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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遥不可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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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依离心不在焉地站在凌风烟他们居屋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他看着那高挂的明月,思绪仿佛回到了五百年前的某天。那天同样是寒风刺骨,大雪纷飞,他背着奄奄一息的白君离御剑来到凌风烟身处之地,从此便打破了所有人这五百年间的宁静。
他回想着白君离那撕心裂肺地哭求着赤霄告诉他凌风烟回复意识的方法,他回看着现在那紧闭的房门,像是忽然有只无形的手握着他的心脏,那种揪心的感觉让他的身子软靠在树上。
白依离是真正掌管灵心阁的阁主,与白君离不同,他的身上散着的,是一种不能轻易靠近的气息,那是属于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魏政清只走近了几步,便在他半丈远的地方驻足。他看着白依离脸上带着忧愁的面容,有种说不出的唏嘘感觉。
白依离目光飘到了魏政清那清秀的面容上,淡淡道:“魏公子,家兄与家师一直同住?”
魏政清也不知如何作答,他干脆放弃思考,如实地答:“是。”
白依离重重的呼了一口气,看着那道门沉默不语。魏政清也非话多之人,既然白依离也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那么他也只会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而此刻他的心里却想,白君离与白依君虽是双生兄弟,性格可算是差天共地。
开门的声音在漆夜中响起,房门里出现的是那换了一身干净青衣的白君离,他脸上挂着微笑,侧身请了屋外的二人进去。白依离看着白君离那种微笑,不自觉地心里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屋内灯火通明,床上的帐子垂下,那薄薄的纱帐不能很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人,但仍能依稀看见凌风烟盖着被子躺着。白依离以一种很深的目光看着白君离,白君离当作没看见般请他们到中间的八仙桌旁坐下道:“风烟不能吹风,我便垂下帐子。”
白依离淡淡地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君离轻笑道:“我穷得很。”
坐在一旁的魏政清目光不禁环视了这屋子一周,心道:把这宅子整座买下也算穷?
白君离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煮起茶来,他的动作娴熟,就像一位训练有素的茶道者,把茶煮得甚是风雅。他捏着杯沿分到二人的跟前,二指并拢轻压着茶壶,给每个杯子倒上了八分满的茶,然后轻轻地把茶壶放回了原处。
他看着魏政清道:“今夜有劳魏公子替在下招待舍弟。”
魏政清的面上挂着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道:“白阁主言重。”
白君离的微笑转向白依离道:“所以,吾弟为何在此?”
白依离看了一眼魏政清没有说话,只默默地喝着白君离的茶。魏政清也感觉自己在此处像是有点不妥,便起来拱手道:“在下,还是先行告辞。”
白君离微笑道:“魏公子,未知欧阳姑娘今晚可在府中?”
魏政清微愕地道:“在,这两天,我们基本没有外出过,等着剑尊大人与白阁主归来。”
白君离想了想道:“魏公子一直与欧阳姑娘一起?”
魏政清轻咳了一声,面上浮着薄红道:“并,并不完全是。只是自那天白阁主与叶公子离开后,我们便,便经常处在一起,时而练剑,时而下琪,时而静静地坐着。”说起欧阳恨玉时,魏政清的嘴角不禁上扬,白依离看着魏政清的样子,便猜到了魏政清心悦欧阳恨玉的事,只是面容淡淡地喝起杯中茶。
白君离倒像有点失落般道:“是吗?”
魏政清从甜密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向白君离拱手道:“那,在下先行告辞。”
白君离在魏政清离开不久后,便在屋中下了一道屏障。白依君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淡淡道:“所以,你在怀疑那位叫欧阳的姑娘?”
白君离收起了微笑,长长地叹了一声道:“我不知道,我只能多作猜想。我倒是觉得,有种被特意做出她没有离开过的境像般,但如果欧阳恨玉没有离开过此处,那神秘人又如何解释?”他苦笑道:“先不说这个,倒是你,为何在此?”
白依离看着帐子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赤霄唤我前来。”
“赤霄!?”白君离从没想过白依离竟是赤霄召唤而来,他的脸上诉说着不可置信之意。白君离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床帐上,猜测着里面躺着的人所思所想,他想:若要赤霄到灵心阁去寻白依离的话,非属凌风烟莫属,但凌风烟让白依离到此又是何意?
他不禁以二指揉着眉心,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这两天下来,为了寻得那把承影剑,确实让他有些烦心。白依离像是猜到他哥的心思般,轻笑了一声道:“我有多久没见过你这般烦恼的样子?你若有疑问,待师傅醒来直接问他便可。”
白君离苦笑地把手放下来,看着白依离那秀俊的脸,那原本放下的手又放到了他的肩上道:“我与你,确是许久不见。”他看着白依离的眼神,散着一种独有的温柔,与看着凌风烟的眼神不同,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位父亲,看见自己的孩子学有所成归来般,既欣慰,又亲切。
白君离实在有太多问题想问白依离,五百年前发生的事,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有关吃灵咒的事,有关凌风烟的一切,他都想从白依离口中得个确切的答案来。但一时三刻,脑中却没有浮出这些问题,口中却说:“你这些年,还好吗?”
白依离的脸上展现着温柔的笑意,他知道,他的哥哥没有变,还是那位把自己挂在心头的哥哥。白依离笑道:“不是有书信来往吗?我这些年还是老样子,灵心阁的事让我弄不开身来,就算想去幽州寻你,也走不开。倒是你,”他的笑意稍稍收起,换成了一副严肃的样子道:“你竟唤师傅的名讳。”
白君离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白依离的眼睛道:“由今夜与你相见到现在,你一直唤风烟作师傅,果然,你是知道风烟的存在,也知道我忘了风烟这事,但你一直不说。”
白依离的眼神变得更加沉寂,他呼了一口气道:“你与师傅重遇,是预料中事。所以,你们现在是怎样?”
白君离浅浅的笑着,像是在想如何作答般,他稍顿了片刻,缓缓道:“梦接三乘境,想在云深处。成此一段缘,真心互相连。”
白依离呼了一口气,然后面上挂着微笑道:“梦想成真固是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路,并不好走。”
白君离隔着帐子看着躺在里头的人,脸上浮着了一丝柔情,却又很快散发着一些哀愁的气息。他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传不到白依离的耳中道:“以后,我们真的还有‘以后’吗?”
“以后”是对有时间的人而言,然而对白君离与凌风烟这样只剩下不到一月时间的人来说,那是何其遥远的梦想,对他们而言,仅仅是“以后”这两个字,已是他们遥不可及之事。
白依离看着白君离那带着哀伤看着床帐的眼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痛。他时常在想,若不是当年自己中了吃灵咒,白君离与凌风烟的命运是不是便会有所改变?他不禁颤声道:“哥,对不起。”
白君离的脑中浮着二十五年前白依离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他不知道这句“对不起”包含着什么,只知道他不能丢下这样的白依离不顾,也不能向这样的白依离再问些什么事。如今,白君离已基本知晓当年发生的事,看着这有着同样表情的白依离,也依旧像二十五年前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只静静地轻拍着白依离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此间无声胜有声,这是他们之间的羁绊,也是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
白君离细细地道说着西域发生的事,也说着在凌风烟识海中看到五百年前的事,白依离知道,白君离所知的,并不是事件的全部,真正不能让白君离知晓的事,凌风烟还是好好地隐藏着。他的心中不禁长叹,凌风烟为守着这秘密,确实是受了太多的苦。
说着今夜于叶家发生的惨况时,白君离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从袖中取出了乾坤袋,从中取出从泥土翻出来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白依离的眉皱得更紧,他轻轻地抚着桌子上的物件道:“莫非,这便是纯钧剑?”
白君离湿了帕子替桌上的剑拭去肮脏的泥土,慢慢地便浮现出那剑原本的面貌来。纯黑灰色的剑鞘泛着冷光,剑柄处嵌着一颗金色的琉璃珠,放眼望去,就像一只眼睛付在了剑柄之上。
白依离放低声音道:“若这便是纯钧剑,那黑衣人,许是与把莫邪剑交予师傅的人为同一人,那便是,那位神秘人。”
白君离轻轻地摇着道:“不一定,那神秘人每次都是以灵识与我们接触,我猜,许是他的真身不能展露于我们眼前,或是,他本来就没有真身。”
“本来便没有真身?何以见得?”
白君离稍顿,指尖轻敲着桌面说:“在庙宇时,他说过,那是他很久以前留在庙宇的一缕灵识,所以我猜想,是不是现在的他没有肉身,或是不能现身。而今晚的叶家,我与那黑衣人交手,虽是实打实的与他有接触,但有种说不出的異样感。”
“異样咸?”
白君离点头道:“不错,就像,不是与‘人’交手,气息不对。”
白君离喝了一口茶,想继续往下说时,帐子里便传来了凌风烟沙哑的轻哼声,他立刻放下了茶杯,走到床边揭开帐子,察看里面躺着的人。凌风烟的呼吸沉重,方才乱窜的灵力挣破了经脉,让他痛得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便让那虽与白依离谈着正事,却心系着自己的白君离察觉到,走了过来。
白依离走到了床边,看着白君离捉着凌风烟的手,便默默地站在原处默不作声。
凌风烟口中传来一阵腥甜,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污血,白君离眉心紧皱地探着他的灵识,却发现,凌风烟的灵识仿佛比回来时更加凌乱,沉声道:“怎会如此……。”
白依离取了湿帕帮凌风烟拭过嘴角的污血,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思考了一番后道:“不行,师傅吐出来的血都是深红色,那郁气若是不尽快除去,师傅的身体很快便受不了。”
白君离尝试向凌风烟的身体输送灵力替他理顺经脉,却又被他体内乱窜的力量弹出,他咬着牙思考着替凌风烟除去郁气的法子,却看见一旁的白依离挽起凌风烟的衣袖,在他手腕的脉搏之处以手指轻轻一划,凌风烟的手腕上便血如泉涌地流出了污血。
白君离一惊,想去把那腕上的伤口修复,却被白依离捉着他的手腕道:“莫动!”
白君离带着怒意沉声道:“此处是血脉!”
白依离没有说话,视线没有离开凌风烟腕上的伤口,像是等待着什么。白君离看着白依离的神情,虽然心急如焚,却还是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一同察看着凌风烟的伤口。
只见凌风烟的伤口中流出的污血散出一丝丝灵气,随着污血一同流到凌风烟的身体外,慢慢的,深红色的血渐渐变成了鲜红,凌风烟原本疼得双眉紧皱的面容也慢慢的放松了下来。白依离呼了一口气,微笑地对白君离道:“可以了,修复吧。”
白依离话音刚落,白君离便急不及待地拿起凌风烟的手腕,向他施着修复的咒术,慢慢地,伤口便不再流出血来。白依离在白君离替凌风烟修复伤口时,便又到另一处湿了帕子,待白君离完成了修复伤口的功夫,他便以那湿帕替凌风烟抺去手上的血迹。
白君离从白依离的手中抢过了帕子道:“我来吧。”
白依离看着抢过自己帕子沉着脸替凌风烟拭着手腕的白君离,吃笑道:“我忘了我哥是大醋坛子,抱歉。”
白君离轻咳了一声道:“你怎知此方法?”
白依离稍稍收起了笑容道:“曾经有一人,在我跟前把剑插进自己的体内以封住灵力,那我便想,如果反之而行,许是便能把多余的灵力放出来,而师傅这种状态,也只能放手一试。”他脑中浮着五百年前凌风烟以身封印吃魂咒时看着白君离时的眼神,再看着现在意识朦胧半睁着眼看着白君离的凌风烟,仿佛有种重叠的错觉。
白君离的目光回到了凌风烟苍白的脸上,手中默默地探着他的灵力,脸上终于挂上了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道:“谢谢。”
白依离笑着推了一下白君离的肩膀道:“谢谁?这也是我的师傅。”
凌风烟虽然有点迷迷糊糊,却还是听得到他们一直的谈话,他用着撕哑的声音轻声道:“不要叫我师傅。”
此夜仿佛过得特别漫长,白依离识相地退到了魏政清为其准备的客室。他并没有进到屋子里去,而是静静地在院子中仰头看着那光茫渐熄的月亮。天空的下方有一层淡淡的金色,诉说着新的一天快要来临。松树上的积雪像受不了压力般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沙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他转过身来,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红衣人影作揖道:“赤霄姑娘。”
一身红衣的赤霄站在雪地上,仿如一缕赤热的火焰立于冰天雪地,照亮着周围的白雪,映着她那一身红衣。赤霄的表情依旧冷漠,她没有向白依离回礼,仍然站在雪地上,看着那天空渐渐泛起的金光。
白依离与赤霄隔着一丈距离,他没有走上前去,像是静默地守在这位红衣姑娘的身旁。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寂静的雪地上响着赤霄没有温度的声音:“君上,可好?”
白依离轻呼了一口气,淡淡道:“虽无碍,却不好。”
赤霄冰冷的面容浮过一丝悲痛,白依离静静地说:“为何您不现于师傅面前?”
“与你无关。”她的声音冷得让人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白依离带着平静而温柔的语气道:“在下忽然想说一个故事,赤霄姑娘要听吗?”
赤霄沉默着没有说话,白依离便徐徐道:“从前有一位姑娘,她喜欢上一位不能喜欢的人,却为了那人,甘愿做任何事。”他轻呼了一口气续道:“有一天,那人快要身死,姑娘为了救那位喜欢的人,做了一个决定。”他的目光透着一丝哀伤,看着淡淡的月亮道:“姑娘为了这个决定,终日闭关准备,想要在那人身死之时,奉上了这个决定的结果,救回那人的命。赤霄姑娘,您猜,这故事中的姑娘,作了何种决定?”
赤霄的脸容没有任何变化,声音仍然透着寒意道:“她作了何种决定,与我何干?”
白依离轻笑了一声道:“我以为赤霄姑娘会知道。”
赤霄终于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白依离道:“望舒君,请不要自作聪明。”
白依离收起了笑容,沉声道:“赤霄姑娘,禁术,切不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