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休》风生竹院

1、上 不思量

　　上神大婚的帖子递到蓬莱时，我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
　　这样大的喜事，请帖递遍了四海八荒。连我这不起眼的蓬莱也没落下。
　　都说他们神仙眷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人的名字端端正正列在帖子上，十分好看。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里他看着我，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样子，他说阿锦，春色正好，明日我们去江南吧。
　　这是我第一次梦到他。

　　上元佳节，人流如织
　　我来人间观灯会，那人在拥挤的街头找不到方向。人来人往，挤得他有些站不住。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干净，黑亮，烟花映在眼底，炸开一地繁星。
　　是个盲人。
　　我认得他，是街上的一个大夫，有一手不错的医术。
　　小孩子欺负他眼盲，总是放石头绊他，要么就朝他扔虫子。他也不恼，只是拍干净身上的土，语重心长地说教。
　　人声嘈杂，我穿过人流，牵起他盲杖的另一端，将他救了出来。
　　年轻的郎君不停地道谢，嘴里念念有词，样子十分可爱。
　　我笑出了声。
　　他一下子哽住了，连脚步也变得僵硬。
　　走出喧闹的街心，他行礼与我告别。烟火与烛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这里的饭菜好吃，人也热情，我多留了几日。
　　不出意外，我又看到了他。
　　他还是笑眯眯地任由顽童使坏，小孩子着实可恶。我赶走了他们。
　　问他为什么不生气，他也只是笑着说孩子罢了。说这话时他的脸却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耳尖，真是奇怪。
　　是个没脾气的呆子。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逢安。清雅秀气，恰如其人。
　　我说我是个游人，此生誓要走过所有美景。
　　他看起来很是羡慕，支支吾吾问我外面的世界。
　　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讲这些，司命说左右不过花鸟虫鱼，四时山水，天下都一个样。
　　逢安真是个好人。
　　我与他讲我见过的山，渡过的水，讲北荒奇怪的妖兽，村中一望无际的庄稼。
　　逢安就安静地听着，面上一片向往之色。
　　临走时，他问我可不可以明日也来讲故事。
　　明日我该去东荒了，我埋在那里的酒到了启封的时候。
　　可他实在可怜。
　　第二日来的时候，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昨日那棵树下，听见我的声音后，突然像是松了口气，扬起大大的笑容，晃住了我的眼。
　　第三日，第四日……
　　日子一天天过去，倒是越来越熟。我仍会天南地北地乱跑，回来便寻他说这一路见闻。
　　逢安会为我准备他做好的点心与花茶。
　　有趣的是，每每我踏入他的门，还未开口，他就能准确喊出我的名字，然后递上他新做的吃食。
　　问他他也不说，总是红着脸岔开话题。
　　去得多了，来看病的邻里总是打趣我们，逢安次次都会认认真真地解释，他说未锦姑娘是天上的月亮，你们不要胡说坏了她的名声。
　　谁在乎这个，逢安在乎。
　　他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讲故事时从不乱说话，还会给我准备好吃的点心饭菜，即使有时候太累也要等着我讲完今日的故事。
　　病人太多时，我会打打下手。
　　他忙起来格外认真，端着一张俊脸，与素日里爱脸红的样子完全不同，我总是想多看两眼。
　　我还见过他补衣裳的模样。起初他拦着不让看，说什么怕我笑话。
　　多有趣啊，我喜欢都来不及。
　　司命说我近来都不爱往司命殿跑了。
　　有时也不会给他说故事，他看诊，我便坐在一旁看着他。逢安生得极好，又爱笑，有大娘夸他医术好，长得俊，他就抿着嘴笑，那笑容慢悠悠地就飘进了我心里。
　　我好像有些喜欢他。
　　喜欢他红着脸唤我“未锦姑娘”，喜欢他听我讲故事时眼底阴翳散开的模样，喜欢……什么都喜欢。
　　司命劝我，凡人只有百年，到时难受伤心的不还是你。
　　可是逢安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了，他害羞时耳尖通红，被欺负了也不生气，会为我在门口点一盏灯，还会为我做衣裳。
　　我想治好他的眼睛，逢安的眼睛一定很迷人，像司夜星君布下的星子一样。
　　他还在门口等我，尽管夜深天寒，但我说过今日会来，他就要等我。
　　听到我的声音，逢安笑起来，说要带我去看一个东西。
　　他遮住我的眼，此时的我比他更像一个盲人，我拽紧他的衣袖。
　　重见光明的刹那，恍若置身梦中。
　　铺天盖地的明亮向我涌来。长长的一条山路，挂满了各式灯笼，仿若一条没有尽头的星河，蜿蜒流向远方。
　　逢安笑道，未锦姑娘说儿时家中有燃灯照路的习俗，后来习俗渐失，而姑娘又远游多年，想必许久不曾见过了吧。
　　他看不见，他为我挂了一路的灯笼。
　　月明星稀，夜色正好。
　　在这漫天的灯火中，我吻上他的脸。
　　逢安，你愿意吗。我问他。
　　我同他说我是蓬莱的仙子，彼时他正在点药，闻言只是转过头来，与我说他早知道了。
　　人间哪有你这样的姑娘呢，他笑。
　　后来我会带着他远游，我们去寻了许多能人，却都对他的眼疾束手无策。
　　逢安哄着我，不妨事的，只要有你就好了。
　　于是每到一处，我会给他讲那里的样子，带着他用手一点一点勾勒它们的轮廓。
　　直到一位隐者委婉地劝我去看一看命簿。
　　从司命殿出来，我回到了逢安身边。
　　我的逢安，干净，温暖，心善。他这样好，他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