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预言必死的我摆烂了》苏霖

111、第 111 章

　　巍峨庄严的神殿内，月神雕像散发着清冷卓绝的清气。祂的面目隐没在其中，看不真切。而在场众人此刻，也没谁真正在意月神的相貌如何，他们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明明修为不如他们，却让他们暗自忌惮的人。
　　林婉儿，不，当她站在这个地方时，就代表她已经不再仅仅是林海天那个莽夫的女儿了。
　　白曦，在每百年一度的月神祭中，永远矗立于祭典最中心的人。
　　月神之女，月神在现世的凭依之躯。
　　她的每一个头衔都在为眼前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小姑娘加冕，让她变得格外高深莫测。

　　“各位，觉得这个世界如何啊？”
　　她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然而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轻率地开口回答。
　　对此，林婉儿也不恼，甚至非常理解他们此刻的谨慎。
　　“它美丽，广阔，无论经过多少寒暑，永远祥和而安宁，这里就是月神大人的后花园，属于神明的乐土。生活在此处的生灵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不会迷惘与绝望，永远有着生存的目标，永远朝着那个目标前进，不会偏离分毫。
　　“这样的世界，你们喜欢吗？会想要永远生活在这里吗？”

　　如果只是问他们喜不喜欢，作为局外人，他们是无所谓的。对方想听什么答案，他们就能说出什么答案。可现在林婉儿问的是想不想永远生活在这里——
　　“我不想！”碧箫仙子第一个拒绝。
　　“为何？这里是神域，就算不用修炼也可以拥有漫长的寿命，不用恐惧死亡的来临，不用担心外敌的来袭，每个人都有着完满的人生。”
　　“可是这里没有音乐。”碧箫轻抚过手里的箫，垂下眼帘，“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不懂，我只是单纯地喜欢音乐，才以乐入的道。我不求长生，也不求力量，我只是想随心所欲地闻乐、奏乐，这就是我活着的目的。
　　“也许你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别说日常生活了，就连这里最隆重的月神祭典上都没有乐声。月神不需要音乐，这里就不需要。那我想，这里应该也不需要我吧。毕竟比起大家，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乐师而已。”

　　她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小镇，从小在教坊长大。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替她赎身，但比起去做大户人家的娘子，她觉得在教坊里生活要更开心。从小镇到大城，从大城到仙音阁，她永远只痴迷于她的音乐，醉心于她的生活。然后有一天，资历比她深的人全部都战死了，她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仙音阁的阁主。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继续做她的乐师，去乡野间为目不识丁的孩子们演奏，去偶尔遇到的杂耍班子帮场，教导那些于她相似或不同的弟子。就算在修士大会上有人为了折辱她，故意让她替修为不如她的人演奏助兴，她也无所谓。虽然走到如今成为高阶修士后，在她的这群新朋友的威压下，这种事情再也没有了。
　　但不管她有着多少头衔，她都只是个乐师而已。
　　她从不觉得乐师低贱，也不觉得乐师高人一等。
　　乐师，只为乐而生。

　　“林姑娘，这么说也许对月神不敬，但是我不喜欢这里，也不想留下。”
　　“虽然跟我一开始设想的不太一样……好，我知道了。”
　　林婉儿点了点头，碧箫仙子的身影便消失了。
　　“婉儿，她——”
　　“父亲不必担心，我只是让那位前辈先一步离开了。”她一一略过众人的眼睛，笑着继续说，“看来几位前辈对于我为什么会带大家来这里，心里都有些想法了，是吗？”
　　“我们怎么知道你这幻境到底是不是真的？”风炀沉着脸说。

　　其实最开始说是幻境，他们本身也是不信的。
　　就算是精通幻术的高阶修士，想要完成这么宏大这么细致又毫无破绽的幻境也根本做不到，更别提林婉儿甚至让他们体会到了不同的一生。
　　风炀这么问，也不过是因为紫云仙子的死心里还有迈不过去的坎。

　　“这里不是幻境，是刻印在我灵魂之中的前世之景。”
　　林婉儿抬起右手，一柄看似普通的铜镜投影在了她的手中。但众人谁也没有将它当作普通的镜子，因为那正是他们被带入这个幻境之前她祭出的法器。
　　“此镜名为溯世镜，能将持有者带入其前世之中，体验前世之人体会过的一切。我想各位应该已经猜到，这里就是属于白曦的记忆。”
　　“难不成……那些就是我们的前世？”坠月心有余悸，她可是变成了一只蠢笨的泗兽。
　　“这倒不是，我只是为了方便各位了解这里，将各位分别投入了不同族群之中。”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松了口气。
　　林海天还好，到底还是个人，其他人要么变成妖怪，要么直接变成棵树，要么变成树人，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释怀。
　　想到此处，坠月十分小人之心地猜想，大概因为林海天是林婉儿的爹，她才手下留情让他当个人的吧？跟她相反，还算了解林海天他们父女关系的清溪觉得，林婉儿是在故意折腾她爹。
　　毕竟从结果上来看，林海天才是过得最惨的那个。

　　“神域，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林海天问道。
　　这个问题在他成为月神殿守卫时便盘桓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之前说过了，这里是月神大人的后花园。月神大人希望这里是什么样，它就会永远保持什么样。你们看到的这一切，都是最符合月神大人喜好的。”
　　“可这个世界……是死的啊。”清溪回想起友人们说起的生活，不由叹息。

　　这是一个有着确切规则的世界。
　　规则细致到每一只朱鸾都有属于自己的职责，一生只做一件事，细致到一年365天，每一天泗兽需要攻打哪一个部族，细致到神树一族的人见面对话只有既定的三种选项，细致到月神殿的守卫在进入神殿时应该先迈哪一只脚。
　　他们曾经以为这里的生灵只是压抑着自己，强迫自己遵守这些严苛的规则。但经历了漫长的相处他们才明白，这数千年的时光里，他们面对的是只会执行规则的死物。
　　在由白曦的记忆中构成的神域世界里，只有他们几人才是真正的活人。

　　“神域本就是如此，因为所谓生灵原本都只是月神大人装饰这个空荡世界的玩偶。它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在月神大人需要时为祂演绎一出看似真实的故事。”
　　所谓神域，只是月神用来玩过家家的场所。
　　在这里，自然不需要什么自由的意志。
　　“某一天，魔气入侵，感染了这些玩偶。这些被感染的玩偶在代表纯粹欲望的魔气侵染下竟产生了自我的概念，有了个人的愿望。对月神大人来说，就是祂的玩偶坏掉了，甚至不愿再按照原本的剧本生活，这是绝对不可以被饶恕的罪孽。
　　“于是月神大人在对抗魔气的同时，也不断地处理起坏掉的玩具。只是可惜直到最后不得不封闭月宫时，坏掉的玩具还没有清理完成。过了这数万年的时光，这些讨厌的东西一代又一代地繁衍，不仅占据了祂的后花园，甚至开始以后花园的主人自居。”
　　在月神眼中，他们只是恶心的，鸠占鹊巢的孽物。
　　是应该被消灭的，可恶的臭虫。

　　“你告诉我们这些，是想做什么？想让我们与你一起对抗月神？”坠月问道，“先不提凡人与神相争本就是以卵击石——就如你所说，就算月神对我们真的抱有恶意，但祂已经封闭月宫多年，我们互相根本无法接触，实际上祂也无法伤害到我们。我们为什么对祂出手？”
　　“说祂没有对你们动手，只是你们的错觉罢了。月神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着手覆灭此界生灵了。”林婉儿突然看向风炀，“风前辈，对于紫云前辈的死，你就没有什么疑惑吗？”
　　提及紫云，风炀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你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有没有觉得她的功法进步过快？”
　　“那只是她天赋异禀。”
　　“你要这么认为，倒也没错。”

　　林婉儿双手抱胸，换了个角度，“实际上最近几个千年，修真界人才辈出。往年要出一个高阶修士异常困难，不光需要卓绝的天赋，天时地利也得无一不缺。你们或许不清楚，实际上在神魔大战后，到五千年前，修真界的高阶修士总数不过才九人，各个都是开山立派级别的惊才绝艳之辈。
　　“可如今呢？光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高阶……就有四位。”

　　“此事我蓬山道有过记载。”作为最古老的门派之一，传承超过五千年的蓬山道掌门清溪捋了捋胡子，“据说在五千年前，整个修真界灵气复苏，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从此修真界进入了黄金时代。”
　　“是啊，灵气复苏，让修士的修炼变得更加容易。而除了晋入大乘期的九重雷劫外，之前的所有晋阶都只需要灵气的积累，和修士本人的悟性足以。所以，才有了如今欣欣向荣的修真界。”林婉儿竖起一根手指，强调道，“灵气复苏，此其一。”
　　“在同时，还发生了一件你们不知也不会被记载下的事。”接着又伸出一根手指，“魔神被封印，这世间的魔气停止了增长。此其二。
　　“当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时，又会发生什么呢？”

　　“可是据我们调查，魔气多年来一直都在向外扩散。事实上天极界域就是在这段时间内被魔气彻底吞噬，沦为魔域的。”
　　“神识可以看到魔气，却无法观测到魔气的浓度。魔气虽然一直都在向外扩散，但它的浓度也在不断降低。因此这么多年来，东海界域总有魔气外溢，却从不需要你们派人净化不是吗？”
　　也就是说，魔气的总量真的一直没有增长吗？
　　那这又代表了什么？

　　之前薛秭颜曾经告诉过他们关于清魔平衡一事。
　　假如她所说为真，那么世间灵气复苏清气增加，同时魔气却停止增长的话，就代表着清气的量将慢慢压倒魔气，直到清魔平衡的界限被彻底打破。
　　清魔平衡被打破会发生什么？
　　【若体内的魔气超过清气两倍，则会堕为魔气的奴隶，失去理智变成人型的魔兽。相反，若是体内清气的量超过魔气两倍，则会丧失基本的欲望，变成断情绝欲只知修炼的木偶。】
　　【要是这个差距再进一步放大，原本体内被炼化的清气和魔气就将回归本质，将人彻底分解成纯粹的清气或魔气。到时，那人就会没有前兆地化为一团清气或者魔气，消散在灵气之海中，我将这个过程称之为溶解。】
　　薛秭颜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清溪再次开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历次仙魔大战里，魔修那边发起战争的大乘期修士都形同野兽。”他们原本以为这是魔修步入大乘期的副作用，想来就是魔气总量压倒清气导致的结果。
　　要是这么想的话，他们仙修这边的大乘期修士呢？
　　出过最多大乘期修士的，当属紫云仙子所在的紫华仙门了，他们可以说是代代都出大乘期。而他们门派的心法最出名的，就是会让人断情绝爱。

　　“我在刚刚看过紫云前辈的功法路径，他们那一派的心法走的路子跟其他修士有本质上的不同。其他修士的功法追求的是量变，通过积累体内的灵气进而让清气变多，进而晋阶。而紫华仙门的功法追求的是质变，用更少的灵气提纯出更精纯的清气，进而晋阶。
　　“因此在其他门派可能需要大乘期才会遇到的清魔平衡问题，紫华仙门早在化神期就会开始显现。我与紫云前辈并不相熟，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在紫云前辈晋入高阶时，她是否性情大变？”
　　众人沉默地看向风炀。
　　当初风炀曾经说，紫云是个爱笑的仙子时，他们还觉得风炀是在发癫。
　　如今看来，他说的恐怕是真的。
　　紫云在进入高阶之后，真的性情大变了。

　　“或许各位觉得紫华仙门的情况是个例，但是各位想想，要是清气继续增长，而魔气不变的情况下，总有一天就连吸收灵气普通修炼这件事都会变成提纯清气的过程。到时，整个修真界又会变成什么样？”
　　所有人都会断情绝欲，甚至像紫云仙子那样——
　　溶解。
　　“实际按照我的估算，如今世间的清魔平衡其实已经过了临界点，现在任何修士修炼时都有可能出现差错。只是这种情况可能也还少，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也说不定。”
　　“不，已经有许多例了。”坠月仙尊语气沉重地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各位可能都忘记这件小事了。我们出发来魔域之前不是有听到过报告吗？很多门派的弟子不明原因地失踪，还只留下了随身衣物和乾坤袋。”
　　“对，我就说只剩下衣物这个描述很耳熟。”清溪猛地想起来了。
　　林海天问：“你的意思是……？”
　　“——是溶解。”
　　修真界的仙修们，已经在无声无息地开始溶解了。
　　但居于修士顶层的他们，竟然还对此一无所觉。甚至在林婉儿和薛秭颜提起之前，他们压根无法理解这件事的危害。

　　“我还有一个疑惑。”风炀并没有纠结于此，反倒问了另一个问题，“按照清魔平衡，大乘期的魔修会丧失理智变成野兽，就意味着大乘期的仙修应该彻底断情绝欲，然后溶解才对。”就像紫云那样。
　　清溪一拍手，“是啊，可他们不是没事吗？”
　　不说其他人，风叹之当年可是带领他们一起参加七百年前仙魔大战，最后战死在战场上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溶解的样子啊！
　　对此，林婉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谈起了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你们都参加过月神祭典吧？每一次月神降世时，都只附身于一人之上，对吗？”
　　“月神确实只会附身于繁生祭祀白曦，也就是你。”身为神殿守卫的林海天道。
　　“你们知道祂为什么不选择别人吗？”林婉儿勾了勾唇角，“因为只有我的身体能够承受祂的神体而不破碎。按照现今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来说，在上古时代，只有白曦是大乘期的修士。”
　　说到这儿，她不再绕圈子。
　　“你们确信那些大乘期的仙修，还是他们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