妈的。”一个粗犷的男声传出来,喉咙里像是含着一口痰,甩下手中的扑克,声音也跟着颤抖。
“英雄,给钱。”一个满面漆黑的男人伸出手在英雄面前自顾抽走一张50元,将人民币弹了弹灰,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
那个叫英雄的男人,正是昨日死了母亲的男人,他家的井盖,不知今日是否盖严实。
英雄碎了一口唾沫,饮了一口酒,歪歪斜斜起身,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今日晦气的很。”旁边的男人劝他坐下再来一局,只见他边摆手边起身。
挪动他屁股下的纸板,靠在了只能遮挡住半边脸的墙根下,闭起眼睛不自觉打起哈欠来,握着酒杯的手时松时紧。
这时的太阳明晃得紧。
弯弯小卖部门口,坐着几个乘凉的人,老板娘坐在屋内,在绣鞋垫。
乍一抬头,一两警车拐弯停在她家门。
警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便服的人,老板娘一眼就认出,这是昨天的那位警官。
看着严警官缓缓往小卖部而来,原本坐着乘凉议论的几个人变得小心翼翼而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瞟向严警官,最后连小声议论也变成了鸦雀无声,大家各自弄着眼前的东西,各自揣测着方才的话,猜测严警官此趟来的目的。
空旷的场地,除了风吹刮着电线发出刺耳的声音,便只剩蝉一阵一阵嘶鸣的长叫。
严警官泡了一桶桶面,拧开一瓶矿泉水,坐在桌子前,尽量与人群挨近一些,当他靠近在人群边缘,似乎安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一时之间,整座小卖部,只是听见严警官吸面的声音。
大家在背地里暗地使眼色,都想要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意愿总是爱违背本身,第一个刚站起身的人脚还未完全离开,胶凳子怦然一声摊倒在地,站着的人眼底角下的肌肉在抽动,嘴唇也不停地抽动,他打破了威严的宁静,却无法开口把这像刀口一样的缝隙给缝上。
“要走啊。”严警官转过头,脸上没有其他警察的那种严肃恐惧,太阳底下他微眯着眼睛,皱纹堆在眼角处。
人们不敢看他的眼睛,通透清澈,又像万丈深渊,生怕被他嗅出一点不该露出的气息,届时,会被牵扯出一些无非的事端。
百姓不想惹麻烦,权势可以保护一个人,也可以将一个人吊打得体无完肤。
非必要时刻,大家都只喜欢在自己平等的圈子里转悠,在相对来说公平公正的世界里权衡利弊,好比在权势面前只能为命是从。
所以在一切权势面前,没有商讨的余地,只能低头任人趋使。
有人打破了宁静,大家纷纷起身点头,伸手指着田地里头“庄稼地里还有活”“家里的小牛还得靠人扶着才能喝奶”“孙子午睡该醒了……”话音里大多唯唯诺诺,还是那句话,生怕被这位警官嗅到不该嗅的气息。
严警官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日头正旺,此时的阳光剧烈火辣,能刺透一件单薄的外套,他自然清楚,人群这是在回避他,越是这样,他越是好奇,这座稀稀落落的小村庄,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仅限于他们村庄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