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呼声》看看绿色

1、1

　　毒辣的阳光刺痛裸露的肌肤，暑气从地面上蒸腾，润湿衣衫，留下一层粘腻的汗渍。本来嫌日头大，张景林不愿意出门，但是托人从国外买的手表到了，这不就急忙圈在手腕上出来显摆了。

　　“三十万买的，怎样？”张景林伸着手臂得意洋洋地给人看，想听得几句恭维，但没得到个满意的结果，拿着扇子在人脑袋上用力拍了几下，“不认识就不认识，尅你老母啊尅。”

　　不再理会那不识货的东西，张景林抬手抹了把脸，摇着扇子瘫在藤椅上，这太阳晒的可吃不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水果摊上，绿油油的西瓜挨挤在一起，扎眼得很，他喉头发干，吞咽了下，脑海里立即想到冰镇西瓜甜滋滋的汁水。

　　“诶，小哑巴。”张景林站在水果摊前，宽厚的手掌挨个拍过去，大小眼来回打量，一滴汗水从他额头滑落，掠过几道细纹，“你这西瓜甜吗？”

　　你放下手里的书，拿了笔和纸唰唰写着，向他展示——“甜！3元一斤”。

　　张景林的视线有些粘腻地在你白皙的脸上滑动几下，朝一个看起来就皮薄水多的西瓜努努嘴，“就这个吧。”

　　你抱出西瓜称量，弯腰时露出一圈白净的软肉，张景林不错眼地盯着。看了看价格，写在纸上，连着西瓜装好一起递给他。

　　“你这称是不是有问题啊！”张景林看着价格突然大喝一声，汗珠缀在紧皱的眉间，大小眼里生气地鼓起，“诶，我说你，啊！哑巴就敢多收钱是吧！”

　　你怔懵住，第一反应是回忆自己有没有按错按键算错了价。周围有几个路人在往这边张望，张景林趁着这机会，将早准备好的十块钱扔在你面前，抱着西瓜一溜烟走了，嘴里还装作宽宏大量的样子说：“看你也不容易，我也就不计较了。”

　　你无措地立着，摊位阻隔在中间，只能无助地目送他走远。而落在地上的纸条，上面写了——“14.63元，只收14元，谢谢”。

　　[他觉得 好欺负 我]（他觉得我好欺负）你抿着嘴，有些焦急地向去送水果回来的姐姐打着手语，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你在 他 不 这样]（如果你在他就不敢这样了）

　　“好了，乖啊。”姐姐轻轻抱住你，附在你耳边慢慢说，“没关系的，几块钱而已，街坊都知道他这个人爱占便宜。就当不收他买药钱。”

　　“今天有看什么有趣的书吗？”姐姐帮你转移注意力。

　　[对]，你比划着展示书里好玩的剧情，将不快的事情抛在脑后。

　　晚上，张景林将冰镇了一下午的西瓜切成几份来吃，甘甜清脆的果肉在嘴里爆出汁水，寒气从舌尖灌入胃部，美得他不知所谓。一块两块……全部下肚，嘴边和手上全是微红的果肉汁水。

　　他看着垃圾桶里的堆叠的瓜皮，一边擦嘴，一边回想着白日里你单纯的样子。这小哑巴挺好骗的，他决定明天继续光顾。

　　今天空气里透着一股子湿闷，张景林依然坐在小饭店外头的老位置上跟人吹水（闲聊，吹牛），手里的折扇一摇一摇地，蓝色衬衫后头映出一片湿痕。男人们的话题总归那几个——不入流的时事政治，低俗恶臭的黄色笑话。张景林今天有些意兴阑珊，眼睛滴溜滴溜地转，不时落在你家水果摊上。

　　“那家水果唔错，我老婆经常去买。”有人发现了张景林的心不在焉，话题开始转移，“张老板也喜欢？”

　　“水果是好，人也唔错哦，别看是个哑巴，长得那是一个……”男人们开始恶劣地笑起来，像是什么欢快的事，“可惜出不了声，在床上少了些乐趣。”

　　张景林嘴角挂了笑，伸手用扇柄在那人头上敲了一下，“你条佬啊。”但变质的目光开始在你身上来回打量，企图寻找到一些能让男人达到精神高潮的象征。

　　这个小哑巴，他暗自细想，小时候没觉得多漂亮，现在长大了还怪惹眼的，就是有个泼辣的姐姐，惹不起哦。他又想到昨天来买西瓜，得逞离开时，你圆圆瞳孔里映出的委屈和惊讶，让他莫名得到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赤裸，你若有所感地抬头，四目相对，张景林下意识地想笑，你却用力偏头避开，用行动表明他有多讨厌。

　　从那天起，张景林每去小饭馆总要在那里多待一会，目光频频落在你家水果摊上，偶尔看看那些皮薄汁多的西瓜，更多地是随着你的身影来回打转。

　　夏日的雨来得急，乌云刚罩过来，雨噼里啪啦就往下掉。你一手撑着伞将怀里的水果抱得更紧，往巷子口走，伞沿压得低，雨滴声又纷乱繁杂，让你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的动静。轮胎破开水凼，打滑着摇摇晃晃，急躁的少年猛地拐进巷子，直直地撞向你。

　　“僆仔，盲咗眼啊你！”张景林刚好在巷子口，那骑车少年擦着他手肘冲过去，他张口就骂，只听“嘭”地一声，急忙转头，只看到你被撞倒，袋子里的水果洒了一地，肇事少年已经骑着车跑了，留个慌张的背影。

　　张景林愣了一下，还是选择去扶你起来。宽厚的手掌抓着你的胳膊，热量传到肌肤之下，他的拇指轻微磨蹭着，你不适地想抽出来。

　　“哟，还不领情！”他手膀子又粗，故意抓得更紧，根本挣脱不开。好不容易将你从地上扯起来，明显看到膝盖上有鲜红色的创口，“送水果去呢？你这样也没法儿走啊。”

　　你比划着手语，可是张景林看不懂，只能摸出小灵通，在你输入了姐姐的电话号码之后，告知你姐姐你受了伤，让她来接你。

　　你家离这里有段距离，张景林打完电话之后，你们静默地立着。他回味着你软嫩的手感，目光往你身上瞟，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沾得湿漉漉的，紧紧贴着肌肤，显出些曲线弧度。张景林喉结滚动了一下，将伞往你那边斜了一点，好让自己也能靠近一点。你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以为他怕你淋着雨，突然觉得他人不坏的时候也挺好的，便伸出左手的拇指，朝他弯曲两下。

　　“什么意思？”张景林疑惑地问，目光黏在你脸上。

　　[谢谢]你做着口型，粉嫩的嘴唇开合，无声地吐露出他觉得震响的话。

　　张景林年轻时是个混混，没少惹事生非，后来混出了点名堂，跟风做了点投资，如今也算个小老板，所以身上总有股子看不起人的味道，故而少有人真切地对他道谢，今天算是头一回。

　　人禁不得夸，张景林尤甚，飘飘然，尾巴都快将乌云顶破了。他继续将伞往你这边斜，但身体拉开了一点距离。

　　等你姐姐来道了谢将你接走，张景林一边肩头已全湿了，但他浑然不觉似的，左手拇指重复着弯曲两下的动作。

　　乌云散了，他的心情好像也跟着散开，露出些许天光明媚。不亏，他想，今天还学了个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