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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轻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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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日,两个消息在太苍宗内不胫而走。
一为林纾白设在青霜阁内的命符消失,二为金真门主袁晟收了个先天满灵根的徒弟,张钧。
张钧从山下一回宗,立马发现明里暗里增加许多偷瞄视线,一路恭送着他和黄羲踏进紫烟阁大门。
倒是这样也就罢了,别人看几眼也不会少块肉,毕竟先天满灵根的人百八十年出不了几个,平常难得一见,许是大家正在好奇的兴头上,过几天便慢慢淡忘。
但很快,张钧发现事情又好像并非如此,旁人不光看,还自动避开一段距离。
某天,袁晟安排他去打理紫烟阁的库房。
这活原应是曲墨非或文景淇轮值整理,可那日两人密谋合作的话本被意外发现,黄羲凭着里面出神入化的画工和落款笔名“落凡文华”(文华即文曲),直接锁定两个始作俑者,回宗直奔二人所在处,一顿火烤胖揍,打得他们双双挂彩。
再后来袁晟一审,两人支支吾吾含糊说了个大概,又立马领了顿竹板,彻底躺倒养伤。
于是乎这项日常工作自然而然顺延到张钧头上。
库房正在丹阁二进门的西北角,占了最大一个房间,两侧门栏柱上画着朱砂符,是袁晟亲自设的防范结界,避免里面的东西无故丢失。
张钧在门前念动解封口令,两侧门栏上朱砂符随之亮起红光,浮现出阴阳八卦阵,中央图形顺时针一转,木门响起轻微咔哒声,表示打开。
刚推开门,一股浓重味道从内扑出来,迎头盖面,不是多难闻,但也很呛人。显然里面推积了很多东西,相互糅杂才混成这种绝版气味。
张钧呛得连连咳嗽,立马推开窗户通风,同时快速环视一圈库房内,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接手这项日常工作那刻,躺在床上的曲墨非和文景淇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里面东西堆的直逼屋顶!
地上、架阁上塞地满满当当,连成一片又一片阴影,中间小路还没有两肩宽,只能侧身进出。
而那日下山采买的材料整堆在门口墙边,又形成一座小山丘。
该自己做的,总要面对。
张钧做个深呼吸给自己打气,抽下系麻袋的绳子穿过腋下和后背,固定住宽大道袖摆,开始整理眼前“大山”。
最新采买的材料一半是矿石,一半是草药,库房内这两个架子在东西两头,袁晟交代的任务很简单,把新买的材料归类放置妥当,再整理齐库房里杂乱的地方。
这活很简单,但也很费时费眼,库房里密密麻麻成千上百个放置格子、抽屉,不熟悉的人很容易眼晕,再加上屋里光线又暗,稍不注意就找不到位置。
张钧一手举着油灯,眯着眼几近贴在柜子前,才能看清楚上面一个个药名,正聚精会神找某个药格子,旁边伸出来一只白细的手,把怀中抱的几袋药拿走,打开一个抽屉塞进去。
谁来了?怎么没听见脚步声!?
张钧下意识侧肩膀护住怀里草药,扭头一看,一袭熟悉祥云道袍跳入眼帘。
“黄羲?你怎么在这里?”
很是意外,他现在应该在丹房那里忙碌。
“当然是来帮你。这里光线很暗,掌灯都很难看清楚,你一个人得整理到猴年马月。”
黄羲回答很干脆,不过脸始终冲着药柜。
“谢谢。”张钧温和笑应,见他专心在找,也不多打扰,继续整理。
但就在道谢话音落地时,黄羲偷偷斜来目光,惊鸿一瞥又缩回视线,当作无事发生,脚下却悄无声息平移了一点距离,似贴非贴上旁侧衣衫。
这边库房内平静无事,那端宗内却不尽然,袁晟跟其他三位掌门站在山门前,凝视满地沙石瓦砾、残缺的山门,眉间皱纹挤出好几层。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偷袭,每次都在无人巡查时发动攻击,炸毁宗门内随意一处,得手又撤退得干净利落,追踪不到气息。唯一残留的线索,就是几缕黑色焰气。
不用多说,众人都心知肚明。
是奚无衣。
“挑衅!这分明是挑衅!那孽障摆明在笑宗内尽是无用之人!”中谷生两只眼气瞪得像青蛙,一想起杜桑含冤而死,恨不得啃尽他血肉,魂魄永不超生。
“我就说不能让林纾白那小子一人前去!一个功力尚浅的后生怎能降得住那孽障!”中谷生嗓门越喊越大,有种发疯的势头。
“清真掌门,请你注意言辞。”怀玉把脸转到中谷生那边,面向他一字一句说道,语气虽平淡没有额外色彩,但却有种威严,震慑对方敛起锋芒。
果然双方安静几秒,随后中谷生只是重重一哼,没有继续再说。
什伯夹在他们中间,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最终还是保持静默,将视线转到山门前静立的一袭灰衫上——
然须子站在瓦砾堆边上,负手遥望延伸向山下的道路,五官间神色一如既往淡然,没有一丝恼怒。
片晌,袁晟最先开口:“师尊,是否要多派人手加强警戒?”
那边还没回答,中谷生却抢先嗤道:“哼,只怕加再多人,也未必是那孽畜对手。”
旋即上前一步,拱手道:“师尊,弟子这就下山降服那孽畜!”
“清真掌门,请尚且冷静,此事还需听师尊何意。”袁晟说着向前迈了半步,借自己身躯巧妙拦在前面,挡住下山的去路。
他们几个都听得出中谷生的意思,话里说的是降服,实则是去算十几年前杜桑的旧账。
当年事发下刻奚无衣就被锁入后山禁地,等众人发现杜桑的尸体,从喉咙里流出的鲜血铺满整个小场地,空气里飘荡着浓烈的腥锈味道。
中谷生看到弟子暴毙的场景,双目完全浸成一片血色,像头暴怒的狮子冲向禁地,不惜一路打伤十几名同宗弟子。最后还是然须子出手,强行拦下将要打破封印的他,关回玉箓堂反省了三个月,才渐渐平息怒火。
十几年的岁月,这份恨原本埋在心里已经不冒了头,现在又拨开层层沉积的灰尘,重新燃起,愈烧愈烈。
“袁晟,你闪开!”
中谷生眦目怒喝间掌中亮起灵光。
袁晟权当做没听到,依旧站在原地安稳不动,袖间也悄然夹出符箓,以防对面突然强行发难。
“你、你们两个先住手。”什伯连忙插到两人中间想制止。
正在双方对峙之间,然须子忽地开口:“停手。”
而后悠悠转回身,朝宗内走着说道:“都回去吧。”
“师尊您这是何意!”中谷生大为不理解,望着然须子慢悠悠的背影,额头暴起的青筋不住跳动,竟然脱口而出,“难不成您仍念及旧情,跟当年一样始终袒护那孽畜!”
“中谷生你放肆!”袁晟顿时怒气猛涨,口中念诀化出符索,准备困住面前那个狂吠的人。
哪知本来回身慢悠悠走着的然须子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摆了摆,化出的符索倏地破裂断开,眨眼消失。
“师尊……”
袁晟不明白前方灰袍道人的意图,只看他微微佝偻的背影一步步迈上台阶,悠悠开口道:“机缘已至,前尘将解。暂且都回去吧。”
凭借黄羲非凡的夜视力和灵活身手,两人很快将库房收拾得七七八八,再将边边角角稍作整理,就可以去向袁晟交差。
一番收拾钻进钻出,加之库房内空气流通比不得外面,两人忙活半天身上出了不少汗,黄羲见所剩活不多,便随意往门口几个没收拾的麻袋上一坐,呼扇着道袖扇风凉快。
“真是辛苦你了,多谢。”张钧从架子上翻出把扇丹炉火用的蒲扇,站在旁边帮他摇扇。
黄羲偷偷抬眼瞄他眼,又极快收回视线道:“就只说句多谢吗?”
张钧听出他有别的意思,直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黄羲头又偷瞄了眼,别过脸支吾哼唧:“就是……那个,你昨天看过的那个……”
“什么?”张钧没有听清哼唧出来的字,弯下腰挨得近了些,想听清楚那句细弱蚊蝇的哼声。
哪知下一刻,黄羲猛地转过头,两只猫眼直勾勾盯住,双颊掺杂几丝红。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张钧又认真问了遍,最后一个字还来不及吐清,面前那张玉琢般精致面容倏地紧贴放大,伸出粉嫩舌尖,轻柔一舔薄唇,将尾音全部堵在嘴里。继而又轻啄了下,极快离开,似是蜻蜓点水,携取唇上一丝温暖。
“这样就可以了。”黄羲弯眼一笑,说不清刚才是不是一个突发奇想的捉弄,但双颊尚带的浅浅红晕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他哪里知道,刚刚这个突如其来的眨眼举动看似点起圈圈涟漪,可在张钧心内已然掀起滔天巨浪,久久未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