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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卷柒 再忆枕月 ...

  •   对于苏白所说的事,剪湖有点印象,他记得许多年前的那个夏至,他刚祭祀完回来,就听说楼里又来了一批新人,当时他也没放心上,只在回房的途中路经后院的湖泊,见有个孩子似是打算轻生。

      其实在这枕月楼里,每年因为各种原因而生轻生念头的小倌不在少数,剪湖见惯了这类的事儿,倒也不会觉得大惊小怪,只是那会儿,他觉得这个孩子有些特别,即便是打算跳湖,可眼神却依旧坚定得很,那不是对求死的一种执念,却是对于某种信念的一份坚持。

      剪湖觉得这种眼神在欢馆中是很难得的,是时也不过想要留住些稀罕的东西罢了,正巧那时边上有个下人正在采摘杏子,他就向人讨要了一颗,而后走上前,装作随意地坐在那孩子身旁,将杏子送到男孩面前,“给你的。”

      剪湖不记得当初那孩子接过杏子后,自己是否真的有摸过他的头,但记忆中,那天他似乎和那孩子聊了会儿,具体说了什么,他如今也记不清了,隐约想起好像有谈到这楼里的小倌。剪湖说他也是枕月楼里的小倌,那孩子很惊讶,没多久又表现得很了然。

      那以后,剪湖与那孩子又在楼里偶遇过几趟,他看着当初的男孩一步步地往上爬,也听说了他的名字,叫“清杏”。当然,这绝对不是真名,干他们这行的,除却像他凤剪湖这种生在欢场长在欢场的,又有几个会用自己的真名。

      清杏,杏子,剪湖时常想:如果没有他赠予的那颗杏子,想必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清杏。

      有些事到如今,剪湖的记忆都已变得很模糊,但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或是某几句话记忆深刻。

      清杏走的那个黄昏,剪湖和几个小倌一块儿在楼道上看着,其中有个小倌就说:“清杏要是不走,恐怕会成为第二个凤歌。”他们口中的凤歌,指的便是当时被剪湖处处保护着的离慕染。

      那日剪湖还问:“歌儿怎么了?”

      而后那小倌又道:“绝色啊,而且有手段,你看凤歌小小年纪就那般城府,若真登了台想要夺花魁之位,咱们中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而那清杏,自也是个为保全地位可不择手段之人。”

      就为这,剪湖与之大吵了一架,直至很多年后,他再度回想起这句话,方觉那个小倌对慕染的评价其实一点不错,只是,对于苏白的评价,却错得离谱。

      苏白此人正派得很,甚至不屑任何旁门左道以及下三滥的手段,在他看来,不管什么事儿都该用光明正大的方式来公平较量。

      但是当年还是孩子的苏白很少说话,嬷嬷有时叫他去斟酒,他也就提着酒壶去给人倒上一杯,有客人摸他,他便稍稍往边上避一避,而有种客人就是喜欢他这种冷清的性子,以至于那阵子,这个未满十岁还没正式挂牌接客的小倌却在短时间内人气大涨,不过追溯缘由,倒要说是无心插柳。

      此刻,剪湖手持玉杯,浅抿着那杯中佳酿,回忆着过往的种种,半晌之余方才抬眸再对上苏白的瞳仁,那对眸子依然澄澈,里头也仍旧含着一抹坚定的光色,只是比之少时,似乎还多了些什么,那就仿佛历遍了世事,对于某些事的一种看破。

      看破,勘破,然而凡人,最难看破的却终究还是红尘。眷眷浮生,情之一字。

      苏白说:“我原以为,再见时你会认出我。”

      剪湖将酒杯放下,浅淡地唤出他的名字,“清杏。”

      “是,是我。”苏白一喜,他这人容易满足,从不会奢求太多,剪湖一开始没能认出他不要紧,此刻想起来一样会让他感到快乐,“剪湖,你终于想起我了。”

      一旁的晏沫想这二人定是有些话要单独说来,他若在场想必不太方便,于是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出去一趟。”言下已姗姗而去。

      苏白明白晏沫的用意,这会儿倒是对之前自己无心说错的话感到有些愧疚,正此时,剪湖的话语又再度响起,将他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那么子矽,趁这会儿只有你我,不妨将话说个明白吧?”

      “嗯。”苏白专注地凝视着剪湖的双眸,用一种认真至极的口吻轻柔地问道:“剪湖,你如今已知,我亦不过出身男馆,又是否还会觉得配不上我?”

      剪湖并未答话,却是用一种很淡薄的目光盯着苏白瞧了一阵,苏白稍显紧张,只怕剪湖再次拒绝,于是连忙又道:“谁又没有个过去呢?剪湖,为何不肯给我一个机会?也许,幸福触手可及。”

      轻轻地呵了一口气,剪湖终于启口,“我非不愿给你机会,只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你应知道,我心里……”

      他的话未能说完,苏白已明了他的意思,“我知你心里有离慕染,可是你想要的,他给不了,”他顿了顿,才接着吐出四个字,“而我能给。”

      尔后,剪湖又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提起酒壶,又为苏白空了的酒杯中斟满了酒,“喝酒吧,这桂花酿口味很醇。”

      剪湖这话的意思自是不愿再谈,苏白也不愿逼得他太紧,便与他一同喝起了酒,其间剪湖问了苏白这几年的情况,苏白道:“当年带走我的那个人是我大哥。”

      剪湖挑了挑眉,没有出声,只等着苏白继续说故事。苏白喝了口酒,娓娓道来,“我与大哥在苏州走散,他找了我很久才查到我是被卖到了枕月楼,便筹钱替我赎身,我家本就穷苦,这一折腾,算是穷得身无分文了,所以只好留在苏州打工,可是后来……”他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话语,良久,才又出声,“后来,哥哥生了场大病,去世了。”

      苏白把这个故事说得很淡,就好像死掉的那个人并不是他的亲大哥一样,剪湖只是静静地聆听着,苏白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年,“大哥死后,我在这世上就没了亲人,幸好后来遇上了一位师父,他道我侠骨清奇,欲收我为徒,我便跟了他,这才学得一手好剑法。”

      或许是因为感情太过投入,苏白的眼中渐渐漫开一层忧伤,他一杯又一杯给自己灌酒,桂花酿后劲很足,几杯下肚,竟也掀起腹中一片炙热。

      苏白提起酒壶,欲再给自己杯中满上,然而手却被剪湖按住,他抬头,对上剪湖的双眸,可视线却已显出模糊,看不清对方,只隐约还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思念了许多年,也爱了许多年。

      微醺的夜,辩不清究竟为何悲伤,也许是觉自己命运多牟,抑或是感慨于这段长达十余年的单相思。

      剪湖的嗓音幽幽淡淡地在耳畔荡开,“子矽,别喝了。”他起身,绕到苏白身旁扶起他,“我扶你到床上去歇一会儿。”

      苏白为人虽豪气,却是不胜酒力,以前他师父总嘲笑他,说如此少年英雄,偏生练了那么多年,酒量还是上不去,略微多喝几杯就立马蔫了。而他却说,这有什么?练武者到底是以功夫论天下。

      偏偏这夜,无人灌他,可他却喝高了。

      剪湖将苏白扶到床上躺下,说是要给他去弄点醒酒汤来,可苏白却是醉得一塌糊涂,犹如孩子一般死攥着剪湖的袖口怎么都不让他走,“别走,剪湖。”

      无奈之下,剪湖只好坐到床沿,柔声安抚,“好好,我不走,你睡会儿吧,有什么话等醒……啊!”他的话还未说完,手臂就被苏白那么一拉扯,整个人都跌了下去,稳当地压在苏白的身上。

      剪湖旋即想要起身,却怎知苏白竟突然伸出手,紧紧地环抱住身上的人,“剪湖,你可知道,我寻了你多年,我一直记得当年,你对我笑,笑得好美。”言罢他一翻身,索性将剪湖压在了身下。

      剪湖被压得难受,眉头不禁蹙了起来,口气亦变得疏离,“苏公子,你醉了。”

      是说人之醉态各有不同,可苏白此刻的状态,你说他醉了,他又显得格外清醒,你说他没醉,自也是讲不过去。

      “剪湖,你不信我吗?当日我确实上枕月楼去寻过你,可是嬷嬷说你早就离开了,对了,是严嬷嬷,那女人都一把年纪了,看上去却还是那么风骚,呵呵……”他说着玩笑话,自己觉得有趣儿,先笑了出来。

      剪湖凝视着苏白那双含着醉意的双眸,忽然停止了挣扎,耳边,仍回荡着苏白的嗓音,很轻很淡,透着些许酒气,“剪湖,我是那样爱你。”

      微微眯起眼,剪湖专注地望着那双瞳仁,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很能懂苏白的那份心情,那种爱,应该与他对慕染的感情是一样的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剪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坚定苏白对他的爱真有那么深,也许是因为那双特别的眼,又或者是他眸中坚定的目光。

      那一刻,剪湖觉得,在这样深情的注视下,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沦陷。别过头,他刻意不去看苏白,而是低声说着,“子矽,别这样。”

      可紧接着,苏白又扳回了他的脸,认真地启口,“剪湖,我的剪湖,别再离开了。”言下,他俯下头,大胆又果断地吻上了那两片浅色温润的唇。

      (卷柒完)
      [2010-12-9 19:04:19 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卷柒 再忆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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