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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清羽(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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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阴冷的仓库一片寒冽,不知名的冷风将各处的黄符刮得哗哗作响,大吊扇被急风带着晃动不已,女人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旁的黑衣妇人脸色大变,伸手将她身后推去,“...快走!”
见情况不妙,女人赶紧转身,但门打开后她突然整个定住,因为她的司机已经被人从车里拖出扔在地上,车灯照射出他身下的水洼都是红色,看不出死活,另一台不知什么时候开到的车子后尾箱盖高高翘起,两个男人正从后面拖出一个大麻袋。
麻袋被重重砸在雨水中然后往仓库这边拖行,里面的东西不停挣扎闷喊。
听到熟悉声音,女人发出发出惊惶至极的尖叫,“——颢儿!!!”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像头待宰的猪狗一样被拖进仓库,麻袋解开时他整个人都在发抖,真的是身上每一分肌肉都在抖动,神色惊恐中带着茫然,似乎还没搞清楚自己此刻身在何方,女人扑到儿子身旁用力去扯绑在他身上的绳子,慌得两手发麻——
儿子不是应该在酒吧玩吗?怎么会被人绑到这里?他身边的人都去哪儿了!!
听到她发颤的喃语,季胤轻笑回道,“...当年他可以从没有监控的楼道里把叶清羽掳走,如今我自然也能让人从没有监控的酒吧后门把他弄过来。”
谁让季颢一玩HIGH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呢?被两个漂亮妞带着往阴暗巷子里走的时候,竟还觉得自己今晚要爽飞天,不是一般的蠢。
女人目毗欲裂,昏暗中她看不清季胤的脸孔,但可以见到他令人一直寒到心底深处的眼神,她又惊又怕,厉声尖叫,“...季胤!你今天要是敢伤到我颢儿,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季胤冲她悠然一笑,“...我也想看看,今天谁会不得好死。”
此时叶清羽那边已经跟黑衣妇人拼斗起来,阴森仓库间弥漫出恐怖杀气,几盏工业顶灯忽明忽暗,门和窗户都被吹得嘎吱嘎吱地响,阴风似刀,所刮之处墙体立柱都被砍出道道裂痕,墙灰簌簌掉落,诡奇倏急的阴风杀伤力太大,有些仇也要自己来才能解恨,季胤挥手让手下退到外面,闪离前其中一个将手中的东西用力抛给他,并将已经惨嚎着爬到门口的男人打晕拖出。
这边季颢被母亲的尖叫震醒,身上各处的疼痛也跟着袭来,刚要大叫,忽觉有股极寒的阴气涌向自己,满头满脸的雨水几乎快被这寒气凝结成冰,他惊恐抬头,望见那张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的脸——
眉间长钉被拔出后露出血淋淋的洞,空空的眼窝不住往外渗血,扭曲变形的脸上仿佛还能看见死前所遭受的煎熬和痛苦。
季颢浑身一寒,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中溢出,“鬼啊!!啊啊啊啊——”
看到虐杀自己的人就在这里,叶清羽哪里还能控制,倏地自黑衣妇人那边疾退,带着世间最狠戾的杀意朝季颢疯狂扑去!
女人拼尽全力将儿子撞开,被煞气击中的地面轰然裂出一道大缝,这时黑衣妇人也追过来,她自知先前所做的事太过恶毒,与这少年结下的深仇积恨实难消解,不趁这会儿他的魂体还没完全成型将他打个魂飞魄散,以后死的只会是自己,所以见少年复仇心切后面空门大开,她脸上露出狠厉神色,左手甩出血色暗符,右手一翻,从袖口中抖出弑鬼长鞭,向前面那团白影用力抽出!
“清羽——”两道身影速度太快,季胤无法瞄准,等看清时那女人已经抖出长鞭,他瞳孔紧缩,一把扯下玉牌往清羽那处扔去并急喝了一声——“进玉牌!”
少年对他极为信任,怒极恨极的情况下也依然听进了他的话,白影瞬间消失,弑鬼长鞭发出雷鸣般的破空声却抽了个空,妇人看见地上玉牌,恍然大悟又震惊不已:这玉牌质地坚硬,振声激越,色泽古韵还雕刻了繁密经文,一看就是可以防妖避邪的稀世之宝,那少年的残魂怎么可能附于其中?
脑中念头急闪,手上动作也半点未停,迅速朝玉牌又抽出一鞭!
这时季胤冲到,以身为盾挡住这鞭并右手一抄将玉牌抢回手中,只听“啪——!”地一声暴响,季胤后背生生挨了一记,衬衣下被抽中的地方瞬间皮开肉裂,鲜血飞溅。
好在他不是鬼怪,身上阳气又极盛,弑鬼鞭再厉害也只能在他身上抽出一道皮肉伤,若是清羽,只怕魂体都要被抽散。
但这一下激起了玉牌内少年的滔天杀意。
季胤是他被埋在黑暗地底最绝望的时刻唯一出现的救赎,那样腥臭黏稠,死寂无声的黑暗,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嘶喊都凿不出一丝光明,唯有这个男人感知到他,找到他,帮他将无边无际的黑暗地狱打碎,亲手撕开紧裹在他身上的可怕的人皮茧,一点一点将那些阴毒的东西清理掉,最后将他的尸骨干干净净地交还给他的父母......
他连感谢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的男人,现在竟为了救他被人打伤!
玉石内少年怒极,发出无声尖啸,刹那间整个仓库,不,是整个楼体都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摇撼,门窗震动,柱子摇晃,顶上大灯爆出火花后倏地灭掉,一团暗影冲出玉牌,如暴风卷云,凌厉无比地扑向黑衣妇人。
逃过一击的母子惊恐不已地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着仓皇逃向正门。
季胤没空搭理两人,迅速转身举起手中体积不大但造型极为古怪的小弩瞄向目标,在少年疯狂攻袭下黑衣妇人左挪右避很是狼狈,发现地上朱砂和自己射出的暗符对少年毫无作用时她知道大事不妙,又见季胤手持武器正在朝她瞄准,顿时心生逃意,不敢再战。
一道煞气砍来,妇人踩着身侧的工具箱借力腾空而闪冲向窗户,觑着机会立时就想逃走,但她人刚跃到半空,一枚玄色小箭“嗖”地一声射穿她拿鞭的右手手腕,直直钉上一侧木箱,血花自其伤口迸喷而出,血水飙出了几米远!
妇人发出惨叫,没等她手上鞭子松落,左手又被另一根小箭穿透,剧痛下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地上,但季胤并不放过她,弩/枪向下嗖嗖两声将她双脚也废掉,最后一枪直射女人眉心,与她当初用小锤将镇魂钉打入叶清羽眉心的位置一模一样。
季胤望着地上抽搐挣扎的黑衣妇人微微一笑,十分满意自己的精准。
早就知道季颢外祖家那边养着一位风水师,据说自黔中一带重金请来,颇有些寻常术士都没有的能耐,所以当初听到清羽母亲说儿子的尸骨被人以恶毒手段封藏,多年来查找无门,他立时就想到了某种可能,施计一探,真的寻到了清羽。
这妇人擅长阴诡法术,但这些东西只能伤鬼不能伤人,于清羽而言她是需要拼死厮杀的仇敌,但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身法比常人快了点的邪门术士,刚才那些亡命凶徒在他手上都没讨个好,区区一个老女人,有何可惧?
此刻她哀呼连连,满眼都是濒死的恐惧,其实所受之痛不及清羽当年的万一,只能是先让清羽解解恨而已。
白影闪向季胤后背,寒气轻柔拂过渗血伤口,然后朝那两母子掠去。
挣扎着逃到门口却发现大门已被关闭,砸都砸不开,女人咬牙拉起儿子想往侧窗那边跑,但季颢惊恐到快到昏厥,两腿僵得像木头一般,回过头,又看见显出人形的少年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他还是穿着那日的衣物,白色T恤被鲜血染成血红,四肢扭曲,每走一步,脚下就有一个湿漉漉的血色脚印。
“...别,别过来...”季颢惊恐大叫,冷汗涔涔而下。
这一幕其实曾在梦中见过......即便那日许多细节都没了印象,但清醒过后依然能想起叶清羽临死前的眼神,还因此做过几次噩梦。
可当初,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想玩玩而已的啊!
那日自下午就开始玩,烈酒加high药,后劲太大,跟个妞在包房里混了许久都没出来,身体胀痛不堪,朋友打电话说新场子来了好多漂亮小男生,他正憋得慌,立即抽身而出把妞推开,换场时车子经过自家商城门口,那么巧,一扭头就看见了刚取下头套的叶清羽。
灯光下的那张脸实在太漂亮,比他以前玩过的任何一个男男女女都要好看,唇红齿白,灵动清新,因为湿发掉落在眼尾还眨着眼甩了甩头,表情无辜又撩人,像颗从天而降的视觉炸弹一样,瞬间击穿他身上每一个细胞,欲/火熊熊燃烧。
从未那么想要过一个人,逼着保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立刻把人掳到手,保镖们也很给力,很快把人弄到了商城里那间专门给他老爹过来视察时才会用到的休息室。
被打晕的少年光是侧脸轮廓都无比动人,柔软黑发衬着白皙面颊,真是绝,看着床上那具被自己扒光衣服后完美得像件艺术品一样的身体,他眼珠子都快被烧红,等手再摸上那柔软细腻却略带冰凉的皮肤,只觉脑子嗡地晕眩了一下,瞬间啥也不记得,全副身心里只剩下最原始本能的欲望,要连皮带肉吞进腹中,一点不剩。
可小哑巴太不知趣,清醒后竭力反抗,眼里全是恶心惊悸,都被绑在床头了还能把他踹到差点直不起腰,下嘴唇也差点被整个咬掉,他喝了酒磕了东西,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激惹?掐着对方的脖子就开始狠揍。
本来没想下狠手,可他控制不住,真的控制不住,药物让他异常亢奋,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都被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哑巴刺激得沸腾起来。
一向爱极了看别人流血,这次甚至不用担心闹出动静,因为对方是个哑巴,无论被他怎么打怎么凌虐,少年都喊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发出无声惨叫,那双黑亮清透的眸子流出眼泪的时候真是说不出的漂亮,更加让他欲罢不能。
一个残疾小哑巴而已,装什么高傲?玩什么鄙视?
落到他手上还不乖乖听话,那就别怪他往死里整了。
从小到大,他最痛恨美好的东西,尤其是自己渴望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
一开始小哑巴还在疯狂挣扎,慢慢的就没了动静,保镖们冲进来把他拉开时,中间那片床褥都快被鲜血浸透,清醒过后看到尸体,他自己都被吓一跳。
床上那团血糊糊的东西......是人?
漂漂亮亮的小哑巴怎么被自己弄成了这样?他什么时候连那双美得要命的眼珠子都挖出来了?
害怕过后又觉得有些可惜,那么漂亮的小东西,他还没有真枪实弹地上过,就没了。
要是小哑巴乖一点多好?他爽完之后要是满意,肯定会给他一大笔钱啊。
再后来,母亲动用一切手段帮他摆平,外公也派人来帮忙,这个一身黑衣的老妇手段惊人,休息间那么多的血迹,那么重的血味,她只用了几张符纸就清理得干干净净,最后把尸体也带走了,这事就这么水过无痕地被解决。
可他万万没想到,叶清羽竟然没有消失,还化成了厉鬼,现在要来找他索命。
“...别过来...”季颢被身后阴鬼可怖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对方拖着扭曲的四肢朝他一步一步走来,他浑身抖若筛糠,跑都跑不动,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发出求饶的悲鸣,“...妈...妈...救我...”
此刻他完全忘了自己在杀害对方时所享受到那种残酷的快意,而是感受到了被猎杀前的恐惧。
女人亦是脸色煞白,但仍然紧紧拽住儿子手臂,黑色阴风旋起,已化作恶灵模样的少年面上裂出恐怖大口往两母子扑去,季颢发出凄厉尖叫,伸手抓过母亲将她用力往前一推,转身朝咯咯作响的窗户跑去!
被阴风穿过身体的女人突然僵直站立,整个人纹丝不动,头上脸上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白霜。
但她并没有死,因为就在阴风即将撕碎她之际,季胤突然喊了一声,“——清羽。”
怨气极强的阴魂拼尽这段时日从玉石里得到的全部能量,激起巨而厉的风力,誓要将仇人碎尸万段,哪怕事后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此刻整个仓库空间已沦为一片暗域境界,罡风四起,声如鬼嚎,各处堆放的杂物被刮得摇晃作响。
这世间,能在叶清羽扑向仇人的时刻将他叫住的人,大概也只有季胤了。
急旋的阴风倏地定在半空,挟裹在其间的魂体回头,面目可怖,从头发梢到衣角都在淌血,但血水滴落得极其缓慢,仿佛时空凝固。
“让我来。”季胤朝他微微一笑,举起手中小弩,眯起眼,就着最后那盏还未熄灭的顶灯微弱的灯光,稳稳扣下开关。
射程内足可轻松击碎成年大象头骨的钢箭“噌”一声击中天花板上吊扇上方的吊架管,“咔嗒”一声脆响,本就摇摇欲坠的吊扇就此松落,停滞的瞬间已过,吊扇因罡风继续高速转动,锈迹斑斑的铁片飞旋着划过下方还保持着奔跑姿势的季颢。
脸,喉,颈,胸...血花四溅,血肉模糊,惨嘶只得了半声,人已经当场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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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叶清羽的魂魄藏身玉石后,季胤曾专门问询过那位送他玉牌的主持大师,大师思忖良久才叹道——
这少年既能进得了玉牌,想必天性极为良善,至少三生三世都未造过罪业,灵体才能这般洁净。
加之玉牌你日日贴身佩戴,被你的阳气浸润多年,已与你息息呼应,你喜爱他,它亦喜爱他,是以他的残魂可以附于其中......
古玉内蕴灵气,叶清羽因你身上的阳气没有飞灰湮灭,也因吸取了玉石的灵气得以修生养息,浊气尽消,残魂再生...这样的福泽恩遇真是巧中之巧,缘中之缘。
只是他早已被断了往生的机会,如今不可能再转世投胎,除非有人愿意舍弃性命将肉身赠予他,方有可能再次为人,可这世间又有谁会愿意这样做?所以,今后他只能这样游荡人间,但他绝不可造杀生和邪见过患,否则沾染业障,会立时回不了玉石,无所依附之下,随便一场天雷地火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大师在说释这些时,玉牌内的清羽也听得清清楚楚,但此刻面对贸首之雠的仇人又怎愿意放过?拼着百劫不复,也定要杀了他们。
万万没想到,季胤会先他一步帮他报仇,一个,两个,三个......竟是把这些杀业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倒在地上的仇人抽搐了几下就没了气息,僵立一旁的女人眼睫急颤,目中露出惊怖欲绝的痛意,若是能喊叫,定是痛心入骨,椎心泣血。
偏偏季胤还笑着告知,她那父亲这会儿突发心绞呼吸骤停,宾客寻到书房发现里面的人不是她,正乱成一团。
女人目眐心骇,眼角渗出血丝,努力张嘴发出“啊啊”之声,小楼外风雨交加,一阵寒心透肺的冷风刮进来,她微微晃了几下,终于重重倒在地上。
季胤望着被阴风刮体后丧失了所有活动能力,嘴角不断流出泡沫状口涎的女人,想了想,面上露出笑意。
“...清羽...”他扔下小弩,朝呆呆浮在半空中的少年张开双臂,“...过来。”
叶清羽一点一点飘向他,恐怖面容渐渐幻为正常,黑瞳朦胧犹如被雾笼罩,季胤笑着一把将飘到身前欲泣未泣的少年拥入怀中。
“...为什么?”叶清羽浑身都在抖,嘴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呢喃。
季胤抚着他的后背笑道,“好不容易才把你养到身边,怎么能让你就这么消失?投不了胎没关系,是阴鬼还是精怪都没关系,这一世你就呆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能去。”
他低下头,轻轻在少年雪白的额间印下一吻,“...至于我...下世的事下世再说,真要堕入三恶道,有你陪着也无妨。”
若是没有出国,当年或许就是他先遇见清羽。
有些人一旦遇见就是终身欢喜,他肯定会用尽手段去追求,费尽心思去讨好,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去告诉这少年什么叫一见倾心,可惜人生没有若是。
但不管怎么样,如今叶清羽总归是被他得到,人也好鬼也罢,反正今后是不可能放开的了。
叶清羽浑身不可抑止地颤抖,喉口涩痛,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用力抱着眼前这人,用力点头,无声地了声:好。
一切寂静下来后便能听见沙沙雨声,如轻妙乐曲绕梁不绝,他将头埋进季胤怀中,内心忽地宁定无比。
这世季胤是人,他就附在玉牌陪一世,哪怕季胤老了,病了,死了,他都会守着,看着,护着,爱着,下辈子不管季胤是做鬼做畜,做树木花鸟还是蛇鼠浮虫......他也一样会找到他,陪着他。
生生死死,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不想与他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