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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倾城曲(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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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
又是二月十四日,是情人节,也是姚然的生日。
姚然大病一场,连日高烧不退,姚思纬、方珞琪和我还有小武轮番守候了一个多礼拜,她才从昏睡中醒来。
清醒后的姚然认得自己的母亲、爷爷和我,却偏偏不认得小武。她把小武连同小武出现在她生活中的记忆统统抹去了,包括三月摊牌的那个混乱的时刻。同时遗忘的还有童年那些同样丑陋的往事。
所有的不愉快都好像从来也不曾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不留一丝痕迹。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姚然的精神一直处于低潮状态,时时恍惚,时时惊惧,教人看得好生心疼。
姚思纬一向钟爱姚然,这时也完全顾不得是不是姚家的孩子一说了,要把她接到瑞士去。可然然怎么也不肯走,要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姚思纬只好顺了她的意另外置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别墅安排专门医护照顾她。
方珞琪自觉再无颜面待在姚家,眼看也帮不到姚然甚么忙,提出要去加国,姚思纬无心追究,点头答应了。
而小武,在姚然意识清醒后用一双茫然失措的眼光看着他时,他脸上的神情怪异,既安慰又惶恐,懊恼中还带了几分失落。他想说甚么,可最终还是甚么都没有说,深深的看我一眼,然后悄悄退了出去。小武自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半年以后,姚然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不再执着自己似有缺失的记忆,搬离那套别墅,在我的住所附近置了一套公寓,另外找了间学校随便念一科专业。如今的她,和城市中大多数年轻在读女孩并无不同,自信开朗富有朝气。
而我,从姚思纬那里拿回了原本属于母亲和我的东西,对于姚思纬时时暗示的父女相认,我不置可否,刻意同他保持客气的距离,我看到他眼里的失望,但这已经是我的底线。
就这样吧,抛开前尘往事,让我们泰然相处,彼此心中互有惦念,偶尔通一下讯息即刻,相认与否不过是个形式,它不能说明甚么,有或没有都不能改变甚么,无论过去或将来。
虽然已经衣食无忧,可之前的几年劳碌惯了,真的要我闲下来净挂住吃喝玩乐似乎已经不习惯。我也不愿意听姚然的建议再回去翡翠居帮忙,那里终究不是我的地方,甚至不属于姚然,所以姚然后来也从里面撤股了。翡翠居属于燕七,燕七自然会有她自己的生活和故事。凭藉漂亮的学历和不错的工作经历,我很快找到合适的工作,像诸多同龄的所谓白领女性一样,每日在家与公司之间忙碌穿梭,日程满密。
我一直是一个人,同事客户中也不乏人表示殷勤,而我只是淡淡一笑,婉拒好意。只有很少数的人知道,我不是打算就此小姑独处,而只不过在等待。
我在等待聂少的归来。
每年的情人节都一样,满街的红玫瑰与巧克力,当然,更少不了成双成对的亲密爱侣。
中午同事们聚餐,有人起哄,“今天前台的接待小姐抱怨签收玫瑰巧克力签到手软,听说有一半是送给咱们姚大主管的,哎人家姚非居然全部拿出来派发给同事了,帅吧!”
大家一时唧唧喳喳,热闹非凡,我抿着嘴笑,“你们这些人,真正毁人不倦!那些都是客户送来的,不过拿我做个幌子,就这么白白落了话柄让你们拿我开涮……”
嘻笑间,接到姚然的电话,“铐,今天老子生日,姚非你一束花就想打发我啊!送甚么不好,偏偏还是一束开的暴傻的向日葵!害我被我们同学恶糗,这下大家都知道我没男朋友了!”
我笑骂,“拜托好不好,现在甚么季节?我费好大劲才找到的向日葵……唉,好好,大小姐你别生气,要甚么不妨开口,就算要猎头族的酋长,我也想法子给你弄来……”
姚然大笑,“这倒不必,怕最后是英俊的酋长提了你姚非的脑袋来给我贺寿,实在吃不消!哎,下班给我捎几盒望月斋新鲜出炉奶皮千层酥来,晚上我们同学说要去我那儿看通宵碟,上次你拿来那个大家都赞好,用来做消夜最合适不过。”
“好好,寿星小姐,遵命。对了,要不要我在外面订桌子请你那些朋友一起吃饭?”
“不用,我们都是粗人,不好这一口儿……哈哈……”
下了班,我直接去姚然指定的望月斋买了点心,驾了那辆半旧的越野车给姚然送去。这车其实是聂少的,他走的时候留在翡翠居后院的车库里,燕七也不用,索性叫我开走。我可再不敢像当初那样飙极品飞车,小心翼翼维护保养,我要等聂少回来把车原样奉还。
路上,我随手按下音响键,熟悉的古琴声汵淙而出,杨紫琼略带暗哑的感性声音拙朴的唱:
“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乱是苦,再开始还是结束;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如果分离是苦,你要把苦向谁诉;如果承诺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如果痴心是苦,难道爱本是错误;如果相爱是苦,这世上的真情它在何处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
真正好曲好词,荡气回肠。
这是电影“新流星蝴蝶剑”的主题曲,夏诺言最后没能混到直升,考回了北京老家的某研究所,临毕业时给我开的最后一贴小灶,就是这部片子。我因为尤其喜欢这支歌,特地请夏诺言帮忙刻了张CD放在车子上,陪伴我短暂的车程。那些可爱的孩子最后都曲终人散远走他乡,可他们永远是我记忆中一道美好的风景。
“爱似流星……”我自言自语念出歌名,然后摇摇头微微笑了。
不不,爱情怎会似流星?它比流星璀璨,更比流星恒久。
爱是永不磨灭的晶石,即便历时弥久也只会愈来愈灿亮。
哪怕粉身碎骨消散在尘埃中,也是无所不在。
穿过林木繁密的小区车道,前面就是姚然公寓的底楼大门,我的视野中忽然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形,我放慢了车速。
没错是他,尽管他也看见了我迅速闪身避到了树身背后,可我知道,那一定是他。
小武。
他看起来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不不,不是指外形。照旧一身黑衣装束,英俊不羁的模样,两手插在裤袋中,微微弓背低着头在吸烟。可是,小武的脸上不再是当日阴郁不屑的乖张表情,他的眉峰轻轻蹙起,神情怔忡而忧伤。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停下来,车身缓缓滑过他藏身的合欢树,一直开到公寓楼下的停车位。
姚然正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厨房里瞎折腾,看见我带来了点心大家一阵欢呼,纷纷过来抢食,也不管甚么消夜不消夜了。我骇笑。姚然不以为然的撸撸满头乱发,脸上还沾了做蛋糕的白色面粉,“不要紧,姚非,随他们去,你是留下来等吃饭,还是喝杯茶就走?”
“呃,我还是喝杯茶就走吧,晚上要看一份亚太区域投资预测报告,罗嗦的很。”
“好,随你。哎,我这里只有速冲茶包啊……”
一人一杯热茶在手,我忽然想起楼下的小武,不由走到窗前看去,他果然还在,愣愣的抬头看向这里,我赶紧闪开。
“然然,楼下那个……”我迟疑的开口,却被姚然打断,她得意洋洋的眨眨眼睛,“嘻嘻,怎么样,够有型吧?跟了我好几天了……看起来比我们学校那般土包子酷多啦,我要好好搭搭架子。姚非你以前说过,酒是甚么?水啊!我觉得这帅哥是甚么?受气包啊!就是用来给我们这样的美少女折磨的,哈哈……”
我驾车离开的时候,小武还在树下徘徊,我很想上前打个招呼可终于没有这样做。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可是,会有那么一天的。我对自己说。
虽然只是二月,可路上经过的河道两边已经有稀疏的迎春花俏生生的绽放,大片大片明亮的细碎黄花即便薄薄的夜色也掩藏不住那股喷薄而出的生命力。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好多事情当时一点也不觉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会在乎”我随着唱机轻轻哼唱,很快转进自己住的小区。
到了楼下歌还没有放完,我索性靠在椅背上听完之后又听一遍,在曲声中慢慢阖起了眼睛。
“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坠落是苦,你还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乱是苦,再开始还是结束;如果追求是苦,这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
呵……不怕不怕,当然要,是开始,是坚强……
我一一应对着歌词默默自问自答,在心里第一千一万次的回想过去和聂少一起的点点滴滴,不是不辛酸也不是不幸福。
不知不觉中,眼角有一滴温湿的液体逐渐渗出,沿着脸颊无声的蜿蜒淌下。
身旁一侧的车门忽然发出轻微响动,有人从外面把门打开了,我霍然起身扭头看去,还没看清楚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了过去,跌入一个温暖的胸膛。
刚要挣扎,我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草木般清新的气息,咚然有力的心跳,和煦坚持的拥抱,还有头顶传来的低低叹息,和柔软嘴唇在额角细致温柔的摩娑……
我泪盈于睫。
聂少盛满的星光的眼瞳流连在我脸庞上,笑意点点流转,“姚非,你一滴眼泪倾倒了我的无夜城也就罢了,日后可不许随意到处淌眼泪,免得倾国倾城无数,沦为千古罪人。”
“呸!老子早已谱就倾城曲,哪里需要我苦苦压迫泪腺。”
“嗄?哪里有甚么倾城曲?”
“有有有,待你讨足我欢心,才一句一句拆了唱与你听权作奖赏……”
“噫?小器且专制。”
“对对对,谁教你褪去神仙气脉,沦为凡间骨血,如今只好甘做鱼肉,由得我磨刀霍霍……”
“是,夫人有令,相公遵命。”
……
从此,我们的生活和普通世人并无不同,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偶尔琴棋书画诗酒花。
可冥冥中,我们都听到天际有弦动磬响、丝竹云板。
我终于明白,那一阙倾城雅奏,是重重结界都无法阻隔的天启之音。
是爱的声音。
是幸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