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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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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多多少少涉及到了个人隐私。
可是池亿还是问出了口——他想了解、想知道,与安瑟有关的一切。
“当然。”
他得到了安瑟的回答,十分简短,并且没有要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她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非常坦然地回望进他的眼睛里。
那确实是一段有些糟糕的回忆,虽然那时候安瑟只有八岁——最调皮捣蛋还任性的孩童年纪,可惜精神盈源出众的表现也包括优秀的记忆力。安瑟当然还记得。
贵族拥有一份特别的财产——奴隶。
是的,这是个奴隶制的国家。
如果让古老的母星时代的优秀哲学家们窥见几千年后的帝国制度,那么他们一定会高呼它的荒诞不经。在星航时代过后,形成的国家形态居然是封建帝国制度与奴隶制的结合。
仿佛科技愈前进,文明愈后退。
可在封建帝制与奴隶制的基础上,公民阶层又拥有前所未有的福利保障政策,教育、医疗、住房等一切基础生活资源都按照社会贡献值进行分配,当然如住房类也可以买卖,进而追求更优质的生活。即便因为伤病无法工作,帝国也会根据该贡献值为其安置好下半生。除了奴隶,其他人最差也能够保障生存。
帝国历经三千年,帝国公民安之若素,早已习惯。
没有人会觉得奴隶制不应该,奴隶都是与帝国交战的组织的战俘及后代,不包括敌对势力的平民,这样的待遇已足够优厚,毕竟谁会原谅背叛者与敌人呢。
也没有人觉得贵族制不应该,科技发展、国家安全都仰赖贵族。即便按照社会贡献值的方式来计算,贵族们也理应占有最好的资源。更何况,贵族世家是星航时代的伟人,是他们孤注一掷离开母星寻求新生路,是他们在艰难的星际航行中发现了适合人类生存的帝都星,是他们改造出了人类的新家园,让人类从已近油尽灯枯的母星迁移至此,得以新生。
贵族除去在家族继承的奴隶之外,在检测出精神盈源后,以及成年当年,都可以再向帝国申领两位奴隶。
幼年的安瑟当然也有自己的奴隶,可惜她并不喜欢。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喜欢这种如同木头人一样家伙,沉默、无趣、古板,毫无情绪,糟糕透顶,那就像是一具会说话会走动的尸体,还不如家里的机器人。
安瑟想要自己挑选奴隶,父母当然不会拒绝最宠爱的女儿的这点小要求,请管家先生带她去帝都星的奴隶培养所挑选。
不幸的是,她意外地在那里失控了。
并无诱因,孩子总是控制不住那种新出现在身体里的强大力量,这很正常。
没有人敢上前,幼年的安瑟尽己所能地将精神盈源收回体内,愈收愈加暴躁,想要摧毁一切。哪怕现在安瑟还记得那种糟糕的感觉,头疼欲裂,手指紧紧地扣着沙发,用力到指甲生疼,却不得不保持精神盈源的高度运转,因为她如果不动,失控的精神盈源就会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这里也没有父亲帮她梳理盈源,而管家柯斯蒂先生的精神盈源等级与她相差太多。
好在奴隶培养所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奴隶了。贴心的所长挑选了四名身体好的奴隶,戴好锁链丢进了安瑟所处的房间,随同而来的还有柯蒂斯先生,他塞进她手里一根软鞭。
“别害怕,您已经做的非常棒了,收回精神盈源,但无需克制心里的躁怒,把它们发泄出来吧。”
柯蒂斯先生握着小安瑟的手,扬起鞭子指向跪在她面前的奴隶。
“发泄出来就会好的。”
安瑟尚在茫然与混乱之中,脑子已经快转不动了,死死攥着手里的软鞭,只记得柯蒂斯先生的嘱咐——发泄出来就会好的。她在嗡鸣中挥出了第一鞭。
面前的奴隶闷哼一声,伤口渗出鲜血来。
小安瑟迟钝了好久,大口呼吸着,双目却被那道伤口吸引,然后是如狂风骤雨般的鞭子,撕裂了奴隶的皮肤,让他鲜血淋漓。她不再控制自己的躁郁,全然发泄在了奴隶的身上。如管家先生所说,这种控制方法是帝国贵族们千年来的经验,十分有效。她的精神力的确得到了控制,暴虐却彻底失控。
那是一种刻在基因里的疯狂,伴随着强大力量而来的嗜虐欲望。
奴隶死了。
但是没关系,奴隶培养所里最不缺的就是奴隶。为了讨好身份不凡的贵族,所长先生一口气准备了四个,当作贵族小姐发泄的消耗品。他特意选了几个考核不那么优秀的奴隶,都消耗掉也没关系,反正没人会喜欢不驯的奴隶,即便出售给追逐贵族脚步的富人,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安瑟是第一次这样完全失控,也是唯一一次。
她并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冷静下来,意识清明的时候,手上的鞭子正挥出去,第一次使用鞭子的她无法收回,看着它狠狠地甩在已满身血污的男人胸膛上,声音很响。
小安瑟下意识松开手,脱力跌在沙发里,深深呼吸却都是血腥气。她有些慌乱地看着面前满身血污的男人,和已经两个可能已经没了呼吸的奴隶。
男人忍痛时闭上的眼睛睁开了,也许是因为久久没有鞭子落下。他飞快地看了安瑟一眼,在发现了她的视线后又很快挪开了眼睛,这并不符合帝国的奴隶守则——他不该直视贵族,他应该沉默地、温顺地、乖巧地接受一切来自于贵族的恩赐。
“柯蒂斯先生,他……”小安瑟下意识寻求最亲近的管家先生的帮助,还没有见识过一切的她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她甚至有些恐惧和愧疚。
柯蒂斯先生半跪在小安瑟面前,轻吻她的手背:“没关系的,您做的非常棒。您成功度过了第一次的盈源大失控,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会为您骄傲。”
“是吗?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几乎失去意识……”小安瑟害怕这种失控感。她好像变成了被暴虐控制的兽,凶恶地撕碎面前的一切,贪婪地渴求鲜血。
柯蒂斯先生温柔地安抚道:“这很正常,贵族都是这样过来的。您年纪还小,以后习惯了就会慢慢控制住这种失控的感觉,直到完全可控。奴隶就是帮助您控制自己的,您的盈源那样优秀,前期消耗得多一些也没关系。”
“好的,我明白了,柯斯蒂先生。”
小安瑟看到了对面的奴隶先生在低头笑,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她一瞬间竟觉得这具鲜血淋漓的躯体美极了,只因为一个笑容,真疯狂啊。
“柯蒂斯先生,带他回去吧。”
她看着对方猛地抬头,满足地笑了。
摇晃着酒杯的安瑟坦然地对上池亿的眼睛,她不想同任何人讲她是如何失控的,哪怕父母、哥哥、管家先生都觉得那是骄傲。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就像是要一个成年人描述幼年时尿床细节一样的糟糕。
可惜池亿不知道。
“那失控之后……”
安瑟摇晃着酒杯的手伸出桌子外,清脆的一声响,打断了池亿未说出口的话。池亿一下子愣住了,不发一语地看着安瑟礼貌地挥手,请服务生过来收拾。
玻璃杯碎在了地上,混合着鲜红的液体,有种碎裂的美。
安瑟把手收回桌下,从袖子里扯出一根红绳来,上面串了好多颗小珠子。她像古装剧里的僧侣一般转着手腕上的珠子,用以静心。她很久没有精神盈源失控过了,但是伴随而来的躁郁偶尔会有。轻微,但总是存在着。
“真不好意思,我没拿稳杯子,吓到你了。”安瑟道歉,语气好似十分诚恳。
可她是故意的。
池亿当然也看出她是故意的,这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还是有的。醉意上头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冒犯了。他凭什么去窥探对方的隐私呢?他们才见过两面而已,连朋友关系都不是。池亿不知自己是否该立即道歉,表示自己的无意,因为贵族小姐依旧是优雅体面的模样。
好在贵族小姐立刻给了他台阶下。
“吃好了吗?”
池亿点点头。
“那我送你回去吧。”
车子自动驾驶,路上的安瑟一如既往地优雅平静,但池亿总感觉到一种压抑,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哪怕对方礼仪完备。这可能才是真正的她,池亿冷不丁地想。贵族小姐优雅且不可冒犯,而他无意间触及了她的刀锋。
或许真的没有下一次了,他有些失落地想。
她是贵族,他是二等公民,他们天差地别。贵族小姐再优雅也只是体面人的礼貌,不是他自以为是的资本。他明明心里一清二楚,还搞不明白状况胡乱说话。
池亿想把罪过推脱到酒精上,可他内心是渴望的,想了解她,想问更多,想试图接近。
可能是酒喝得太多,池亿在安静的车内睡着了。安瑟快到学校门口才发现,从腕表里调出池亿宿舍的地址,直接开到了宿舍楼的停车处。
熄火后她才转头打量他的睡相,很安静、很平稳,让安瑟有些无奈得想笑,怎么也没想到池亿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睡着——她知道自己态度不佳叫人尴尬,只是那股躁郁梗在心口难受,无处发泄,又不能拿个刚认识不久的帝国公民做出气口。好在这种伴生的躁郁心比精神盈源好控制多了,一路上就已经散得差不多。
她无意识地转着手腕上串着的红绳珠子,细细端详池亿的模样,是很好看的,只可惜闭着一双最好看的眼睛。
其实他脸上的每一处她都细看过了,若是不看也没法画出来,可在这种略逼仄的环境中、在这种有些昏暗的照明下,大多数人都会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或许可以称之为暧昧。
然而安瑟从来都是少数人。
她用腕表投影,调整好座椅,处理起一些需要做的贵族事务来。
池亿幽幽转醒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专心致志的贵族小姐与他身上盖着的天蓝色薄毯。
他是个普通人,从来都是大多数,在静谧的环境里,清晰地听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着。
“醒了?”
池亿脸颊泛红,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自己会睡着,实在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没关系,下次我会记得给你点饮料的。”
池亿只是点头。
这话安瑟说着其实是打趣的意思,可听在池亿的耳朵里总要琢磨出些别的意思。他从小就很会察言观色,包括体面人礼貌外表下的真实思想,但见识太少,很多时候更像在胡思乱想。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安瑟并不知道对方如何想,细致的察言观色从来都不是她需要学的东西。身份不凡的贵族小姐不需要揣测别人的想法,她可以让别人都顺着她的想法来。
“好,谢谢您送我回来,请您路上小心。”
他们点头示意,当作告别。
池亿还是失落的,走出好几步才回头看,见她的车还在原地,是辆没有贵族标识的车。她大概是看见他回头了,放下窗子,微笑着同他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才转身离开。
腕表叮咚一声,是到账提醒,还是五千块,即使他并没有陪她上床。然而他很可能还是丢掉了这份报酬高昂的工作,因为自己的越矩。
对池亿而言,五千块是一笔不少的钱了,但距离目标还差得远,他需要更多的钱。
他必须去考虑生活,与下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