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哥梦里已千年》失心的秋海棠

18、持国番外

　　如果一切都能重来，我希望自己从未到过高棉，那样的话，我也就不会遇到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为她萦绕10年。
　　我们在南旺舞上相遇。那时，孤独的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一个男子。那个男人，我认得，他就是我在战场上的老对手，摩恩。
　　她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会告发你。”
　　她说：“暹罗人的眼里，常见的是掠夺；而占婆人的眼里，常见的是征服。你属于后者。”
　　这个女孩，果然聪明，竟一眼看出了我的身份，不简单。
　　而那个男孩的呼唤，让我得知了她的名字——普丽莎。
　　普丽莎……在高棉语中，意为月神。
　　后来，手下的探子告诉我，那个叫月神的女孩，是摩恩的妹妹，然而，两人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摩恩是那年高棉政变时，老将军从外面抱养的，据传他是老将军亲戚的孩子，可人们都揣测，少年的摩恩正是那年对王室人员的清洗中，惟一幸存下来的小王子。
　　我笑了笑，这家人，竟然这么有意思。
　　从此，我留意起这家人的点点滴滴，而发现也愈加惊奇。普丽莎，竟然与她的邻居——阿周那指腹为婚。在高棉的文化中，“阿”字冠开头，代表低贱的意思，那美丽的月神，就要配一个低贱的男子？
　　我冷笑，不管她配的是谁，最终她还会是我的。
　　时间在指缝中悄然流去，转眼间，当年的小女孩已然变成了出尘的少女。老将军死在了与我们的对决中，摩恩挑过他的大梁，一度成为我的眼中钉。
　　在行军打仗上讲，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可造的将才。
　　可惜，他投错了主子。
　　我命人，在高棉王宫里散布摩恩是前朝遗孤的消息，果然，那个好大喜功的国王坐不住了。他命人暗地里送了一封书信，要我帮他除去摩恩。
　　计划大致如下，他将派摩恩率军前往边界，而我要做的，就是在那里埋下重病，一举将之歼灭。做为酬劳，我在歼击的过程中所攻下的城市，都将是我的。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昏庸的国王。
　　这一战，本应是我生命中最轻松的战役。然而，在没有支援，没有粮食供应的情况下，摩恩竟能带领士兵坚持三个月，真是个奇迹。
　　当那个高傲的男人跪在我的脚边时，我打量着他，如他倔强的瞪着我。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我竟一点儿看不到她的影子。
　　“摩恩，手下败将，还不知求饶吗？”我手下的将领迦陵喝道。
　　摩恩哼了一声：“军人不会低下他们的头颅。摩恩，只会向自己的君主效忠。”
　　迦陵闻言，狠狠的飞过一脚，将他踹到在地：“愚蠢的东西，你之所以有今天，还要谢谢你们的王。”
　　摩恩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脸青肿了一半儿，听迦陵继续骂道：“你们的王，担心你争他的位置，特意将你送给了我们。顺便，还将你们的国土一起送来，哈哈，你们高棉人都这么蠢吗？”
　　“不许侮辱我们的王。”摩恩抬起头，出其不意的袭向迦陵，两人重重倒地。
　　一旁的兵士，急忙拉住摩恩，上来就一阵老拳。拳头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可那个高傲的男人，却硬是忍住一声不吭。
　　“金缕衣……”一声惊叹忽然传来，所有的兵士都停下拳头，看向摩恩身上那件金光闪闪的丝衣。
　　这，就是传说中的金缕衣？传说这是用金银丝混在一起编成的衣服，穿上它的人，可以刀枪不入。所以，摩恩久经沙场，体肤却未有受损，就是因为身着金缕衣？
　　我走了过去，细细查看起这件金缕衣。它的做工极为细致，丝线在光芒的照耀下，发着淡淡的金光。
　　“脱下来。”一个士兵喝道，并动手撕摩恩的衣服。
　　“滚开。”双手被缚的摩恩昂起头颅，狠狠顶向那名动手的军士，对方当即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兵士见状，急忙按住了他，将那件金缕衣从他的身上扒下来。可惜，经过了众人的撕扯，这件金缕衣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然不成样子。从做工上看，缝制这件金缕衣的人，一定是位蕙质兰心的少女。
　　募然间，那个智慧而孤独的少女，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会是她吗？
　　摩恩似乎很在乎这件金缕衣，他挣扎了几次，都脱不开迎面而来的拳头，可他的眼睛，始终看向这件金缕衣。
　　“够了。”我喝住他们，指着摩恩，露出得意的笑容：“把他拉下去关起来，我要让他亲眼看着，占婆的刀剑如何主宰吴哥。”
　　“刀剑是野蛮的，它们征服不了吴哥，更征服不了高棉。”摩恩抬起血流如注的头，冷冷抛出这句话。
　　“是吗？”我走到他的面前，对上摩恩无惧的眼：“那，红莲之火呢？”
　　红莲之火，相传乃湿婆大神第三只眼中所喷射出的火焰，足以焚烧世间的一切。当年，爱神曾企图引诱湿婆爱上雪山女神的前世，却被湿婆发现，其第三只眼喷出的红莲之火，将爱神烧了个魂飞魄散。
　　“你要火烧吴哥？”摩恩睁大了眼睛，看我的眼神宛如看向魔鬼。
　　“既然得不到，何不毁去。更何况，占婆只要占婆自己的宫殿。”我骄傲的蔑视道。无论吴哥王城建的有多繁华，我们要的，只是它脚下的土地。而摧毁当地人信念的惟一方法，就是毁掉吴哥王城。
　　就在此时，特里布婆的女儿莫亚儿派人与我们取得了联系，她自称是前朝的公主，请求我们能看在她有占婆皇室血脉的份儿上，帮她出兵报仇。而她，会劝服她现在的父亲，将我们迎进王城吴哥，到时里应外合，一定能攻下王城。
　　这就是高棉人的好公主？竟然出卖自己的子民？
　　尽管我们俘虏了高棉的一众将士，可特里布婆对我们的到来，显得格外欢迎。不仅宫殿相赠，每日还会将柬国最高贵的舞蹈家送给我们取乐。而莫亚儿，更是不断地向我示好。这位美丽的公主，真的是为了报仇而付出了这一切，还是为了在破城后，得到我的庇护呢？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我会在这种情况下与她重逢。当一身舞衣的她站在我面前，我惊讶地看到，她的舞技竟然高超到可以摄人心神的地步，而她看我的眼睛，却闪着怪异。似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出现在我的面前，当她趴在我的身下时，我可以看到，她那双灵动的眼，正紧张地盯着我腰间的军令牌。
　　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偷令牌，去救她的心上人。
　　如果不是那场大火，我不会让她轻易的跑掉。没想到，前些日子来行刺兼偷盗的男子，竟然和她亦有渊源。
　　然而，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却在大殿之上，将我反驳的体无完肤。甚至还半威胁我，莫要在两国关系上再生事端。这个丫头，那么多年过去了，嘴巴还是一样的厉害。
　　不过，她的得意又能维持多久呢。我的军队已潜伏在城外，只等时机到了，就一举攻城。这个女人，无论怎样的聪慧，都注定是我的。
　　命运果然是眷顾我的。在王宫的酒宴上，她穿着金缕衣，惊艳全场。果然，摩恩的金缕衣为她所做。一股酸涩的醋意忽然涌了上来，摩恩？此时还在我的军营里备受“招待”，如果这对“兄妹”在军营里再度“重逢”，他们会不会感激我？
　　特里布婆看出我对她的喜欢，爽快地将她赐给了我。就在此时，一道杀人的视线袭了上来。下面坐着的那位高贵的公主，眯着狭长的眼睛，喷火似的看向我。女人心，海底针。这位高贵的公主，又在想什么把戏。
　　宴席上，喝得醉醺醺的我，不由自主的向着房间走去。那里，有萦绕我心中十年的少女，今夜，她的娇羞是否会为我绽放？
　　可惜，她的目的始终是那块军令牌，为了得到军令牌，她不惜和特里布婆设下了美人计。然而，这个聪明的女人，却偷偷的将真正的令牌收起，拿着假令牌忽悠着那个更晕乎的国王。那个国王的目光，时不时的在她身上打转，看得出，他也在打她的主意。
　　外面，我的属下已经放出了进攻的暗号，我的军队一定已经打开了王城的一角。趁着众人不备，我急忙爬了出去，躲入到附近的宫殿里。
　　“将军，你还是来了。”莫亚儿斜卧在铺着垫子的地板上，一头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身体，迷醉的双眼似有若无的看向我。
　　外面，已经战火连天，这位公主，竟一点儿都不怕吗？
　　“有将军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怕的。”莫亚儿缓缓坐起，披在肩膀上的香纱缓缓滑落，上面的春色一览无遗。
　　“公主这是？”我疑惑地看向这位公主，她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将军，”她终于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我，清脆的脚铃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从此，莫亚儿就是将军的人。”她轻轻的抱住我，胸前的火热，在我的身上不断摸索着。
　　外面，侍从早已乱成一团，而他们的公主，却在寝殿里，与就要占领他们国家的将军翻云覆雨。待我们俩平定下来，我的军队，已经拿下了吴哥。
　　“你打算怎样处理你的父亲？”我摸着她顺滑的头发，不经意的问道。
　　原以为，她会为特里布婆求情，可莫亚儿的眼睛连眨都没眨：“杀了他。”
　　这短短的三个字，就定下了那个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的死刑。我忽然觉得，身上抱住的是一个无情的冰块，而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
　　就是这个可怕的女人，最终，害死了我的月神。当普丽莎赤脚在碎石上跳舞时，当长箭射入普丽莎的手中时，我的心在无情地颤抖着，无比的疼痛席卷了我。这种疼痛，使得我推开了继续射向她的莫亚儿。莫亚儿“啊”的倒地，可我却懒得再看那个狠毒的女人一眼。再回过头来时，绝望的普丽莎，竟然当着我的面，投向了湿婆的红莲之火……
　　这个傻丫头，怎么就这么傻。我怎么会，怎么舍得要她的命。
　　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留她在我身边。
　　“将军，不好了，公主小产了。”侍女慌张地向我报告着。可我对那个女人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跟这种可怕的女人睡在一起，我情愿去陪蛇王沙迦。
　　沙迦是高棉传说中的蛇神，夜里化成美丽的女身，与高棉国王苏耶跋摩有过一段儿情。传说如果国王不来同她共度良宵，高棉国将岌岌可危。
　　“将军，将军……”侍女仍在背后呼喊，可我已经听不见。
　　小产的痛苦，能否比上被火焚烧的痛楚的十分之一？
　　从那儿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过莫亚儿的名字，她也没有再出现在我的眼前。至于她去了哪里，我没兴趣知道。
　　然而，只是四年的时间，高棉人重装待发，气势汹汹的夺回了王城吴哥。冲锋在前的，是那日从法场失魂落魄逃走的将军摩恩。
　　战场上的他，一副憔悴的样子，胡渣攒的老高，早已不再是四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我的手下，在吴哥过了四年骄奢淫逸的生活，早已失去了战斗力。我带着突围出来的一众士兵，狼狈地回到占婆。
　　然而，十年风水轮流转。摩恩曾经遭受的猜疑，竟然转嫁到我的身上。狼狈的莫亚儿回到了占婆，立即做了占婆国王——她舅舅的宠妻。而曾经的枕边人——我，成了她最大的眼中钉。
　　在她的鼓动下，国王收回了我的兵权，并且赐我毒酒。
　　望着眼前的毒酒，和坐在一旁娇媚的看向我却掩不住恨意的莫亚儿，我从容的喝下了它。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至少，我可以不用去征战沙场，可以不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大帝国，毁在了别人的手里。
　　铛铛……悠长的铃声在耳边响起，这似曾相识的铃声，为什么就那么熟悉。我抬头看向围绕在我身边，飘来飘去的黑影，忽然间想起了，这是鬼差的招魂铃。
　　奈何桥上，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桥上形形色色的面孔，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可当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的刹那，那些带着爱憎的面孔，无不变成千篇一律的木然。
　　因为心死，失去了往生的记忆。
　　那个聪慧的女子，是否也在这里，喝下了孟婆汤，忘掉了今生的一切？
　　“喝吧，年轻人。”孟婆端着那碗加了“遗忘”的汤，对我不冷不热的说道。
　　我接过汤，大口的喝了下去。孟婆汤里，五味杂陈，而一些很重要的记忆，却从我的脑海中流走。
　　不，那个身影，我不会忘记。我闭上眼睛，一碗孟婆汤，竟流出了半碗。
　　“孽缘呦。”孟婆了然的看了我一眼，竟挥手让我过去了。
　　前面，就是六道轮回。下辈子，我能否再遇到她？她是否还会是记忆中那娇媚的容颜？
　　普丽莎，下辈子，一定要等我。纵然隔断的，是千万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