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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你寻不到我,也不能闹事寻死呀!你跟着那些人去北京闹事——”
      “这不是闹成了吗?”
      “闹不成怎么办?”
      “作死鬼咯!”
      1924年苏州冬至夜,飘零冰雪催人老。冬至大如年,过冬至的一番规矩甚多。那夜老朱管家摆了八仙桌,除了琳琅满目的宴席外,还叫厨子上了全鸡、整鱼、方肉三大荤配黄豆芽与绿叶菜,又叫香雪高高垒了水果盘和冬至团。拙政园的几处厅堂里都焚了香,点了蜡烛,挂了红黄灯笼,气氛格外庄重肃穆,然而厅堂里却时不时传出画匠气愤的指责声。
      “盛世运兴,冬至顺遂。目眷琼筵,钟鼓铿锵。”
      老朱管家拿着三支香在堂子里叩拜,之后击鼓鸣钟,挨个燃起了火炉烧纸钱。轮转了一圈,谁都烧了纸钱,唯独王督统和画匠没有。
      “死鬼,你倒是做死鬼了!你去外头寻死,你现在死给我看——”
      “咳!王督统,贵客!今个儿冬至,二位就别闹了!”
      听了好半晌,老朱管家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硬进玉兰堂把王督统和画匠轰出来。王督统的耳朵已经被画匠拽得老红,他向老朱管家推脱说自己已经在紫禁城烧过了。画匠觉得这样不甚吉利,就复烧了两次纸钱,叩了两次首,献了两次香,把王督统的那份也补了回来。过了冬至礼,用了冬至膳,出厅堂,寒夜浓重。姑苏雪,不似北方片片鹅毛,星零一点,雨雪混杂,凄凄惨惨戚戚。敬完香的画匠看见王督统单穿着一件军官衬衣,也不打伞,就单站在淋了雪的竹子和松柏前。
      “你穿着这般单薄,也不打伞,在这里作甚?”
      “被你讲死鬼,生闷气呢。”王督统对画匠嘻嘻哈哈笑,披上衣服打了伞,又继续转头看着竹子和松柏,“冷点也好,屋里的暖炉子熏得我头晕,外面反倒自在清醒。”
      “我刚才在许愿,老朱管家说冬至的愿望一定会实现,所以我才那么虔诚。话说你有查出来吗?”
      “查什么?”
      “查谁要暗算你啊,你不是脑子发热随冯玉祥去北京兵谏了吗?”
      “不用查了。怎的说,这北京紫禁城的纸钱,不烧则已,一烧可谓是四面受敌。谁都对我怀有敌意,都想斩之而后快。恨我的人太多了,我都不知道哪个最恨我。管他呢,反正这纸钱老子就是烧了,等刀真架在脖子上再说。”
      成王败寇,现在既然事情成了,那他也就成英雄了。王督统一脸若无其事,用手拉了一下松柏的针叶,叶子上出现了一片小小的“雪崩”。
      “你父母——唉。你母亲早些年嘱托我的事,我此生都会记得的。”
      “何事?”
      “无事。”
      谈及到画匠的母亲,王督统神色哀伤,然而他有刻意回避了过去。他开始问画匠集中营的事,尤其是为何会选择与杨劳工母女同去集中营。
      “本能吧,就是觉得不能把她们丢在笼子里。而且我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好像是你。你说让我这样做,我就做了。当时我在大地震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记得自己梦见了小时候的你,有个和尚说你是我的勇气。”
      “越来越鬼扯了,什么我是你的勇气?”王督统对画匠笑,“我自己都没勇气,哪能成你的勇气?几年前我脑子一拍就带着人去劫八千万军火……老天爷,这不是胡搞吗?”
      “你现在不胡搞?”
      “还是胡搞,而且搞得更大了。你不也在胡搞吗?我们俩可太般配啦!”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清楚。给你讲件事吧,前些日子我在北京遇到了一个大胡子怪人,叫李大钊。这怪人胆子也够大,带人上街游行,直接冲到总统府质问‘军阀乱战是否是救国之道’。他还问我‘如今推翻皇帝和曹锟,你到底代表的是人民还是军阀’。他讲话简直和之前工厂里闹事的那个吴什么一个腔调,但说得还真有点道理。经历了这么多事,又是实业救国,又是安邦救民。我到底代表的是中国人民还是中国军阀?我归根到底要做的到底是中国的‘民’,还是中国的‘官老爷’?”
      王督统陷入沉默,画匠也不知如何回应,因为他对此所知甚少。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画匠,如果没有王督统,他不会来中国,会什么都不管,一个人躲在东京的角落,画画,到老,到死。但现在因为王督统,画匠被迫卷入了一个自己全然陌生的残酷世界——他发现很多事并不是他个体“逃避忽视”或“装作没发生”就可以解决的,比如中日两国的矛盾和联系。
      “我再和你说件烦心事吧。”
      也许是面对画匠过于放松,在谈完“军阀”后,王督统无意地说起了最近让他头疼的上海工人乱。自从之前日本在关东大地震虐杀华工后,中国国内舆论大受刺激,抗震援日的热潮一变而为抗议日本屠杀华工。民众指责日本仁义道德沦亡殆尽,中国人本恤怜之义,集资以济其急,而日本人反加横杀,以德报怨,莫甚于斯,号召“吾人一息尚存,当速提抗议,惩办恶凶,赔偿损失”。然而,日本官方一直都矢口否认,说“地震时韩人暴动,群情愤激,误伤华人”,“如此多数人之被害,在常识上难以置信,且其原因,又为震灾、水灾等不可抗力,诚属无可如何之事”。
      上海本本就日资工厂多,一来二去,工人们索性在上海各个日本工厂发动罢工抗议。
      “你看,日本人现在做了这样的事——”
      你看,日本人。你,日本人。
      在说起这些时,王督统并没有把画匠当成一个日本人。王督统好像把他和日本人区分开了,不止一次,说的时候都是“你和日本人”。
      王督统是怎么看画匠的,把他当作一个中国人,还是把他单纯当作一个“没有国籍”和“政治立场”的广泛意义上的人?作为一个广泛意义上的人,画匠捍卫着自己的良知,道德,同情。他当然愤恨厌恶那些屠杀的言论和行为,可作为一个接受日本社会抚养,教育,福利保障的日本人,他应该怎样用怎样的立场面对自己国家弥漫的军国主义与殖民扩张?
      否认?逃避?忽视?掩盖?篡改?这算是背叛国家,背叛故土吗?
      这时画匠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定勇敢。从色柔草原到关东大地震,从殖民军队到集中营屠杀,画匠觉得自己为日本的某些行为而羞耻。
      多么奇怪的想法啊,他居然对自己的国家感到羞耻,但他发现日本在某些方面确实“卑污”,比如集中营中的屠杀,也许还有更多他尚且不知道的事。无论是面对王督统,老朱管家,香雪,杨劳工等等,画匠其实本能地想否认、逃避、忽视、掩盖、篡改说“这暴行不是日本”,但他做不到。这就是日本。他所珍惜的“崇高”是日本,他所愤恨的“卑污”也是日本。
      “我知道这些事,因为我亲眼目睹过,但我相信日本人并不都是这样。无论是本着压迫而屠杀的人,还是屈从压迫而屠杀的人,都是败类,都不代表日本。我相信日本的民众和中国的民众本质上都一样,都希望和平,都渴求幸福。”
      画匠羞愧地低头,轻声作了这些回应。王督统察觉自己刚才话题不合适,一时之间尴尬,连连对画匠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又说“中国现在也有很多败类,有欺压人的军阀地主,也有给洋人跪着的狗”。画匠却摇头,他说他虽然没什么勇气,但却不会否认,因为在这种原则问题上他不能对别人撒谎,就像他不能对自己撒谎。
      “那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继续按照我的想法,按照我当时在北京给冯玉祥先生与孙文先生许诺的,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你呢?”
      “我还是留在你身边画画。我会尽可能多画,参加画展,让自己变得有名声些,这样我可以多攒点钱,以后好照顾你,也好照顾自己。”
      “为什么这样说?我养你不就行了。”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以后要是发生了什么,就请让我来庇护你吧。”画匠认真地看着王督统,“无论如何,我都会跟着你的。”
      那个冬至的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了,而军阀乱战的局面依旧在持续。
      1924年,张作霖取得第二次直奉战争胜利后,遣十一个师进据直隶、山东、江苏等省,控制京奉铁路和津浦铁路全线,胁迫北洋政府任命奉军将领分别为直隶、山东、安徽、江苏军务督办,严重威胁国民军和长江流域直系势力及其他地方军阀。直系军阀、浙江军务督办孙传芳联络冯玉祥、王督统和苏、皖等地方军阀共同反奉。
      时间还在继续,1925年,孙传芳在杭州召集浙、闽、苏、皖、赣五省代表举行秘密会议,结成五省联盟,准备发动讨奉战争。
      一年,一年,又是一年。北京政变的那个冬天,总统府前,一个名为李大钊的人带着学生和工人组成的团举着牌子,拉着横幅。他们斥责王督统,质问他“军阀乱战是否是救国之道”,质问他“如今推翻皇帝和曹锟,到底代表的是人民还是军阀”。
      “王先生,军阀本身就是体系派生的,无论是你,曹锟,还是张作霖。无论你们打出何等正义的旗号,只要拿了刀,最终都会像肿瘤一样畸变,包括你自己。”
      军阀,说白了就是古代的藩王。
      军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它是一个复杂的权力集团,是一个伴有高度的军队统治权和资本运作权的政治怪物。一个国家,只要有“阀”,发展到最后就是剥离民主政治的集权与极权,最后蜕变成狂热的军国主义和垄断主义,由不得个人。只要有军阀,就会有皇帝。哪怕站在“阀”权力顶端的人本身不想当皇帝,权力体系内的人也会推着这个人当皇帝。
      北京政变,成,也无路可退;败,也无路可退。不过虽尚且对未来道路迷茫,北京政变后的王督统却对这一点确认无疑:中国的军阀,绝对不能留下丁点残余,包括他自己。
      1924年,1925年,两年过去了,王督统想明白了自己对李大钊的回复。
      “孙文先生革命一路沐雨栉风,虽有诸多不顺,但我实属敬佩,由此北京政变后便邀请孙先生北上,望孙先生重新主持国业。王某我无才,无法胜任国事,但却深知军阀于中国之祸害。孙先生痛恨民不聊生的军阀混战,王某亦如此,若孙先生欣愿,王某愿给共和大业助一臂之力。”
      这一次,王督统不想再当军阀了,他要讨伐自己。
      “王督统,你本身是军阀,又要北伐,岂不是讨伐你自己?”
      “若为中国之民故,讨伐自己也在所不惜。况且人活着,不就是一遍遍推翻过去的自己重新来过吗?”
      这就是王督统的答案,可惜孙文没有来得及看到王督统是怎么把这份答案变现的。在北京政变近五个月后,1925年三月,中国革命之父孙文在北京逝世。逝世前夕孙文签署了一系列遗嘱,包括《国事遗嘱》《家事遗嘱》和《致苏俄遗书》三个文件。在国事遗嘱中,他总结了四十年的革命经验,发出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号召。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1925年五月,上海日商内外棉七厂资本家借口存纱不敷,故意关闭工厂,停发工人工资。工人顾正红带领群众冲进厂内与资本家论理,而日商非但不允,而且向工人开枪射击,打死顾正红等中国工人数名,由此,五卅运动爆发。在中共组织的领导下,上海工人、学生集结两千多人,分组在公共租界各马路散发反帝传单,进行讲演,揭露帝国主义枪杀顾正红、抓捕学生的罪行、反对“四提案”,要求立即释放被捕学生。群众和列强团体起了严重冲突,酿成五卅惨案。
      六月,借助五卅惨案的舆论风头,以上海为中心的东南各地掀起了“军权大崩溃”。东南各地军阀官员成浪潮,政权体系瓦解使得顽固的军阀势力被大大削弱,直接助长了五卅运动的反帝浪潮。因为“军阀不作为”,五卅运动的狂飙迅速席卷全国,从工人发展到学生、商人、市民、农民等社会各阶层,最后全国各地约有一千七百万人直接参加了运动。北京、广州、南京、重庆、天津、青岛、汉口等几十个大中城市都举行了成千上万人的集会、游行示威和罢工、罢课、罢市。
      1926年,在各地工人学生抗争的基础上,北伐战争终于轰轰烈烈爆发了。
      中国,迎来一场雪崩。相比之前微弱的“北伐之势”,发生于1926年的北伐战争真乃势如破竹不可抵挡。自1924年政变第一次国共合作实现后,广东革命政权得到统一和巩固,全国工农革命运动空前高涨。孙文北上发布《建国纲要》,为广东革命政府发动北伐战争直接奠定了政治、经济、军事基础;而自1925年以五卅运动为代表的抗争运动又奠定了广泛的人民群众基础。将士们热血激昂北伐,高举着“打虎上山”的旗号,十个月的时间就基本荡平了东南各地的军阀,最后攻破苏浙,1927年二月苏浙系军阀正式宣告解体。
      但是,在这些光亮下的英雄流血拼搏时,是否有人记得暗影里的阶下囚?
      当然不会,北伐战争凯旋,东南军阀瓦解,人们不会记得那个阶下囚——不会记得那个当时在北京城楼上对孙文说“若为中国之民故,讨伐自己也在所不惜”的人。他们不会去探究为何五卅运动后“各地的军阀就突然被调空了权力”,也不会探究为何北伐战争的进度如此之快。他们也许会探究,但绝对不会想到这个阶下囚,至少不会把他归为“革命”,归为“英雄”。
      1927年2月中旬,在北伐战争席卷东南推往北京时,王督统得知自己终于要倒台了。
      “瞧,北伐起义军现在终于打到我这里来了,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
      得知消息的时候王督统挺高兴,感觉自己好像难得做了件有希望的大事——北伐战争一路高歌,现在连他都要被捕了,那不是说明民主革命局势大好,东南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强势军阀了吗?
      然而得知自己被捕,王督统也挺难过。他说自己有一个请求——他希望能走出拙政园再被人用枪抵着脑袋。他的请求得到了北伐军的应允,而那时候,画匠还在画画。
      “你在画什么?”
      “画香雪,老朱,还有其他人。”
      玉兰堂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王督统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画匠。
      “能拜托你等一会吗?马上就画完了。”
      “没事,你画,我就是想看看你。”
      “你怎么了?”
      画匠收起笔,转身走向王督统,却发现对方坐立不安。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件事。这么多年了,现在不说,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
      王督统咬了咬嘴唇,犹豫迟疑了好半会把手伸进口袋。他焦急地摸索口袋,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于是,画匠看见王督统从花盆里拔了一根纤长的叶子,编成了一个简陋的叶子戒指。
      “给你的。这是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之一,现在不做,我死的时候会后悔。”
      王督统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把叶子戒指放在了画匠手里就仓皇逃走了。画匠在后面喊他追他,但根本不见踪影,只听见拙政园外有轿车发动的声音。画匠跑出去,却被老朱管家拦住,说现在不能出门。
      “为什么?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这是王督统的命令。”
      门紧闭,车行走,一切越离越远,王督统像死了一样坐在轿车后排。他戴着手铐,神色落魄潦倒,也不知车把他载到了什么地方。
      他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了。在这种生离死别的时刻,他居然没提前买个银戒指。
      那枚叶子戒指是多么滑稽,不成体统,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但是他这辈子已经来不及弥补了。北伐军来了,他也许会被囚禁,也许会因为军阀的身份被秘密处决,被埋葬到一片陌生的泥土里独自腐烂,不会有人惦记,不会有人祭奠……
      车一路行到苏浙军本营,一直到他曾经的办公室。王督统被人押着走进去,然后看见了蒋中正——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现在是北伐军的领袖之一。见王督统来,蒋中正叫人打开王督统的手铐,并叫人上茶,笑道:
      “恭喜王教官。北伐一路凯歌,东南平定,也算是顺遂孙先生遗愿了。”
      “什么王教官?我难道不是被押来处决的吗?”
      王督统疑惑不解,不知蒋中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教官,您是英雄,也是国民军的栋梁之材。虽然现今因为您身份的原因,我不能给予您任何有实际兵权的军衔,但我希望您这样的才能之士可以作为黄埔军校的教官,为国民军和政府输送新鲜血液。黄埔乃孙先生一手创立,其学生为北伐立下了赫赫战功。然而目前黄埔的学制和兵制尚且在完善中,您此番前去必能叫学生对黄埔更加信服。王教官,我们终究会老朽,而中国,是未来中国少年的。教书育人,比打仗更有意义。”
      蒋中正说罢,又道王督统的旧下属张小顺和刘青海也自愿随他去广州加入国民革命军。他们二人过一阵就会先随军南行,而之后王督统在今日述职后就可前往广州。
      “他们两个等你许久了,王教官。”
      说罢,蒋中正叫张小顺与刘青海进来。张小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朝王督统敬了个礼,而刘青海也带着敬佩的表情敬了礼。
      “耀哥儿,你做的事我都知道,老刘也知道,所以我们选择跟你去广州,为□□而奋斗,为中国革命而奋斗!等再过两三年,这新中国建好了,我就回苏州,回来娶香雪!”
      二人向蒋中正鞠躬后离去。之后,蒋中正让人拿了一套国民军士官服和一把教官佩刀赠给王督统,说让他填写入党申请表,换了衣服,“改头换面”后再回家。
      “唉,这可糟了!我还以为自己小命要玩完了,搞了半天我还活着!”
      “活着难道不是好事?”
      “活着当然是好事,但丢脸可就不是好事了!”
      填了申请表,换了衣服,被人送回了拙政园,王督统,不,王教官,他痛苦地蹲在墙边,半天不想进门。
      这下完了,他那戒指都已经送出去,还怎么面对画匠?王教官想做做心理建设再进门,结果还没等他想好,那拙政园的门就开了。他一抬头,见是泪眼汪汪的香雪。香雪看见王教官也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二话不说就把王教官拉进门。进门,好家伙,张小顺正在声泪俱下地演讲呢!他手舞足蹈说了好些话,什么“耀哥儿乃为国为民大丈夫,感天动地,感动上苍,感动全中国”。
      全拙政园的人都在哭,甚至连老朱管家都在抹眼泪,好像现在人真死了要发丧一样。满园哭声,王教官丢脸极了,他简直巴不得当头撞死在桌子上,他跑去一把捂住张小顺的嘴悄声道:
      “顺子,顺子,你现在是不是想让我死?”
      一语罢了,张小顺还更起劲了,挣扎开王教官带着人齐齐鼓掌:
      “来,让我们祝贺耀哥儿改头换面!耀哥儿不再是昔日的军阀了,如今他追随孙先生和蒋先生的脚步,秉持着对革命的忠诚加入了国民党!现在让我们为王教官喝彩,欢呼!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鼓掌声和欢呼声越来越强烈,王教官无地自容,他取下帽子盖着脸,但却在门口瞥见了画匠——画匠也在热烈鼓掌,而且手上戴着他给的那枚叶子戒指。
      “哎——!等等,你听我解释——”
      “我听老朱管家转述了,所以刚去车站买了两张去广州的票。今晚一起走吧。”
      画匠拿出车票给王教官看,王教官急了,问他怎么也要跑到广州。
      “我现在可什么都没有啊!就教官的这点鸡头米俸禄,能把我自己养活都是个问题。你跟着我跑广州,是准备喝西北风吗?”
      “那我养你。”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你现在还有了理了。”画匠把戒指取下来拿给王教官看,“这是什么东西,像样吗?也太敷衍了!”
      “刚才情况紧急嘛,万一我真有个啥三长两短……”
      王教官看到那叶子戒指就噤了声,他以为那戒指把画匠惹生气了。画匠一直紧绷着脸,结果憋了半晌就泄了气,对着王教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王教官!瞧你怵的,我的意思是说——就算用叶子也至少要编一对啊。光我戴像什么样?去广州重买一对吧,我们一起。”
      王教官惊异住了。画匠拉起了他的手,轻轻把叶子戒指套在对方的手指上:
      “从今天开始,无论是灾害,战火,国籍,还是死亡,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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