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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悬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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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邺-永庆十九年
金瓦红墙的宫宇因年节换上张灯结彩的外裳,折月宫却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惨叫,不过一瞬便被淹没在爆竹声声的浪潮中。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了,六公主偏挑这时候,多晦气!”
“可不是,平西侯回京在即陛下这几日心情大好,本想着今年能多得些赏钱...这下怕是要连累咱们连月例都拿不到了。”说话的人低声啐了一口。
“六公主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悬梁?”
“难道是为了那件事?”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差点忘了此刻梁上还吊着个人。
【这些嚼舌的婢子,等她办完正事就剥了她们的皮。】
明瑾只觉着整根脖子都要断了,连呼吸都带着一种难忍的灼痛感。
早知道这么疼,就换个死法了。
“六公主不过是皇后娘娘领养回来的野丫头,陛下素来不喜...这种好事能轮到她头上?如今宫中得势的可是俪贵妃!”
“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六公主可配不上。”
“那可不一定,这种事一向都是皇后娘娘做主的,不对啊...”有人咂摸过味儿,“这是好事啊!六公主寻死做什么?”
折月宫搬弄口舌、唾沫横飞的声音一字不落的飘入皇后的耳朵。
苏内侍瞟了一眼皇后铁青的脸色轻咳了一声,听到来人,几个宫人惊惶的俯首。
鬓发上发出清脆的珠玉碰撞声,明瑾就知道她的好母后来了。
明瑾生的粉雕玉琢,玉软花柔,眉宇间自有一股灵气,然这股子灵气肉眼可见的消逝殆尽。
欺霜赛雪的脖颈上布满酱紫色的勒痕,看了令人触目惊心,皇后忙问太医:“久欢,如何了?”这便是在问明瑾的性命。
久欢,是六公主明瑾的封号,然,事与愿违。
傅太医看了一眼六公主,昧下良心道:“发现的及时,性命无大碍只是这淤痕...怕是要将养月余才能完全恢复。”
“月余?”皇后语气难掩恶狠,“本宫不管太医院用什么法子,上元节前务必治好六公主的伤!”傅太医吓的额间尽是冷汗。
【上元节?一定是为了谢景安!】
【哼~】
【平西侯谢景安八岁便随父远上天门关,用了十一年的时间收复了西北最后一块失地,镇守大邺边陲天门关,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她听说,大邺西境皆以谢家号令为尊。】
【军权胜于皇权...父皇怎能不忌惮?两年前谢老将军病死,谢家在京都只有谢母-邵阳郡主坐镇,相比在天门关,谢家在京都可没什么根基。】
【此次将谢景安调回京都,父皇必会趁机将谢景安闲赋在京留个虚职,削弱谢家兵权。】
纤密的睫羽微颤,琼姿花貌,一双凤眸眼波流转间勾人心魄,羊脂白玉般的光洁的脸蛋此刻比宫外的雪还要惨白几分。
“母后...”明瑾原本软糯的嗓音沙哑无比如刀割般难受。
“久欢~”见她醒来皇后脸色一喜,“傻孩子,什么事这般想不开?”
“折月宫人人都说母后要将女儿嫁入平西侯府,平西侯乃是五皇姐心仪之人女儿自知不配,唯有一死..”
俪贵妃和五公主临安正赶来瞧她死透了没有,踏门便听见这一句。
难得,从她嘴里还能说出一句如此中听的话,差点没笑出了声。
“既然六公主不想嫁,皇后娘娘何必强人所难,闹出了人命...”看你怎么收场?
“是啊,大邺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公主~”这不还有我呢?!
俪贵妃绣幕芙蓉笑容满挂,一身如意锻绣织金宫装勾勒着雪峰起伏曲线丰致,腰间一抹细窄腰带紧束着盈盈腰肢,琼瑶为骨满身风情。
单论容色,五公主不及俪贵妃妖艳,金线云纹联珠对孔雀飞图的锦衣却也称得及笄之年女子特有的娇嫩。
不过,这娇蛮跋扈的性子两人却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这母女二人打扮的如此艳丽动人,是要给她奔丧么?】
“五皇姐说的对,宫中不止久欢一个公主...”明瑾眸色暗了下去。
话没说完,便被皇后出声打断:“住口!”
俪贵妃敷衍的行礼,脸上端着笑,咂舌心疼的看向明瑾的脖子。
咋没勒死呢?
“皇后娘娘,临安还比久欢年长一岁,这婚事...您当母后的也该多上点心。六公主才及笄又一向是娘娘的心头肉,怎不多在身边留两年?这般将她着急嫁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养厌了...”莺啼婉转,这意思嘛...
这就是骂着皇后不地道,又荐了五公主与平西侯的婚事了,顺带还提醒皇后不要忘了六公主养女的身份,一语三关。
啧啧啧~
明瑾睫羽低垂:“久欢一辈子留在父皇、母后身边谁都不嫁。”
五公主一脸桀骜的搭腔:“难得你有自知之明!”
二人年岁相仿,明明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可皇后偏疼明瑾吃穿用度堪比嫡公主,五公主心恨难平,恨不得事事拔尖儿要强压六公主一头。
谢景安她倾心多年,好不容易回京,这门婚事怎也轮不到一个野种身上!
明瑾的脸刷的一下愈发的苍白,手臂撑不住身子的往后倒去,皇后用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剜了一眼俪贵妃那张狂的脸。
烂鱼开了膛--一肚子坏心肠!
“公主们的婚事都是由陛下和本宫圣心独裁,贵妃你乃是妾室...若不是嫁入皇族,本宫给你些体面。”
皇后淡然的瞥了俪贵妃一眼,“皇子和公主们的婚事岂容你置喙?”
俪贵妃神色愤愤却被接下来的一句激的浑身冷颤。
“如今西凉与我大邺虽无战事,可若是想结两国邦交之好...平西侯是一回事,两国姻亲又是另一回事。
临安是贵妃的心头肉...放眼朝中的世家子弟哪及得上嫁入皇室尊贵?
贵妃嫁女心切,本宫不妨同陛下好好商议一番。”皇后看向五公主,有意无意的欣赏仿佛真动了把她嫁入西凉的打算。
这其中的警醒和威胁令俪贵妃心火怒烧,可大邺的规矩,后宫大事婚丧嫁娶皆由皇后做主其他人不得干涉。
即便她宠冠后宫,除非陛下点头亲旨赐婚,皇后是有权直接处置五公主的婚事的。
俪贵妃不明白,一个亡国公主,凭什么坐上大邺的凤位?
“母妃??我死都不会嫁入西凉!”
俪贵妃眼神止住五公主后面的话。
“皇后娘娘,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吧?”俪贵妃扫了一眼明瑾脖子上的勒痕,笑道:“六公主不愿意,难不成要抬着她的棺椁嫁入平西侯府?”
说到明瑾不愿意,皇后沉默了。
这丫头宁死不屈的性子,当真令她头疼。
可惜,她的身子...是生不出孩子的。
这后宫皇嗣身后母族势力盘根错杂,那么容易拿捏?
只有明瑾,想要在宫中活下去就只能牢牢靠着自己这棵大树。
等俪贵妃母女惴惴离开,皇后看着她脖子上的泪痕不禁落泪:“你这孩子,平西侯有什么不好?”
【谢景安乃是平西第一人,手中握有一半的虎符兵权,加上谢老将军留给他镇守天门关的谢家军,大邺精锐几乎尽数掌握在谢景安手中。除了兵权,母后与我还看上他哪里了?】
【这门婚事,不过是把二道门锁,一旦父皇无法完全驾驭谢家,那下嫁的那枚棋子便是最后一道防线。】
【如果她死了定然是临安嫁入平西侯府,有了谢景安这个女婿,俪贵妃岂不是位同副后?果然呢...母后的眼泪啊,何时为她流过一滴?】
明瑾别过头去,豆大的泪珠轻轻一眨恰到好处的落下。
“久欢配不上平西侯,邵阳郡主..她不会同意的,人在屋檐下久欢何苦自取其辱...母后还是让皇姐嫁吧,久欢宁愿远嫁西凉也不愿在京都受人耻笑。”邵阳郡主多傲的一个人,能看上她?
年幼遭人嘲讽的屈辱,明瑾至今都记得。
“胡说!”皇后死都不会让她这颗棋子嫁入西凉。
“京中有母后在,谁人敢笑你?”
“这门婚事会有你父皇首肯,邵阳郡主不敢为难你。”
“女孩子哪里有不嫁人的,这世家儿郎中平西侯不论出身、才学、容貌、功绩那都是万里挑一的,母后为你挑的佳婿便是日后临安也比不过去的。”
明瑾见好就收,抬手拭去晃悠悠挂在脸上的泪珠儿,仍是抽噎道:“女儿就不能不嫁么?”
皇后突然失笑,细润冰凉的手捏了捏她的脸:“只有恨嫁的姑娘,没有长留的女儿啊!”
“平西侯府...哪比得上宫里?”明瑾撅着嘴不满意道。
亏她敢想!
平西侯府若是比得上宫里,那谢家...离死真的就不远了。
“母后命人将平西侯府旁的那几块园子买来给你修建公主府,你若是不愿住在平西侯府便同谢景安一同住在公主府,没了婆母的加持你们二人相处起来也方便些。”
修建公主府,明瑾勾起一丝兴趣,浑如宝石般的眼神熠熠生辉道:“久欢可以有自己的公主府么?”
皇后面上的笑意更重:“自然了,嫁人也有嫁人的好处。”
比如:可以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城。
皇后离开时扫了一眼跪地的宫人,随后明瑾听到阵阵凄惨的求饶声,这些嚼舌的宫婢她早就想弄死了。
她还听见苏内侍厉声吩咐新人:“都好生伺候着但凡公主掉根头发丝儿,都仔细着扒了你们身上这层皮!”
明瑾对着皇后报以感激的回笑,随着崇峦叠翠的雕花门吱呀呀的关上,明瑾瞬间换了一张面孔,那对水雾朦胧的凤眸中只剩下如针似镝般的厌恶,恨不能戳穿皇后的脊骨。
回宫的路上,皇后心中仍是不安,她绝不能任由陛下将临安嫁入平西侯府,平西侯夫人只能是久欢!
久欢...
她得想法子让这丫头同意了这门婚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