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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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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江疑声音中的忍意,身前来回打转的手指顿时停住。青耕一抬眼,发现江疑正看着自己。他那双眼本就生的美,此时青耕看见那双眼里除了自己,还多了好些别的,被他压抑着的,热烈的、翻滚的浓烈感情。
她似乎被其中的热烈灼伤,她看不懂,她甚至不想看懂。于是,她试图往后缩,可今晚的江疑与往常不同,他明显执拗的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就像她执拗的想得到另一个答案。
“好。”
屋外漆黑的天空中乍然划过几道流星,它们拖着长长的尾巴转瞬即逝。
被划破的天幕分开又合上。
院子里菩提无风自摇,斑驳的树影映在银河水流淌的地上,光影交错,美轮美奂。银河由下自上,从树根开始,灌溉了分杈的枝枝叶叶。通过那些泛着银光色的脉络,能清楚的看见菩提的吐纳,一闪一烁,像人的呼吸。
银河在菩提树中流动的快了,那些银色的光点闪烁的更剧烈了。
早在太液池时,江疑就有些不对劲。他不愿意青耕将心思花在别的地方,不愿意看见她和别人有说有笑。那样的青耕太生动美好,美好的不真实,好像下一秒她就要离开自己。
江疑呼吸急促起来,有些东西早就按捺不住,不过是欲盖弥彰的骗自己罢了。黑夜里他能看清青耕明亮眸子里不含一丝杂质,能看清她眼底的真诚、坦白,能看清她的坚持、执着…而这样的她全是因为自己。
那颗长年冰冷的心脏没想到有一天竟可以跳的这么快,手心也被他捏出了一层薄汗。
他慢慢攀上床沿,将青耕圈在两臂之间。
他看出青耕眼中有惊慌,但她一定不知道她现在有多美,黑发垂腰,红唇轻启,中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纯情又诱人。皎洁月色洒在床前,朦胧月色中她彷徨、无助。这幅模样,多半是动了真心而不自知,因为她相信自己,所以毫无防备。
“殿下。”青耕唤了他一声,她觉得江疑看她的眼神有些灼热,这样的江疑让她觉得陌生又害怕。
“殿下…”
“唤我阿江。”
剩下的话语淹没在两人唇齿间,江疑一手抵着青耕的腰,一手插进她散开的发丝中,轻轻吻上那张肖想已久的红唇。
“唔…”
“阿江…”
青耕轻吟出声,她两手撑在江疑胸膛间,想往后缩。江疑动作一顿,他直直看进青耕眼底,可能因为沾染上情欲,他的声音又低又哑:“我在。”
青耕被迫承受着,她觉得自己心跳好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毫无察觉时就深深种下,直到拉扯时有痛感,才惊觉那已经扎根的欲。
深夜里,彼此间的呼吸清晰可闻,江疑按捺住想要更多的冲动,克制的在青耕额上落下一吻。
“卿卿…”
“啊…”神识海中掀起巨浪,青耕低呼一声,内里的疼痛使她不得不靠外界的痛来纾解。
江疑脸色阴沉,眼睁睁看着青耕摔在他怀里,两只手来回拍打着脑袋。他钳制住青耕的双手也在抖,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或许失去不可怕,可怕的是亲眼看见水中月、镜中花变成现实,又亲眼看着它消失。
“卿卿,你看看我!”
“卿卿!”
“头、好、痛”,江疑贴近青耕,从她嘴里只能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可这些足以让他心生暴戾。
“折清!”他喃喃。
将青耕平放在榻上,江疑深吸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空中画符咒的手快的眼花缭乱。
“卿卿!”他又喊了几声,“不要试图抵抗,慢慢放松。”
外界的风雨丝毫没有影响青耕,现在她站在自己的神识里,无尽黑暗中,一枝绿油油的、嫩嫩的,看上去脆弱不堪的幼苗颤颤巍巍的探出了头。
它慢慢挣脱土壤的束缚,好奇的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青耕头痛欲裂,整个人浑浑噩噩。同时脑海里又回荡着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低沉、熟悉,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在她耳边低语。
“青耕。”
她竭力想听清那个声音,可隐隐约约间却什么也没有。
“青耕。”
那声音又来了。
青耕茫然四顾,偌大的天地间,什么也没有。她跌跌撞撞的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可任她跑啊跑,前路的前路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她终于力竭,跌坐在地,抹了一脸冰冷的泪水。
天光隐隐,洛华宫内依然寂静。青耕睁开眼,泛白的天色洒进来,覆在月光的清辉上,刺的她又闭上了眼睛。
闭眼的那一刻,青耕似乎又听见说话声,那道声音沉闷中又带着一点回音,像是被束缚在深海里不见天日的绝望。
她猛地睁开眼睛,像岸边濒死的鱼儿那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声音是在唤她,只要一听见,青耕心里就一阵阵抽的疼。她不知这份难过来自哪里,也不知如何消缓,仅仅只是想到,就磨得人难受。
闭着眼睛,鼻尖缠绕着夜落金钱的淡淡花香。她记得那还是她们一起从缘汐走廊回来时,梓琴摆在房间里的。
这番动静扰醒了守在外面的梓琴,她匆匆进来,趴在青耕床前,眼睛红的像兔子:“神女,你感觉怎么样?”
青耕睁开眼,除了浑身上下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其余好像没事儿了。她勉强扯出笑来安慰梓琴:“我没事。”
只是这笑太过难看,梓琴忍不住也笑了。她用袖子抹了两把泪,又把被褥盖在青耕的颈窝处,瓮声瓮气的说:“殿下已经连夜去南山请太华天尊了,神女再忍一忍,很快就没事儿了。”
青耕点点头,这番折腾太耗气,她挨着绵软的被褥,还是挡不住沉沉睡意,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青耕又做梦了。
这次她不在棠莲郁兰的花田里,而是置身于太液池边的菩提树上。
她还是一片菩提叶,每天伸展着墨绿色的叶子接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金乌普照大地,将沉积了一晚上更深露重的霜雪给融化在淡黄色的光泽中。
那时她神识还未开,但她隐约好像能触到那一层窗户纸,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能让她突破。
虽然青耕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但她能感受到菩提树的温情,暖风的柔和,以及来自另一片菩提叶的关爱。
那片菩提叶与她同茎,就长在她旁边。每天清晨他都会先碰碰自己,说一大堆青耕听不懂的东西,然后悄悄挪开,将大部分的阳光都让给青耕。每每这个时候青耕就暗下决心,等她开了神识,第一眼一定要谢谢他。
春来秋往,四季的变幻在天宫中并不明显,青耕日日在菩提树上迎着朝阳,迎来黄昏。
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最近青耕醒的比往日迟了些,她待在树上一定要等太阳出来才会懒洋洋的展开身子。
最近太液池里的锦鲤也较往日懒了许多,但其中一尾全身通红的锦鲤依然活泼好动,她时不时从池底蹦出来,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然后再直直栽进水里,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她似乎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的演示。好巧不巧,今日那尾锦鲤溅起的水花恰好落到青耕刚展开的叶子上。
霎时,天高气阔,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青耕兴奋的发现,她能看清生她养她的菩提树,能看清清波荡漾的太液池,能看清远处鲜花盛开的缘汐走廊…
耳边传来声声清丽的鸟鸣,风吹叶动的沙沙声,水波荡漾的涟漪声…
这一切的一切对青耕来说都是新奇的,她兴奋的四处张望,当然,她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她挪动自己并不灵活的身子,挨了挨身旁那片菩提叶,无不欢快的对他说:“哎,谢谢你,我终于能跟你道谢了。”
青耕本以为那片叶子也会同样兴奋的和她说话,可谁知他反倒十分嫌弃的挪开,语气里也满是嘲讽:“这是哪个刚开了神识的蠢东西,现在才会说话,你们说好不好笑?”
周围响起一片嘻嘻哈哈的哄笑声,青耕放眼看去,发现整棵树上好像真的只有她一个是最后才开的神识。那时她刚知人事,不知道他们的笑意中饱含了多少恶意,以为他们都在祝贺自己,便也跟着他们哈哈笑了起来。
这下轮到那片菩提叶发愁了,他疑惑的看了青耕一眼,问道:“你笑什么?”
青耕心里很高兴,原来这片叶子还是愿意和自己说话的,于是她就兴高采烈的指了指树上正在笑的其它叶子,一本正经的说:“我看大家都在祝贺我,所以我也笑。”
“真是个傻子。”冬青摇摇头,但从他的表情中还是可以看出他很开心。
“嗯…你还没有名字呢,小傻瓜。你想好你叫什么了吗?”冬青舒展舒展叶子,摇头晃脑的看着青耕,满眼调笑。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青耕被问住了,她不知道什么叫名字,也不知道名字是拿来做什么的,可她见冬青郑重其事的看着她,想必这个名字应该很重要。
青耕沉默了好一阵,见周围的菩提叶都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正想说话就见旁边的冬青慢慢从两边长出了一对类似“手”的东西,然后挨了挨自己舒展开的叶面,憋住隐隐笑意:“哎,叫声师兄来听听,我就告诉你你叫什么名字。”
青耕满心艳羡的看着冬青幻化出的两只“手”,哪里还在意他说的什么,当即就乖乖的叫了声“师兄。”
冬青一愣,显然没想到青耕这么好骗,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也没想到这片菩提叶能有这么听话、这么傻。他拍拍青耕,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像是在对其他菩提叶宣誓主权:“这小丫头以后就是我冬青的师妹了,谁要是敢打我师妹的主意,你们尽管试试。”
满树菩提叶听见冬青这么说,都识相的噤了声,不敢再随意取笑这个新开了神识的小丫头。
青耕不明所以,她依然好奇的盯着冬青的两只“手”看,心里却没放下他刚刚的问题。
“师兄,所以我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冬青哈哈大笑几声,捏了捏她叶柄的那部分,见她还生得牢靠,便放心的任她被风吹的扬起。
“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