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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相见如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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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西凉附属东越,当时迎接联姻公主的使团从东越带回了种子、农作物种植技术以及多种建筑设计图,西凉王命人依图纸仿照东越重建皇宫。
如今的西凉皇宫便是在原先的基础上扩建而来。所以在玉盈枝看来,西凉皇宫布局既眼熟又陌生。
她跟着申屠叶行走于夹道,半是好奇半是忐忑,其间还有因为要见生母而产生的隐约的雀跃。
“申屠将军。”玉盈枝轻轻唤道。
申屠叶目视前方,没有听见。
“申屠将军。”玉盈枝又唤,这次声音大了一点。
申屠叶边走边回头,瞧见玉盈枝怯生生的模样不禁微微蹙眉,又纳罕又心酸:“公主有何吩咐?”
“我们是去见母亲么?”
申屠叶道:“陛下政务繁忙,现在尚未下朝,还不能抽出时间和公主相见。末将先带公主去漪兰殿拜见君后。”
玉盈枝的眼瞳黯淡下来,沉默半晌又问:“那我父亲呢?”
“这……”申屠叶一时停顿,“君后总归是公主名义上的嫡父,康乐郡王未经陛下或君后召见不得进宫。”
玉盈枝点点头,又陷入沉默。
君后神氏,是个怎样的人呢?
半柱香后,玉盈枝站在漪兰殿外,仆从进宫通报。少顷,殿内走出近侍装束的男仆,领她进了殿中。
“你就是盈枝?”
那声音温润好听,玉盈枝却不敢抬头,缓缓伏身跪拜道:“盈枝见过君后。”
“平身。”神酒倾抬手赐座。
玉盈枝这才抬眸看向他的脸,霎时就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母亲与他感情甚笃。有这般容貌的男子陪伴身边,母亲怎会想念父亲呢?
神酒倾道:“你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路上有冶大人护送,不算辛苦,谢君后关心。”
神酒倾点点头,不再说话。玉盈枝也同样保持沉默,一时间漪兰殿内安静如斯。
思虑半晌,神酒倾开口:“陛下如今只余公主一个孩子,册封储君不过早晚的事。本宫之女早夭,日后能倚仗的,除陛下和神氏外唯有公主。本宫愿同公主交好,助公主地位稳固,望公主将来善待神氏族人。”
玉盈枝道:“君后言重了,您总归是母亲正宫,盈枝必以礼相待。”
神酒倾这厢和玉盈枝说话,仆从来报,说陛下方才刚下朝,已派人去接康乐郡王入宫,请大公主先去昭阳殿。
玉盈枝拜别神酒倾,跟随领路的仆从往昭阳殿的方向行去。她堪堪十岁,身量尚小,一天内走那么多路难免觉得劳累,但身处完全陌生的大凉皇宫,她不敢露怯。
离昭阳殿还有几步远,她听见从殿内传来一道训斥朝臣的女声,脚步一顿,心中更加无所适从。
仆从进入通报,不久遭训斥的几个大臣就被赶了出来,面带菜色,离去匆匆。
玉盈枝深吸一口气,整理过衣衫和鬓发迈步入殿。
“儿臣盈枝拜见陛下。”
秋云漪从玉盈枝进殿便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待女儿行完礼,放柔了声音道:“平身。盈枝,抬起头让朕看看。”
玉盈枝站起身,抬眸看向不远处端坐的秋云漪。眉若远山,眸似清水,自己所有不像父亲的地方都于此时得到了答案。
“到朕跟前来。”秋云漪朝她伸出手。
玉盈枝走上前握住那只来自母亲的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秋云漪顺势轻抚女儿鬓边的碎发,望进她年幼的眼睛:“朕离开东越的时候你尚在襁褓,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你觉得大凉皇宫如何?可还喜欢么?”
玉盈枝颔首道:“喜欢。”
“你这些年受苦了。”秋云漪心疼道。
原来母亲知道自己在受苦啊……玉盈枝后知后觉,既然知道,为何十年间从未过问自己在东越的生活,甚至连一封家信都未曾有过?
但她最终没有把疑问说出口。她从小到大没有母亲,郡主府内只有奶娘和监视她的、冷硬如铠甲的侍卫,她太缺爱了。所以听到这句“受苦”,还是委屈的心情占上风,眼泪含在泛红了的眼眶。
秋云漪揽过玉盈枝的肩将她半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别担心,你已离开东越来到大凉,母皇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了。”
相拥了一会儿,母女二人分开,秋云漪道:“你日后既是大凉储君,于礼该改姓秋氏。你的名字是朕给起的,取自诗句‘舞叶秋风落尽时,岸榛浮雪玉盈枝’,这句中恰有‘秋’,然若取‘秋风’二字难免显得随意,不如加上句末的‘时’字。你这一代从木,秋樰秋桦皆如此,摄政王家的秋梧秋桐亦是,便把‘风’字加‘木’,用枫叶的枫,组成‘秋枫时’三字之名。”
玉盈枝应道:“是。”
“封号也要改。”
来了大凉,静乐帝赐的封号必然要丢了,平恩平恩,她对盈枝哪来的平和与恩惠?
秋云漪沉吟道:“只是你的封号朕需仔细考虑后再拟。你这一天也累了,朕命人带你下去休息可好?”
秋枫时从善如流:“都听母皇的。”
申屠叶前脚刚把秋枫时领走,后脚就有仆从来报,说东越的康乐郡王已被接入宫,正在殿外等候。
秋云漪想了想,命令道:“带他到漪兰殿,朕要先见帝师,随后就去。”
仆从领命下去安排,海棠闻言出了昭阳殿,不久遂将帝师带进来。
神镜向秋云漪行过礼:“陛下叫臣前来有何吩咐?”
“此前太女和曲江王意外丧生,”秋云漪说到此处眼神一哀,“帝师上奏迎回大公主,今大公主已至宫中,朕有意册封她为储君。只是储君封号重中之重,朕不知该如何封她。”
神镜思索片刻道:“光复大凉、绵衍国祚乃陛下宏图,大公主为储君也该继承陛下之志,不若以‘复衍’作封号。”
“安国复衍公主……”秋云漪默念,拊掌笑道,“好,就这个了。”
解决掉封号的问题,秋云漪方记起漪兰殿还有玉思缘在等她。已是晌午用膳之际,她让御膳房把菜品送一半到漪兰殿给君后和玉思缘,自己则是在昭阳殿用过饭才乘上辇轿过去。
秋云漪到时,漪兰殿内刚刚撤下残羹。神酒倾见她入殿,走近行了半礼。玉思缘行动不便,只能坐在木制轮椅上点头致意。
秋云漪说了声“平身”便坐在上首主位上,神酒倾落座下首左侧,玉思缘则手推轮椅木扶手,稍显困难地行到右侧。
秋云漪望着玉思缘这一系列行动,心下怅然。她记得十里长亭分别时,玉思缘虽因静乐帝明里暗里的压迫而消瘦,却终归还是个风姿卓越的皇子。十年不见,他竟双腿至残,尽管肢体未曾损毁,内里骨头已受潮气和毒素侵袭,再也不能站立。
思及此,同情和愧疚油然而生。
但也只是同情愧疚而已。
他的伤痛不是自己造成的,秋云漪为自己开脱。他的一切悲苦来源于静乐帝,静乐帝才是将他逼迫至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时光漫长,任何感情都不可能在十年不见面不联络的情况下一如往昔。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彻底改变,现在和玉思缘重逢,她只觉得无比陌生。昔日那个光风霁月的少年,已变成颓废的沧桑男人。
秋云漪对即将踏入中年的玉思缘提不起任何兴趣。君后、贵君家世美貌皆上乘,良君家世显赫,后宫其他低位侍君要么年轻要么有才,身有残疾的玉思缘哪样比得上呢?
可事实上在东越时他待自己不可谓不好,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再娶,他还是秋枫时的生父,理当得到册封。
秋云漪不打算为难自己,她把问题抛给了君后:“酒倾,你贵为君后,执掌六宫多年,依你所见,该如何册封康乐郡王最为妥帖?”
玉思缘抿了抿唇。他知道秋云漪已经不是当初东越的那个挽陈了,她是大凉的皇帝,一国之君,更自信、更威严、也更无情。
神酒倾和秋云漪做夫妻做了将近十年,怎会听不出她弦外之意?她分明本不想给玉思缘太高的位分,但出于要让秋枫时继位的考量,以及看到玉思缘现今落魄境况的愧疚和责任,于情于理又不愿亏待他。
“依臣侍之见,”神酒倾缓缓道,“君后之下、贵君之上还有皇贵君,康乐郡王是未来储君之父,位分当高于曲江王之父越贵君。”
秋云漪沉默。神酒倾所言合理,若要合情,还需要再加封号——毕竟玉思缘算得上她的原配,这么多年吃苦过来,在大凉又无家世依靠。
两日后的早朝,秋云漪听近侍念出自己不久前定下的旨意:“圣谕:皇长女秋枫时,温良勤勉,雍和含章,赐号安国复衍公主,着即加封为太女,赐住东宫。其生父玉思缘,与朕相识微末,育女功高,赐号元翊,加封皇贵君,赐住清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