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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为媒 ...

  •   清明刚过,新雨初停,白日昏沉,夕阳却在薄暮时分探出云山,斜照晚霞。

      开封府的傍晚,炊烟袅袅,饭食香气越过门墙,诱引路人,孩童在街巷间嬉笑玩闹,偶尔撞上行人,讨得一两声笑骂。

      袁嫤心不在焉地在孩童间穿梭,她刚在街上见到了李家小姐的贴身丫鬟出来采买,问袁嫤为什么这些日子都不上她们家去。

      袁嫤扯了个谎,好不容易脱了身,心里却还有些放不下,于是失魂落魄地往家走。

      话说这李家有位小姐,如今正是二八芳华。她家里和孙府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李老爷就想撮合女儿和孙府的小公子,找来了袁嫤她娘袁媒婆。

      袁嫤自小跟着她娘出入各家内院,她娘也想袁嫤承她的衣钵,所以把这桩没什么难度的亲事交给袁嫤练练手。

      袁嫤一来二去和李家小姐混熟了,李小姐是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被袁嫤那张抹了蜜的嘴哄得交了心。

      一日,趁着丫鬟婆子都不在,她拉过袁嫤,贴在她耳边红着脸说:“我与你说一桩秘事,你可不能告诉旁人。”

      袁嫤当时并不觉得她这样的闺秀能说出什么惊天秘闻来,所以也没多想。谁知这李家小姐告诉他,她从来没有来过月信。

      这……贫苦人家的女孩是有二十多才来月信的,可是据袁嫤所知,这李家小姐是家中独女,从小捧得掌上明珠一般,怎么也不会因为缺衣少食而不来月信吧。

      袁嫤试探着问她:“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你有没有找大夫看过?”

      李小姐的脸色更红:“你昏头了,这种事,怎么好找大夫?去年我母亲托人从京城为我请了一个医女,她说我怕是天生就生不了孩子。”

      袁嫤脑袋“嗡”得一声,她还不如不知道呢!

      她宽慰李小姐:“未必非得自己生孩子,你日后是要嫁到孙府做正房奶奶的,侧室的孩子都要喊你一声母亲。”

      李小姐掩面垂泪:“你走过那么多人家,难道还不知道吗?若是正室自己不能生育,老了以后日子过得有多么艰难,更何况,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到时候在婆家受了欺负,难道还要我年迈的父母替我操心吗?”

      袁嫤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李老爷李夫人都已经相中了孙府小少爷,再说这些也迟了不是?

      李小姐收了哭腔,央求袁嫤道:“阿嫤,求你帮我多往那孙府去两趟,看看那孙家少爷人品怎么样,是不是那等苛待女子的混账。”

      袁嫤拗不过她,心软答应了,隔日就往孙家去了一趟。谁知这孙家少爷虽不苛待女子,确是另一种“混账”。

      袁嫤心里头左思右想,还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向李小姐透了个口风。说得十分隐晦,能不能理解全看李小姐自己。

      过了约摸三四天,李小姐的贴身丫鬟来问她,究竟是什么意思,要她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她们小姐这几天总是琢磨,都有些心病了。

      袁嫤一听这架势,知道自己大概是闯祸了。就李小姐这副追根究底的态势,若是她把话都挑明了讲,李小姐怕是哭着闹着不肯嫁了。

      这不是搬起砖头砸自己的饭碗吗?

      故而,她这些天专躲着李家的人,没想到却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袁嫤的脚步停在了一户褪了色的苍黄木门前,瞄了一眼门缝,发现门没闩,便直接推开了。

      进了院子,就听见她娘袁媒婆在东厨扯着嗓子叫她:“你今天死哪去了,过来帮忙!”

      照往常,袁嫤总要和她娘拌几句嘴,今天居然一声不吭,倒让袁媒婆的嘴有些扫兴。

      袁嫤坐在灶膛边上生火,火苗倏然燃起,暖橘色的火光跳跃着映在少女俏丽的脸上,那双明媚皎洁的大眼睛此刻却有些呆滞,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袁媒婆一边打量着女儿的神色,一边问:“叫你去打听的事呢?”

      袁嫤这才记起来今天出门的目的:“娘的算盘要落空了。新上任的县官是从京里来的,据说还是因为为人太过正直被排挤出来的。何主簿到现在只和他打过一个照面便被训斥了,没办法为娘的事出力。”

      袁婆子听了,脸色立马沉下来:“何永平这老东西,我给他儿子说成了那么一个好亲事,又给他送了礼,他居然连把我纳进官媒的本事都没有,呸!”

      袁嫤知道她娘本来也不抱很大希望,所以骂了几句也就停了,转而换了话题,说起了今天的见闻。

      “我今天往封家去,结果瞧见李家小姐也在那,还问起我,‘袁大娘,最近你女儿怎么不往我家来了。’,你倒是说说,你最近怎么不往她家去了,以前你不是总说要给她保一门上好的媒么?”

      灶后头的少女被烟呛得咳了两声,又往膛里填了根硬柴,站起身来凑到她娘身边,打岔:“这包里包的什么?”

      袁婆子轻轻白她一眼,道:“问你话呢?李家小姐的亲事你探听得如何了?”

      袁嫤踟蹰了片刻,叹了口气,很有些犯难:“娘,你不是说那孙家二公子和李家小姐的亲事几乎说定了,只差两个年轻人私底下隔着屏风见见么?”

      “是啊,就叫你在中间递个话的事,你还有什么难的?”

      “就是啊!”少女又叹了口气,“我去孙家,见到了那个孙二公子,根本就不像坊间说得那样一表人才人品贵重。”

      袁婆子不屑地哼笑一声,嘲讽她的天真。

      引得她忍不住撇撇嘴。

      “我那天是去他母亲房里,结果老远就瞧见他跟他母亲房里的丫鬟拉拉扯扯。家丁通传‘袁媒婆她女儿来了’,他才收敛一点。”她皱着一张充满嫌弃的脸,绘声绘色地向母亲描述当时的情状。

      “也没收敛太多,眼珠子在我身上脸上乱转,那能是正经人么?”说完了,她用期盼的眼神等待母亲的支持。

      听得她娘也皱了眉,“那你之后别往孙家去了,我来出面。”

      “那我要和李家小姐说这个事情么?”女儿小心翼翼地问。

      “袁嫤,你不要多嘴,你没说罢?”

      袁嫤瞧着她娘认真起来的神色,略有些心虚地反问:“李家小姐一直待我挺好的,我不同她说,不是害她吗?”

      袁媒婆不屑地转过身去洗菜沥水:“害?要说害,是她爹娘害了她,干咱们什么事?她爹娘为了生意上的事要和孙家联姻,咱们要是多嘴坏了他们的好事,才要砸了自己饭碗呢!”

      突然,她停下手中的活,扭头再次向女儿确认:“你真的没多嘴罢?”

      “没、没多嘴!”袁嫤面上撑着,“我从小跟着娘走街串户说媒,这点道理还不懂么?”

      实际她心中已经慌得和屋外头那棵老树似的簌簌发抖了。

      正当此时,院门被人叩响,袁媒婆在屋里头喊:“门没上闩,进来!”然后用胳膊肘捣捣女儿:“去点盏灯。”

      原来,母女俩说话的功夫,夕阳已坠,霞光渐收,月亮业已蓄势。

      袁嫤点好了灯,出来迎客。

      朦胧光影,虚虚映出来人,是个和她娘一般大的仆妇。

      “我是西街胭脂铺李家的婆子,家里小姐叫你过去说话。”那妇人也凑近了打量袁嫤。

      袁嫤她娘从里头跑出来:“妈妈了吃过了没有,不如留下来吃个便饭,再带我家妮子去?”

      “我吃过了,没几句话的事,你女儿回来再吃饭也不迟。”

      胳膊哪拧得过大腿,况且李府离这里也不很远,袁嫤整整衣裳便要同那婆子去。

      临出门,她娘跟在后面叫住她:“阿嫤,见了李夫人李小姐,嘴巴放甜一点。”

      她“欸”地答应了,其实心里头明白她娘是要嘱咐她别乱说话。

      月影东升,袁嫤跟在那仆妇后头穿街过巷,心中有些打鼓,不知道一会儿要问些什么。

      总不至于,李家小姐知道了那件事罢?

      袁嫤对谁都没说过,其实她之后又往孙府去了一趟,结果这一回半路就被那孙家二少爷拦下了。

      那厮虽然是个富家少爷,做派却流里流气,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拿那斜挑的瑞凤眼在袁嫤身上刮索,好似要撇下几两油来。

      然后他才用折扇挑着袁嫤的下巴,语气轻浮地挑逗:“袁媒婆竟然能养出你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儿来,真是奇了。”

      袁嫤不动声色地移开下巴,后退给他施了礼:“回公子的话,奴家哪里当得公子这句话,咱们市井小户里的这些小姿小色比起大家闺秀来都提不上筷子,也许过两年奴家就要长成娘那样了。”

      她话里故意贬损自己和娘,又故意说得粗俗,引得那孙家二公子鄙夷地哈哈大笑。

      “说的也是,不过野味有野味的好处,你起来说。”

      袁嫤心中已经厌恶,但还是陪着笑脸,起身时故意落在后脚上,又与孙家那厮拉开一步差距。

      “我娘给我讲的是李家小姐吧?你倒说说这李家小姐生的如何?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黑是白?”

      浪荡轻佻的登徒子!袁嫤腹诽,不太愿意讲给他听:“公子母亲眼光是顶顶好的,李家小姐样样都好,无一处不好,公子大可放心。”

      “无一处不好?”他用折扇敲击着手心,倏地贼笑起来,“你这丫头骗我呢!要不是本少爷偷偷瞧过,就真信了你的鬼话。那李家小姐生得平板一样的身材,怎么就好了?”

      “欸?你说,她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罢?”

      他勾勾手,像唤狗一样嘬了两声,要袁嫤贴过去。

      袁嫤心里直犯恶心,只微微欠身,他倒自己走到她耳边说:“论身材,她可不如你,不然你把你自己也讲给我做妾吧。”

      说完,他见袁嫤脸上浮现羞愤的神色,目光又肆无忌惮地在她胸前腰臀逡巡一番才大笑离去。

      也就是自此之后,袁嫤才犯了难,不知道如何与李家小姐交待。如实说,恐怕毁了婚事,自己也得遭殃;骗李家小姐,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只好在家里暂且拖着。

      袁嫤心里想着这些糟心的事,也没太注意今天走得不是惯常的大路。

      直到折进一条细窄窄只能容一人通行的巷子,她才有些回过神来:“妈妈,怎么走这条巷子?”

      那妈妈也没回头,只闷头走:“这巷子近。”

      近是近,但是这巷子乌漆嘛黑的呀!

      袁嫤也不好作声,只快步紧跟着,好容易看见巷口的灯光,心下刚松一口气,口鼻便被人从后用布捂住!

      她想反抗,想去掰那手指,可是骤然惊猝之间,吸进去不少布上的粉末。

      神智立时就有些不甚清醒,手脚开始发软无力。

      完了!她心中冰凉一片,只是身体本能克制自己不要再深吸气。

      她意识模糊间,隐约见巷口驶来一辆马车,自己被人用麻袋套住,扛上了马车。

      车轮轱辘辘地转,好似这世上最有效的安眠曲,袁嫤实在抵抗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还是扛她的人不注意,把她的头磕到了什么地方,加之她感觉周围有冷风吹拂包裹,她才恢复了神智。

      眼下,她似乎还在麻袋中,嘴里堵着刚才捂自己的那块布,说不了话,但是四肢却没有被缚住,她悄悄动了动手指,虽然还是有些无力,但已然能够反应。

      什么匪徒?用得药药性这样差!

      她尖着耳朵听外面的匪徒小声交谈,好像听见什么“船”“教训”“弄死”“喝酒”“解开”。

      听得她简直毛骨悚然,恨不得立时站起来要跑。

      自己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要被人图色害命!

      一颗心脏“咚咚咚咚”声如擂鼓,她觉得此刻若不是僵着装晕,恐怕一抬手就要抖成筛子。

      偏偏这个时候,脑子里还在打架,一边想怎样逃生,一边想是谁害得自己。

      幸而她想起她娘常跟她说的:“咱们女人家在外面不能慌,慌个屁,大不了就冲上去,不能同归于尽,也能痛快一死!”

      是了,是了!

      她抱着必死的心,终于听见耳边的水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在塘边或者湖边。

      方才听他们说什么喝酒解开,或许是要侮辱自己之后再杀,只要他解开袋口的绳子,自己往水里扎。

      天黑水深的,自己又会水,总还是有逃脱的机会的。

      想到这里,她也不急着动弹出声,只安抚自己平复呼吸。

      “只是寻常凫水,只是寻常凫水……”她在心中默念。

      水声涨落,拍击着岸边,夜风微凉,荡过岸边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传来一两声鸦鸣。

      袁嫤再次被人扛起,又被潦草地扔进了船舱中,舱中不平,她的肋骨撞击到舱底的木架,痛感太过突然和剧烈,她再能忍,鼻子里也逸出一点痛哼。

      不足以引起旁人注意,但却足够引来匪徒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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