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色人》槛菊泣露

15、现人潮勇断藏垢心，立群英伤识词中意

　　又是一连几天，他再没有认认真真地，像是之前初遇时那样，好好见一见她，好好同她说一说话了。若是刚来这里，她对他置若罔闻，他理解，只因他们陌生。可是现在在那雪林中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本以为他同她的关系会发生些微妙的变化，可还是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但是他却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升起要走的心了，因为自从雪林子里与她那样一次对谈跟亲密的接触以后，他心里不知怎么地，总觉得像那日走在小路上突然见到了前面那片光亮一样，他的心里现在是光亮的。
　　这些日子，他遇上她的时候，并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在与她相距很近的时候无端遇着她，而是在很远的地方才遥遥的望见她，可她却似乎并没有看见自己。
　　不过他是个幸运的人，他一直自觉如此。这不，盼了许久的机会便来了。
　　那是一日他在房里睡觉，醒来时日已三竿，其实他还是可以继续睡下去，只因为屋外喧闹声不断，他心里只一团火气，要起身看一看。
　　却不料打开门见到使他惊奇的一幕，二至四楼的客人也都围满了栏杆，他勉强挤了个位置，向下一看，才发现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一楼，正中间摆着一张四方桌子，桌子两端各坐一人，似乎是在对赌。
　　这么多人里，他却一下子就看到了雪衣，他也不知自己的能力从何而来。
　　雪衣在一旁为他们添茶，聊天，看样子，那两个对赌的人似乎都很高兴雪衣在一旁陪着说说话。雪衣便因此很忙，要在两人之间来回平衡，可是从庭芳的角度看上去，却觉得她好像乐此不疲。他看到那两个对赌的人，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与自己相差甚多，实在不明白她究竟是怎样的审美。
　　看了没一会儿，四周围想起一片唏嘘之声。原来是一人输掉了。本来这不是什么值得旁观者这样大惊小怪的事情，只因为赢的一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输过，这便使人瞩目了。
　　庭芳眼睛盯着那个赢了的男人，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很娇羞，他欲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她羞得躲开了脸，男人便笑得很开心，或许他很有快感。美人，胜利，名誉……男人所喜欢的，他此刻都有了。
　　一旁有女人怂恿自己的男人下去比一比，别说女人建议，其实那些男人心里何尝不愿如此，只因在这众人面前赢了赌，到底是一件极光彩的事情，自己光彩，连带着同他在一起的女人也光彩。女人的光彩是真的觉得自己光彩，这是同别的女人攀比形成的，而男人的光彩则来自于旁人对自己仰视的姿态……这便是男人同女人心里觉得得意的不同。女人喜欢攀比，男人则更喜欢被崇拜。
　　可是奈何那个男人太过于强，并没有多少男人有勇气去切磋。赢了自然增彩，可若输了，还会把原先在旁人和女人心里自然的形成的那样无形的印象给抹掉了。所以，无人敢冒这个险，这样求稳的心于他们来说，便是适宜的。
　　不过一群人之中，总有特立独行的，这么多男人之中，有些男人则会有那样的勇气要下去比试比试，可阻碍他们脚步的，不是输赢，而是旁人。旁人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决定，他们也只好缄口不言了，其实心里还是有欲望的。
　　这时候那男人早已经站起来，看着周遭一圈圈的人，道：“还有没有要同我赌的？若没有，我先走一步了。若有，那我们这局换一种玩法。”
　　人群中有人喊道：“什么玩法？”
　　那男人道：“刚刚玩了一遭，想必大家已经看倦了罢，所以，我们来点不一样的，岂不有趣？因此，下面，我想跟大家赌的是……”说着，他垂首看一眼怀里的美人，勾了勾她的下巴，那美人害羞得只往他怀里躲。庭芳见到了，并不觉得羡慕，只是皱了皱眉头。
　　“女人！”
　　男人的话一经出口，便立刻引起了骚动，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他会有如此新奇的赌法。一些男人觉得刺激，鼓掌称好，一些男人则是鄙夷的，一些女人觉得能成为男人手里的筹码，也很兴奋，一些女人总感觉自己像是被冒犯了，说不出的一种阻塞跟不痛快。
　　男人笑道：“怎么样，各位，赌，还是不赌？”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怎么赌？”
　　男人笑道：“自然是越刺激得越好了。不知各位，答不答应？”
　　屋子里是嘈嘈杂杂的低语声，没人有勇气开第一个头。有些人蠢蠢欲动，左右张望着，见众人并不打算开口，也只好悻悻了，而有些人则皱着眉头，装作并不在乎，其实心里多少有些感兴趣，还有些人则是脸上堆着一种像见了琼脂玉露似的表情，怂恿着左右的人……
　　突然间，一个高亢的声音道：“答应。”
　　紧接着，响起来更多的“答应”，像是夜间乡村的狗吠，此起彼伏，稀稀拉拉，而后，那些“答应”宛如晨起众人的读书声，热烈如火，可仍能辩出不同的音色，最后，屋子里只剩了似升堂的“威武”之声，似佛陀念经似的音来，庭芳听得有些头痛欲裂。
　　待声音消逝，原先看对赌的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能听到屋外扯雪落的安静，似乎是在看一场极其庄严的绞刑。不过，不同的是，人们并没看到有刽子手。那男人笑道：“好，既如此，各位，谁先来？”
　　一阵安静过后，那些静立着的人群之中有一处人影闪动，向前移去，此时，他的动静在这样的氛围里，看起来是那样明显。
　　“我先来。”男人在对面立定，道，“不过，什么又算是刺激的？不然，我可不奉陪了。”
　　“放心，必定不会叫你失望。”
　　“如此，甚好。”
　　“那么，我们便以自己的女人为赌筹，谁输了，那女人便自行脱一件衣裳，如何？”
　　“好。”
　　“痛快，那我们就开始吧。”
　　后来的男人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自己的女人，那女人就听话似的站在了赌桌的一旁，垂首侍立在那里，等待结果。
　　那女人自人群里出来，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女人们见了一一斜目，不屑一顾，偶尔有女人瞟着自己一旁的男人，而男人，则都望着那女人的脸跟身子，眼睛里像是有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还有些人，则是拥有星子。
　　庭芳的角度，正正好可看到女人的正面，他看见的是女人垂首之下微微颦蹙的蛾眉，以及不敢抬起的眼睛。
　　那个发起人怀里的爱人似乎也觉得难为情，并不愿意起身，可那男人在耳畔同她低语了什么，她才勉为其难地同那个女人并列了。
　　第一局，挑战者输了，女人看一眼远处赌局上的男人，他的侧脸，众人的吆喝声那样醒目，她慢腾腾地脱了外面的长衣衫。
　　第二局，挑战者输，女人的又一件衣衫掉落，只剩下一件白色的内穿的裙，露出雪白的脖颈跟肩膀。
　　女人的衣服再无可掉，双手紧紧攥着裙摆，细听着许多男人低声的戏谑。
　　第三局，发起者笑道：“你，还赌吗？”
　　挑战者瞟一眼一旁只穿一件白色吊带裙的女人，那是只有他见过的最隐秘的衣服，此时却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他道：“赌，怎么不赌？”
　　第三局，挑战者输。
　　发起人看着那个女人，看她要如何脱下去，挑战者也装作若无其事，一脸平静地看着女人。
　　女人抬头看自己的男人，可终于在那张漠然的脸上没有寻找到一丝自己所希望的表情，便垂下了头。
　　发起者向挑战者走去，在他面前放下一个称杆，笑道：“先生，请吧。”
　　挑战者拿起称杆朝女人走去，在距她一米远的地方，将称杆一点点举起来，直对着她的胸口，而后渐渐移动，转向肩膀，一点点靠近。终于在称杆勾上时，预备移动时，房间内传来一个声音。
　　“慢着。”
　　众人寻声看去，齐齐看向二楼，他周围的人早已离开他一点，有些为了同他保持距离，有些则是为了单单地凸显出他，有些是想要仔细地看清楚他。
　　有些人将他视为一个敌人，有些则视他为勇士，可不论是什么，那些视他为勇士的人里，有他在乎的人。
　　庭芳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下楼，经过那个陌生女人时看一眼她，只见她的眼睛里对他有一种企盼跟感激，他朝她微微一笑，她见了他的笑，脸红地低下了头。庭芳越过了她，向赌桌走去。
　　雪衣将自己外面的长衣褪下，从后面为她披上，牵了她的手，同她低声道：“跟我来。”
　　女人似乎担心，不愿走，雪衣微笑，低声道：“不要害怕，他会处理好这些的，你愿意相信他吗？”
　　见她乖巧地点点头，雪衣拉着她出了人群里。
　　雪衣将她拉至一个房间，四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你且在这里坐着，我先出去瞧一瞧。记住，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这里，要等着人来，明白吗？”
　　女人点点头，雪衣笑道：“你别拘着，只管把这里当作你的家好了，吃什么，喝什么，你只喜欢就好，不必在意，嗯？”
　　“谢谢你，雪衣。”
　　“你怎么知道我唤‘雪衣’？”
　　“我虽只在这里待了一晚上，可总是听旁人说起过你，好男人说，坏男人也说。我羡慕你，能让坏男人说的女人很厉害，可能让好男人也说的女人，才最厉害。今天我见到你，就觉得你真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女人，我断不能比得上，难怪我来这里之前，听人家说，有你做情人，那世上那些弃妇怨妇的故事一定会少很多。”
　　雪衣笑道：“我哪有那样的好，不过是他们故意宣传罢了。我呀，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像你一样，只想要寻一个平凡的好男儿。”
　　“咦，你不喜欢他们追着你，捧着你嘛？女人都喜欢有一大群男人跟在自己身后，为自己争得头破血流，何况你这样好，一定会有许多男人愿意争你的。”
　　雪衣笑一笑，道：“我只愿得一人心，这就足矣。并不奢望，也不期盼那些。况且，弃妇，怨妇的事，同一个女人好不好，并没有多少关系，如果一个女人在旁人眼里多么好，可若是她爱的男人倦了，她在那个男人的眼里，便是一点价值都没有的。无论她多好，这世上这些故事只会只增不减的，你明白吗？”
　　女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雪衣笑道：“你且好好在这里待着，我一会儿就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