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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谜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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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如死。
柳云峤惨遭雷劈,好半天才堪堪回神,如鲠在喉的找人求证:“他说什么?”
陆京尧认真回忆:“他说……”
“打住!”柳云峤不忍卒闻,朝他比出一掌,道,“别说了!”
然而此事愈想愈难以接受。
“太不对,”他嘴角微抽,心情极是郁闷,“他是怎么想的?本尊揽镜自顾难道不比他好上千万分?况且……况且还是一个男人,本尊到底有什么好见色起意的?!”
柳云峤还在精神恍惚,蓦地唇齿一甜,下意识咬去,清新香气蔓延在舌尖,怔怔地舔了下唇,喃喃:“桂花糕?”
陆京尧拍拍手,从褡裢里掏出第二块:“是了。”
“……”
柳云峤微感哪里不对,一抬眼,对上一张纯澈俊逸的脸庞。
他跟他距离太近,以至于能看到后者明晰而卷翘的长睫,以及那双眼眸里含着的恍若春风般的浅浅笑意,如此明艳,极尽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与坦荡。
几乎是霎那间,柳云峤目色眩晕,太阳穴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残破的画面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
铅灰色的苍穹飘落大雪,青年的鬓发被吹散,鲜血沿着他白皙的面颊蜿蜒滴落,留下一线细细的红色冰棱。
他似乎在流泪,隽秀的眉眼浑是悲戚,泪水沾在羽睫上、面上,湿漉的,像要流尽一般。那双湛然如水的琥珀眸里有一抹灰败的青,他血一样殷红的唇瓣微张,声音散在刺骨风浪中。
“——柳云峤,对不起。”他苦笑,“你恨我吧。”
这是什么?
……陆京尧?
柳云峤神思一悸,本能的想要逃离,猛地向后一仰,脑袋“咚”一声撞上了身后的树干。
陆京尧愣了愣,就要去扶他:“哥哥,没事儿吧?”
柳云峤疼得额角直抽,心里更是一团乱麻,想也不想地避开他伸来的手,冷喝:“别碰本尊!”
陆京尧的手顿在原地,沉默片刻,道:“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柳云峤胸腔莫名起来一团火,窸窸窣窣,烧得他牙齿战栗。他没再说一句话,一声不吭的起来向前走。
陆京尧望着他的身影发怔,几次动了动唇,却终究一言未发,只默然的将褡裢系好。
柳云峤一个人走在前面,越走越气,越气越走,火气中烧,正达巅峰之际忽而一阵风冷冷袭面,霎那间如同一道雷劈上了天灵盖,后知后觉的震惊道:天道在上,我在做什么?在对陆京尧置什么气?!
退一步讲,就算那画面中的人是陆京尧,那也得细细探究一番再定夺,更何况那副血淋淋的场面不像是他在鬼域救陆京尧的时候!
说来也是稀奇,那天捡到陆京尧的时候,这人虽遍体鳞伤,可奇怪的是眉目间竟毫无郁气,甚至唇角微微上翘,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心事。
所以,所以,果然刚刚那一幕只是幻觉,怎么想他也不会哭成那般模样,总不能是死了道侣吧?
不不不。
柳云峤心里连连摇头,以己度人:年岁方及弱冠,估计连男欢女爱都不晓得,哪儿来的道侣?
想到这里,他向后瞄去,余光中玄衣青年眼帘半阖,眼尾下垂,薄薄的唇紧抿,有点儿委屈,也有点儿乖顺,却没有生气。
……我到底在做什么?
柳云峤额角隐隐作痛,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罪恶感,忍不住倒退两步与他并肩而行,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道:“……你刚刚哪里来的桂花糕?”
“路上换的。”
居然理人!有戏!
柳云峤心里微有松气,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哦,换的?”
陆京尧道:“嗯,一捧莲子,外加十颗枣,换了一小屉。”
柳云峤:“……”
好一个空手套白狼,好一个商业鬼才!
“好吃?”陆京尧偏首看他,那方才耷拉的眉眼竟有些微飞扬。
柳云峤实话实说:“好吃的。”
陆京尧便点头:“那,下次再给你。”
“……哦,哦。”柳云峤边应,边盯准他的衣摆,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拉住那晃动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又摇了摇,说,“那个,不好意思啊,刚刚是本尊的不对。”
那力气分明极轻,却又好似千斤,竟将陆京尧脚步都缀停下来。
风轻轻撩起他玄色的衣摆,那水墨般的眉眼也被吹得明艳而生动,柳云峤听见风送来的一声极轻的笑。
“哥哥。”
陆京尧微微偏首,落在柳云峤身上的目光在一瞬变得轻柔而和缓,仿佛一段皎洁的月。他煞有其事的宣告:“你才不会不对。”
柳云峤:“……”
这话好生奇怪,这感觉也好生诡异。他额心跳了跳,正欲说些什么,却忽然定住了。
蓝天,密林,巨树。
似曾相识的地点,夹带痛楚的回味,柳云峤一言难尽:“眼熟?”
陆京尧点头:“眼熟。”
柳云峤:“……”
眼熟才不对,这树是他方才撞脑袋的地方。
他们居然迷路了!
陆京尧端详着那棵树,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淡,在枯燥的树皮上摩挲了两下,蹩眉:“这个树……”
此树是老槐,生的苍天,枝干末节盘综错杂,冠上一派欣欣向荣,碧叶白花随风荡漾,馥郁浓浓。
树……老槐……香气浓郁……迷路……
柳云峤胃里莫名泛起阵恶心,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诧异道:“等等!槐……槐树……难道是迷魂槐?该不会……”
环顾周遭,愈看面色愈黑。
果不其然,这林子竟无一例外都栽满了迷魂槐!
数百年前人世间并未有魔修之流,仙都之中仙门凡者也互不干扰。
仙门高高在上,不问世事,冷眼旁观凡者的天灾人祸、生死别离。
直到旧历永定二年。
彼时洪水灾荒甚哉,民不聊生,魔修以怨煞之气为本源,寻仙问道,应势而生,在之后又勾结成军,进攻仙门。为迎战,仙都修士修建仙阁“楚天遥”,自此行使庇护凡人之责。
正魔交战间,针对正道的诡物层出不穷,迷魂槐便是彼时所出。
所谓迷魂槐又作鬼槐,顾名思义,迷人心智乱人思绪,最喜侵入修士灵台,勾起心底之人、物,叫人陷入魔怔,不辨前路,兜转至死。
不过这玩意儿随着三百年前仙阁楚天遥覆灭,便已销声匿迹。
三百年。
十万天。
这阴私之物都不曾窥见天光,而如今悄然又生,何故于此?
那厢陆京尧许是不晓得,居然大胆生猛地拢住坠下的一瓣花,柳云峤眼皮一跳,正要呵斥,便听那人自言自语说:“果真是迷魂槐,怪不得我们会迷路。”
柳云峤服了,没好气道:“……那还不快扔了,瞎摸什么?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京尧听话极了,闻言指尖弹出一团火焰将那白花烧成了烟灰:“不过……这个笛吹岭怎么会有迷魂槐?”
柳云峤对此也甚是好奇,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神情迷惑:“等等,你说这是哪儿?”
陆京尧眉宇微抬,指指他身后,道:“哥哥不知吗?”
柳云峤狐疑的回头。
一座摆烂的石碑在草丛中混不吝的倒卧,边角坑洼,又黑又脏,又破又烂,但绝不难看出上面的几个大字。
——笛吹岭。
柳云峤:“……”
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没去成步狗在的地方,倒来了他爱徒失踪之地?
“公子们怎么在这儿?”
二人对视一眼,闻声望去,一老头正蹒跚而来。
丛草被他拨到身后,脸橘子皮一样皱在一起,身形佝偻而矮小,颤巍巍拄着一根惨败不堪的树枝,穿得也很是破烂,乍一眼看去形如乞丐,唯一双眼异样透亮。
这眼睛……
柳云峤心生怪异。
陆京尧单刀直入:“为何不能在?”
老头没由来的一笑,沙哑哑的,听起来很不舒服,更不知为何,眼睛一个劲儿地剽柳云峤。
陆京尧向前一迈,挡住他的视线:“您不打算详细说说?”
老头努了努嘴:“唉,此林曲折,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迷路,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没什么事儿来这里不是找罪受吗?”
“竟是这样,还真是稀罕。”柳云峤了然地抚掌,继而话锋一转,奇道,“那,你在此是做什么呢?我知道了,是来赏这九死一生的山林风光的么?”
陆京尧恍然:“如此说来,这岂非是知险犯险?”
柳云峤纠正:“英雄!可歌可泣!”
老头神色一僵,捏着拐棍狠狠敲地,勃然大怒:“你们!”
陆京尧笑眯眯的:“我们。”
柳云峤一摊双手:“有何指教?”
老头冷笑一声:“也罢,也罢,谁拦着你们送死?你们可知乌衣镇?”
柳云峤腔调懒洋洋的:“谢谢,不是很想知道。”
老头一噎,额上青筋突突跃动,却不知怎么仍是死死坚持道:“你们要知道,笛吹岭乃有一镇名‘乌衣’。此镇以酿酒闻名,十年前我同乡去此地赶集换酒,谁料竟多日未归。”
“沿途深山老林,多精怪凶兽,我等只是寻常百姓,自以为那些人时运不济,惨遭凶煞,岂料怪事却逐渐多了起来。”
“村里百余户,日渐稀少,仔细一问竟都是去乌衣镇赶集。这便奇怪了,那精怪得厉害成什么样子才能一连数日杀去百余人?如此厉害的精怪早该惊动了仙都中人,又怎会发展壮大?”
“我等余下几人不信邪,偏要去看,谁知路途上狂风骤作,忽起大雾!同行本是五人,可待我再睁眼其他人早没了踪影!”
“打那之后,我便时时来此树林,劝过路人速速离去,不要乱走,毕竟那地方……”
老头诡异地扬起唇:“……会吃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