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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喜忧参半 ...

  •   杜仲被一顶红轿从西南角门抬进贺家大院那日,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穿越以来,终于吃了顿暖和煊软的饱饭。身上穿着贺家时新丝绸布料手作的喜服,又滑又软,很保暖,穿惯了糙麻布的皮肤像被裹在云里一样舒服。

      忧的是他作为一个男的竟然要嫁人了。嫁进会吃人的封建大宅院里。

      卖身契签了有十天了,在去贺家的路上了,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杜仲被震碎的三观依旧在复健中。外面锣鼓声阵阵,他窝在轿里一动不动,只伸手在红盖头下摸了摸额角,指腹触感柔软无暇,但他知道那里的红痣害得他从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一堕成了社会地位比女子还低的哥儿。

      生来职责就是孕育的哥儿。

      当初杜仲遭遇车祸,离奇穿越而来,差点饿死在荒郊野外,是赤脚张郎中救活收留了他。十二天前张郎中死了,一生悬壶济世,免费行医,没攒下什么钱。穷苦乡民们捐了一堆作物,也换不够买一副薄棺材的钱。为了报恩,杜仲应了中间人,把自己卖到了贺家。

      五十两银子,张郎中入殓花了整三十两。

      乡里最高的规格,停灵七天,20方步的墓地。碑是杜仲亲手写的,以此送别他在异世唯一的亲人。

      杜仲想起这事眼睛就有点泛酸,他捂紧内衣兜,那里面放着剩下的二十两卖身钱,贴着肚皮,已经被捂得温暖。

      他当初还嫌价钱低,结果找人打听了,对方说哥儿一般顶天了也就卖三十两,五十两还是看杜仲年轻貌美,贺家又财大气粗才有的价钱。

      杜仲屈服了,除了嫁人外他别无他法。急用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只因法律规定哥儿到二十岁年纪不成家的话就要被强制婚配。

      杜仲长的显小,谎报了年龄,现在也只差半年就要到期限了。

      这一步也不算病急乱投医,杜仲最大的忧便是自己是个男人,无法像哥儿一样孕育,嫁到任何人家,在这繁殖欲根深蒂固的古代社会里都无法立足。

      而贺家大少爷时年仅仅12岁,嫁过去至少有几年的缓冲期。

      只是这侥幸之处也是奇怪之处,童养媳一般都会选男子长成时恰好适配的年纪。等贺家大少爷能行人事,自己在未生产的哥儿都要算作大龄了。贺家何至于挑中自己?

      杜仲百思不解,只好暂且放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看接亲宴的架势,贺家大少爷虽是纳妾,礼仪却不薄,贺家人应该不会太轻视苛待自己。

      带着这样的想法,杜仲被抬进了贺宅,四进大院,他住大少爷小院里的东厢房。

      透过红盖头目视一切都影影绰绰地很不真切。杜仲勉强看清屋里点着很多红烛红灯笼,雕花木床挽着红色抽纱帘子,喜被大红刺金,看着看着,他觉得自己都要犯红眼病了,索性闭上眼睛养神。

      过了一会儿,杜仲听见一个轻声细语的女孩声音:“少奶奶,少奶奶。怎的睡着了。”

      对这称呼,他反应不过来,慢了几息睁开眼看见面前三双绣花鞋子,心里顿时一惊。

      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些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没有。

      杜仲害怕得心跳加快,僵着脖子慢慢抬头,看见面前一幼二老,确是人脸,才回答:“怎么了。”

      打头的年轻丫鬟道:“少奶奶,我叫春桃,今后就在您房里服侍了。大少爷今晚不过来,我们伺候您更衣睡下吧。”

      印象里纳妾就是没有仪式,12岁的少爷也没到圆房的年纪,因此杜仲连疑惑都不表,服从安排地点点头。他自行掀了盖头,丫鬟们围上来,他握住了衣襟:“我自己来。”

      春桃只当他是受了冷遇心里不顺,低眉顺眼地没有强求,引着杜仲到屏风后。繁琐的喜服一件件被脱下,杜仲让她们先出去,自己穿着衮衣揣着钱袋子钻进被窝里。

      床铺很软,新被有股熏香味,杜仲闻着,知道春桃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红色帘子被她放下,烛火灯笼一灭,屋子里透黑。

      这是杜仲在贺家大院里的第一天。他庆幸自己好像躲过了一些繁文缛节,却没料到第二天怕什么来什么。

      贺宅的管家叫张怀,四十出头,长的精明伶俐,戴着圆帽,摘帽问好的时候杜仲看见了他的秃头。

      他叫自己仲哥儿,杜仲猜是因为姨太是女性妾室的专称。他知道这表明哥儿的地位相当低贱,连一套专门的称呼用语都没有,但却不由得有些高兴,毕竟比春桃叫少奶奶什么的听着要顺耳多了。

      张管家领着杜仲去见宅子里的长辈。

      正房一排气派的屋子,老夫人住最东边,她犯头疼起不来,由贴身丫鬟代礼,杜仲只在门外问了好。哥儿行礼和女子规矩一般,这些基本的常识杜仲以哥儿身份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几年了,不会出错。

      “大老爷去乡下庄子巡视去了,要过两天才回来。”张怀说着,略过两间房门皆紧闭的屋子,引着杜仲直走去最后一间正房。

      杜仲看见廊上挂了十几个精巧漂亮的鸟笼子,不由得驻足回首:“张叔,这些笼子怎么都是空的?”

      张怀答道:“是二老爷养鸟用的。他押一批货去北边,已经离家两个月了,去之前吩咐我们把鸟都放生了。”

      杜仲有点兴味,但大夫人李氏房门近了,他只好闭嘴。

      丫鬟通报,得到准许后,杜仲跨进门。堂上坐着一个稍微显年纪了的妇人,穿戴素简但仍然不掩姿色,只是黛眉微皱,面有愁容。她手里拈着一串佛珠不住地转着,目光望着门口,架势竟是专门等着自己来见的。

      杜仲赶紧行礼,名分是妾,故而规规矩矩地称呼大夫人。落座端茶,杜仲能感觉到大夫人看自己的目光审视中有种莫名的复杂。

      “虽说是乡下生养的,长的倒颇俊秀。”她淡道。

      杜仲弯起眼睛笑:“大夫人谬赞。我爹自小跟我说湝水是有灵的福地,养有福之人,我今日见了您才知道这话不假。湝水源地扬城的美人如此惊才绝艳,难怪我出生乡野湝水下游之地,沾了惠,蒲柳之姿都得美言。”

      大夫人被他的马屁逗得莞尔一笑:“你怎知我家乡何处?”

      “大夫人您扬城水乡第一美人的称号可是远播我们乡呢。当初船队送嫁来湝县,乡里的渔夫在湝水里捞不上鱼,都说是您姿容甚美,倒影投在水里,把鱼都给照的自惭形秽,不愿出水了。”

      大夫人压着眼角的笑纹斥他:“哥儿怎么和男人一样,尽说些逗开心的鬼话。”

      杜仲见她开心是开心的,却还是一派端庄,心下明了大夫人性格如此,就略收了自己的话,只嘻嘻一笑:“可不是鬼话,都是实话。”

      大夫人笑了一会,寒暄着说些提点新人的体己话,提起几次大少爷,端秀的脸上又叫愁云拢住了,最后让丫鬟捧了两身黑色海清来:“明日起日日斋戒沐浴,辰时之前到佛堂来和我一起礼佛为鸿德祈福。”

      鸿德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少爷的名字。

      为他祈福?为什么?只听说少时体弱多病,难道最近不巧身体抱恙了。

      杜仲自知这样问出口肯定不合适,就只能按捺。出来张管家也没带他去见大少爷,反而径直去了夫人们住的内院。

      “我还没有见过夫君。”杜仲道。

      张怀愣了一下,解释道:“这个时辰,大少爷到学馆上学去了。”

      “何时下学?”杜仲问。

      青天白日的,张怀显然很为杜仲的直白而感到震惊,咳了声才道:“照规矩,只有晚间少爷才可以去哥儿你房里。白日都要在前院勤学。”

      他补充:“而且是大少爷年满15之后。”

      这意思是,现在自己完全不能见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咯。这算什么?预备役通房丫头?

      杜仲知道这不算个好消息,虽然心态上他喜闻乐见,巴不得不用和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小屁孩同床共枕。

      “知道了。谢张叔提点。”杜仲收起一切思绪,平静道。

      衣服让春桃先送回房里,他自己又到二夫人王氏房里去。

      王氏屋子门大开着,没进去就听见有说笑声。

      杜仲在檐下等着,听见孩童稚嫩的拖声拖气的背诗声。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然后是一个妇人的声音:“背的真好我们鸿毅。只是夫子教你这么多首,怎么就背会了一首讲玩闹的呢?待会儿夫子来了,可要专心。老爷回来查功课,不能这样,要背‘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听到没?”

      杜仲是理科生,文史知识比较差,待了几年了也没搞清这个世界相当于中国历史哪个朝代的物力水平,只知道社会风貌大体还是儒学兴盛,以礼仪尊卑为重的,有科考制度,乡下蒙学教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种粗浅的东西,往深了学就要到县城里来,学的是不是四书五经杜仲不清楚,毕竟他住的地方比较落后穷苦,十里八乡找不出一个秀才打听。

      听到这些做古代汉人打扮的人,唐朝清朝诗人的诗一块儿背,杜仲觉得颇为荒唐,怀疑自己是穿进了一个摇骰子决定背景,东拼西凑的四不像世界。

      张管家等孩子念完诗了才进去通报。王氏是个气质雍容的妇人,早起也仪容齐整,梳着复杂的发髻,施了脂粉,坐在主位上,看起来倒比大夫人更像个当家主母。

      她膝上抱着二少爷鸿毅,两侧各坐着一位女子,打扮都很时髦,姿色各有千秋,左边的温婉,右边的明朗。张怀引见说分别是四夫人五夫人。

      杜仲全部见过礼,王氏赐座,倒是很亲和,让丫鬟送鸿毅去学馆后,和众人闲聊起来。

      她比生母大夫人还关心鸿德大少爷的屋内事:“贺家倒是许久不曾讨过哥儿进门了,瞧着真稀奇。这水灵的长相,高个身量也好,以后生的孩子体格壮,真不比曾媒婆说的那屋丫头差。”

      杜仲脸色微微一红,好像很不好意思。看的王氏直笑:“还脸红上了。鸿德少爷年纪轻,你却是该懂事的年纪了。有些话咱们内眷都是敞亮了说。人事这方面你早学会,日后是要教鸿德少爷的。”

      这是可以敞亮说的吗?民风还挺彪。杜仲克制不了自己的脸红,声如蚊呐地应了声好。

      五夫人刘氏掩着唇笑,新涂的指甲红艳艳的:“确实稀奇,哥儿怎么也长得这般高。方才晨起过来,远远看见老夫人门前站着个人,还以为是男客误闯了后院。”

      因为我不是哥儿啊。杜仲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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