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霄水若镜》张翼山长

35、第三十五回 梦魇

　　树洞之内，初极狭，才通人。踩着溪水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眼前是一个翠绿山谷，阳光和煦，微风轻抚，谷底清流潺潺，溪林鸟鸣幽幽。
　　就算不辨认远处山峰和近旁的溪石，逸之也能从熟悉的山间之气中知道，这里，便是自己师门所在之地——姑蔑山。
　　姑蔑山分为前山和后山，本门馮虚道观位于前山，后山人迹罕至，唯有祖师祠堂藏于其中。此处正是姑蔑后山，一条清溪自谷底流过，叫作箬叶溪，这里随处可见箬竹、毛竹、木荷、毛栗、苦丁、红豆杉，偶尔有黄麂、野鹚鸡穿行深林。
　　逸之自入馮虚门后，便常在在后山箬叶溪边漫游、练功，山水草木，鸟兽虫豸，看来皆十分自然亲切。
　　在谷底溪边漫步一会，逸之便寻一小径往山上行去。那对鳛鳛还在前面飞，此时已说不清是由鳛鳛在引路，还是由逸之的心意驾驭着鳛鳛往前探路。
　　姑蔑后山，精华全在绿葱湖。说来奇异，绿葱湖虽名为湖，却是一片山域，山脊连绵数十里，四季奇景不断，春赏花海，夏探竹海，秋遇云海，冬观雪海。
　　一路山行，鳛鳛越飞越快，逸之不能使御风诀，快步勉强跟上，过了一个山弯，看到远处的瀑布，却突然止步，原本有几分悠闲的心一下子收缩，只怔怔站在垭口，对着瀑布崖下的水潭发呆。
　　引路的鳛鳛却有些急躁起来，数次在空中悬停，回转过来发出“喀喀”声催促，逸之却仍是裹足不前。
　　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往前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底袭来。
　　与导引兽一直这样对峙着，直至崖下水潭边的空地上隐约传来人声。那是两个少年男女，正在追逐打闹，嘻嘻哈哈，天真快活，一看便知是青梅竹马的亲密玩伴。
　　逸之的脸一下子白了，豆大的冷汗顿时自鬓间滚落下来。
　　终究还是来到了梦魇深重的那一天。
　　“逸之逸之，快来看！”
　　山崖下那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笑靥如花，正用脆生生的嗓子招呼身旁的少年。
　　少女雀跃地跑到水潭边，指着潭中道：“逸之你看，这潭水以前清澈见底，最近水色却变为墨绿，不知是何缘故。”
　　那少女旁边的少年身形瘦弱，探头看了一眼潭水，皱眉道：“真是这样，这潭从没见过有这样的水色，奇怪……”
　　少女意兴盎然，提高音量：“哎呀不管啦，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在潭中练习贴水御风舞。”
　　说是练习，这少女其实早已偷偷在前山小池塘上练得烂熟于胸、挥洒自如，今日特寻机来此处，想在这水面宽阔的潭上，为少年玩伴献上一舞。她是姑蔑山下定心庵静初师太收养的女孩子，与馮虚门的逸之十分投缘，经常一起玩耍。
　　“好是好，不过我看此刻潭水绿得奇怪，隐隐还有股腥味，莫名教人烦闷，苗苗，我看还是另寻佳处吧。”
　　“不行！”那名叫苗苗的少女一甩辫子，一副着恼嗔怒的样子，“好不容易溜出来玩耍，好不容易将御风诀化为水舞，好不容易遇上这好天气，今日就在这里练习啦！”
　　正说着，她就使了一个启步诀，仿佛随着一阵风，背对着水潭就往后飘浮起来。
　　“不要进潭！”山崖上的逸之急得大喊起来，他随即跑了几步，却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气墙，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崖下之人仿佛处于另外一个世界，能被这头看见，声音却传不过去。
　　“不要进潭！”逸之卡在气墙之中，拼尽全力又喊了一声，声音干涩，几近嘶哑，却徒劳无用。
　　少女自如飘行水上，一进入舞蹈状态，越发神采飞扬，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化御风之诀为洛神之舞。
　　只见她时而转腰，时而扬臂，手腕上的铃珠发出清脆的响声，美目相盼，转眄流精，裙裾飘飞处，传来清脆的一声：“好看么？”水边的少年面带微笑，又有些腼腆，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应声，只是抬手用袖子擦拭额上的汗。
　　水面上倒映出曼妙美好的身姿。倒影之中，渐渐出现一道细微的水波，随着少女的舞姿而颤动。
　　“快跑……苗苗……” 山上的逸之低吼着，神色极为痛苦。
　　少女舞得有些忘我，娇喘微微，香汗淋漓，随着一个段落结束，使出一个“顿”字诀，轻盈的身姿在空中作出一个短暂的定格。
　　这时，墨绿的水面突然伸出一只触手，以迅雷之势将少女卷住，径往水中拖去。
　　“逸之——逸之——”那少女被拖入水中前的刹那发出凄厉的呼喊。
　　“苗苗！”山上的逸之和山下的少年同时发出嘶吼，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山下的少年急忙飞身追了过去。
　　那触手一将苗苗拖入水下，便急速往瀑布奔去，拖出一道直直的水波，只一小会儿便直冲进瀑布，隔着瀑布水流，隐约看到一个黑影蹿了几蹿，便消失了。
　　少年急得大叫起来，不顾一切冲进瀑布水帘，也不见了身影。
　　“你快去救呀，救人！你这个废物！废物……” 山上的逸之绝望地陷在气墙之中，不得前进半步，泪水无力地淌下来。
　　不一会儿，浑身湿透的少年冲出瀑布，手忙脚乱地往空中放出一只红色流星箭，又一头扎进了瀑布。
　　随着流星箭尖锐的炸裂声，两个同门弟子从附近急匆匆御空赶来，最前面一个胖胖的少年下降太快，落地时顺势翻了一滚，正好来到潭边，他一看水色先是吃了一惊，此刻又听得瀑布后传来一声剧响，连忙回头对身后一人说：“快去禀告师父，仙书潭有变！请速来查看，另外派一些人去祖师祠堂增援，务必守好祠堂！”
　　那门人应诺而去，胖少年回头看向瀑布，眼珠一动，大叫一声：“糟了，难道是逸之和苗苗！”话音未落，他也飞身冲进了瀑布之中。
　　日头开始西沉，约莫半柱香后，山间的树林被一股猛烈的气流吹得哗哗作响。一个长发翻飞、衣着青衫的男子率先如陨石般落在潭边，他冷冷看了一眼潭水，不禁皱紧了眉头，口中念诀，一抬手一抖袖，数道符纸如箭般飞向附近山间，紧接着，一柄仙剑从衣袖中飞出，径直飞入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