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遗忘是唯一的回信》林核

3、曾彼何时

　　女王发飙了。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安氏的各个环节，大家都知道走路的时候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然就会被安女王抓去干粗活累活，直到你一蹶不振或是她心情重见阳光时方能罢休。

　　安夏坐在办公桌前瞄了一眼递材料上来的李程，脸上冰冷的没有任何神色，“你被何浩然给截了？”她连动都没动那份材料，就劈头盖脸的问了下来。

　　李程默然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这次政府的批划有多重要，安夏有多重视这次行动，她把和程茂竞标的事情交给了自己，是因为相信自己的能力。却没想到程茂半路换上了现任总裁何浩然亲自上阵，对方三拳两脚就把自己“打”的找不着北了，还提什么公众竞标？那些见钱眼开的杂种，私下就承诺把这块地划给程茂。而他们安氏，则连一星半点儿都没沾着。

　　如果没有那块地，安氏就算和光荣签下来了合同，也盖不了房子，光有建材有什么用？

　　他早就做好了被安夏大骂一顿的准备，只能板着一张面瘫脸做深呼吸。

　　谁知道安夏竟然嘿嘿一乐，当下李程就觉的她一定是被气的脑袋坏了，这样还能笑出来。
　　安夏站起身拍了拍李程的肩膀，她个子不高，得踮着脚才能够的着，但这一切都不妨碍她散发强力的气场。“你中途确定努力过了？”安夏问。

　　“恩。”李程点头，“我没想到何浩然能一下子砸出那么多钱来，远远的超出了我们企划部的预计。”

　　安夏随手翻了翻材料，在看见何浩然花出的那笔钱之后眉开眼笑，“他背后肯定是程初帆在出主意，不然就凭何浩然那小家子气的，哪里舍的花这么多钱啊。”她旋即幽幽一声长叹，“程茂这次是打定了主意以本伤人啊。”

　　李程不言不语，何浩然这些钱确实是本钱以外的了，市场竞争有良恶，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笃定这工程的后期一定能收回这么多钱来。“这次是我不对，我应该当机立断，不应该给程茂机会。”

　　安夏“哦”了一声，尾音长长的吊起，带着她的笑意一起升腾，“要是你能当机立断，你就能拍板比何浩然出更多的钱来喂那群狼吗？”冷清的反问句，让李程又是一阵想把自己舌头咬掉的冲动。

　　李程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俊俏的脸被憋的通红，最后才吐出一句，“不能。”

　　“对嘛。”安夏双手放在背后一撑桌子，轻轻跃起坐了上去，“换做是我我也不出那份儿冤枉钱。他们程茂愿意出就出吧。”

　　“啊？”李程不明白她的意思。纵是他和小春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他也有点看不清摸不透这丫头的秉性，一会儿甜的发腻，一会儿又冷的结冰。只是他知道，这些都是她的保护色，真正的安夏，只会在那个人面前出现。

　　安夏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喏，昨晚何浩然大出血的时候，我也拿到了光荣建材的合同书，五年之内他们不能和其他A城其他公司合作。你知道什么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没有近处的建材供应，就让他们继续以本伤人，去远方水运车运空运大吨大吨的钢筋混凝土去吧。”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阿弥陀佛，我现在觉得光荣这几年的大区吞并打压实在是太伟大的举措了。救了我们，按住了程茂。”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样的事情是出自程远之手的，他走的那一年，二世祖把家族企业卖了的那一年，正是光荣开始崭露头角的那一年。

　　时间卡的刚刚好，而他，也能有这样的手段这样的能力，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程远了，对所有的人都善良，唯独对她狠心。现在的他，对所有的人，包括自己和程远自己的父亲在内，都是一视同仁的算计。

　　五年，不长，却改变了一个安夏，改变的了一个程远。

　　李程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安夏，她总是能给自己惊喜，“光荣和我们合作了？！”

　　安夏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接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是秘密，现在外面都知道我因为你丢了标地而大发雷霆呢，你一会儿出去还得继续给我哭丧着脸。到时候多嘴多舌的人就把这话传到了消息灵通的程茂耳里。”她啧啧道，“什么程初帆何浩然的，到时候让他们捂着心口大声喊肉疼吧。”

　　李程走了，安夏依旧坐在办公桌上，摇晃着自己的双腿，黑色的西装裤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把这一个人的屋子显得格外空旷。时间还不够久，不能让她完全忘记曾经的美好，偶尔发起呆的时候，只能最后用一声长叹结束。她把和光荣的合同拿起来捧在手上，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个洒脱的签名，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呵，一晃都23年了，从自己第一次见他，到现在。

　　她轻呼了一口气，扬起漂亮的脸庞，不由自主的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程远时的样子，记得就是那一年，他突然闯进了自己的生活。他那个时候才七岁，自己四岁。或者更早的时候见过彼此，因为家里毕竟是世交，但是她不记得了，太遥远的记忆，她都是记不清楚的，脑子已经被各种各样混乱的财务报表和金融数据给填满了。

　　那年，记得他手里拿着一个一次成像的宝丽来相机，背着一大包的底片，在屋子里来回的走着，咔嚓咔嚓的照。她嘟着粉嫩的小嘴走上去奶声奶气地问，你为什么总是照相啊。他淡淡地说，记忆是灰色的，怕以后想不起来颜色，就照下来。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狗血的文艺腔，一个从七岁的孩子嘴里吐出来的狗血文艺腔，可是她偏偏就被那个文艺腔给迷住了，一迷就是二十多年。

　　程远有很多相机，每次去他家的时候，就像在看他的私人展览一样，照片相机什么的满满的一屋子。还好他们家也足够大，永远都有新的空间让他折腾这些东西。程伯父和程伯母常年奔波工作，无暇关照他，给他的物质生活反而比别人更多。

　　过年的时候，安夏照例是跟着爸爸妈妈回爷爷家和所有的亲人一起粘腻的。但是那一年，身边却多了一个人，程远竟然因为父母在外应酬没有办法回家，而被安排在安家过年。明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一屋子的人突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尴尬。安夏一进屋就抛下程远，冲到堂哥安榆的怀里了，只有四岁的小女孩，还像是一个白皙柔软的球一样和哥哥蹭来蹭去。那时候是忘记了他的，过年是一种习惯，好像从没出生的时候就知道冲进屋子里要先抱哪一个，之前没有说好的人，总是容易被遗忘。

　　他倒也不紧张，只是一个人托着腮在窗户旁画着一个一个的雪花，窗户上的雾气没有了，他再呵上。雪花下缘的水集结在一起，顺畅的往下面流淌，一滴滴的，到了窗沿，再交融起来，汇成更大的水流，最后轻巧的落在地上。

　　再见到程伯父是在大年初三，他终于来接程远了，还带着轻微的酒气。一直到现在安夏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过年的时候有应酬？过年的时候不是所有的人都应该回家团聚了吗？

　　程初帆见到程远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身旁的皮包里掏出了五万块钱塞进了他的背包里，“远儿啊，过年没有办法一起，爸爸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些钱，你就拿着想买什么买什么，前不久不是看上了一款苏联的老相机吗？爸爸给你买回来了，就放在你的屋子里了。”程初帆说这话的时候是夸大了的在讨好程远，因为程远一直对程初帆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哭不笑也不闹，他就那样冷冷的看着他的父亲，看到最后程初帆无言以对，脸上尽是无奈尴尬的时候，程远突然举起手里的宝丽来，咔嚓一声，把他所谓的彩色记忆封存了起来。

　　安夏想到这儿，脸上漾起了几分笑意，他从小就是和喜欢看着别人痛苦的，不远不近的和别人保持着距离，总是别出心裁，你永远也想不到他下一秒会做什么。只是时光荏苒，曾经的两个人，再也没有在一起过过年了。

　　“叮铃铃”，桌面上传来了电话的声响，打断了安夏的回忆，她接起，是秘书转来的电话，小春的声音在里面显得格外清亮，“安总，程茂的程总来电话。”

　　安夏的嘴角缓缓的向上勾勒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消息果然灵通啊，这么快就决定来向我耀武扬威了。好，那我就弄得再大点，到时候让你哭也哭不出来。“小春，猪八戒什么时候能醒？”
　　“当然是看安总您的意思了。”小春笑嘻嘻的。

　　“那就把他弄起来，让李程拿着复印的合同去找他，让他好好的配合我们开一场盛大的、安氏和光荣长期合作的发布会吧。”安夏清清楚楚的咬着字，小春背后只觉得一阵汗毛倒竖，看来这回主子不出了这口恶气是不肯善罢甘休了。

　　“好。”小春应着，“那程总……？”

　　“接进来啊，那是我程伯父，怎么着也得接啊。”安夏语气又变的柔软，其中却略带着丝丝的鄙夷和薄凉。

　　“小尾巴。”电话接进来，安夏方才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程伯父，程初帆那头就十分亲昵的唤她的小名，“下午有没有时间啊？”

　　安夏顿了顿，“有事吗？程伯父。”安夏在这边挥洒演技，一方面要表现的有些生气，让程初帆因为抢到了标地而沾沾自喜，一方面又要显露出她依旧把他当作长辈的尊重，所以才在语句结束之后加了一句程伯父。

　　“我才听说何浩然这小子竟然抢了我们小尾巴的标地，训了他一顿，这不是，他想和你道个歉。我就从中间搭个顺水人情，把你们两个撮合撮合出来玩玩散散心，你最近工作也累，这项目算是告一段落了。你也知道，浩然啊年轻气盛的，他想要的东西我一个退了位的总裁怎么也拦不住啊。你要是给程伯父这个面子，下午两点半我们在‘素竹’高尔夫球场见。怎么样？”程初帆说话一套一套的，一副给你一棍子又给颗糖的模样，加上那心平气和的退休模样，直让安夏在一旁抽抽。

　　这么多年，你使了那么多的阴招，还认为我今天叫你一声程伯父是我自己乐意之至的，你不是高估了你自己的手段，就是低估了我的智商。不过不管哪一点，我总是不会心甘情愿的被你玩死的。安夏忿忿然的想着。嘴上却甜甜的回着，“好啊，我今天非把何浩然赢的找不着北不可，程伯父，你到时候可别拦着我。”

　　“怎么会呢，我也正想杀杀这小子的傲气呢。”程初帆笑着说，“那就这么说好了。”

　　“好。”安夏放下电话，又抬手给小春拨了过去，“发布会就给我定在下午三点半，之前一点风声都不能走，该请去的媒体你都给我交代好了，谁要是敢之前多说一句话，哼哼……”她冷哼两声，“那他以后就别想再出来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