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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番外——赵长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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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若不是乾昌帝膝下子嗣无有能堪大任的,这天下怎么着都轮不到赵长纪这个痴傻来坐。
这些话赵长纪从前是不在意的,因为天塌下来也有皇姐护着。
那个从来不曾给过自己正眼的父亲死了,北齐的天好像也塌了。他被人推上皇位,草草登基,黄袍加身。
他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帝,他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皇兄们拼得你死我活都没得到的东西。
可赵长纪没有那颗想做皇帝的心,他只是觉得害怕,每每想起母后临死缠绵病榻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对吃人的宫殿发怵,那长廊仿佛没有尽头,那宫殿仿佛要张口生吞了他。
他知道别人看不起自己,连宫人都看不起他,但他不敢哭。
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坐在天下至高的位置上,听着群臣的争论,一言不发。
赵长纪是个皇帝,可没有谁把他当皇帝。
那些人把他囿于皇宫,把他锁在龙椅上,他不能哭不能笑。
直到有一天,赵长纪中了毒。
好几天醒了又晕,意识不清,药吃进去又吐了个干净,如此反复。
他昏睡之中,看见帘帐外立着的人。
赵长纪下意识喊了一声。
“皇姐。”
那人将虚弱的赵长纪搂在怀里,哽咽着说。
“长纪不怕,皇姐在。”她说“皇姐在……”
赵广乐一口一口将药喂进他口中,服了药,毒素却也未清,赵长纪脑子迷糊,有些口不择言,他含着泪抽噎着说:“长纪好了皇姐就要走了吗,皇姐可不可以,不要走……皇宫好大,只有,只有长纪一个人,我好怕……”
“长纪会不会……和母后一样,睡着了就死掉了……”
赵广乐扯过被子裹住了赵长纪,安慰着说:“不会的,不会的,长纪不要怕,只是睡一觉,睡一觉病就好了,长纪不怕……”
“那,长纪醒了,是不是就看不到皇姐了……”
“不会的,皇姐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
赵广乐为了他背负了多少,他全看在眼里。
赵长纪的一生充斥着不幸,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帝王之路上一路都风雨兼程,但赵广乐从未离开。赵广乐只抛下他一次,而那唯一的一次,即是死别离。
所有人都拿他当傻子,而赵广乐只拿他当弟弟。
赵长纪只是不聪明,却不是什么都不懂,实际上他还没到世人以为的痴傻程度。赵广乐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也许在外人眼里赵广乐是个残暴不仁的妖女,但那些为人诟病的行为无一不是为了他。
所以即使赵广乐变得再残忍,即使最后她身上再也看不见从前的影子,但在赵长纪心中,在少年帝王心中,赵广乐永远都是赵广乐。
皇姐永远都是皇姐。
赵广乐为了给他铺路付出了那么多,这条帝王之路已经祭上了皇姐的性命,他不走也得走,这个皇帝他不当也得当,便是千刀万剐他死也要爬上那个万人之巅。
皇姐说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那他就做给皇姐看。
沈子揖曾问过他想不想做皇帝。
赵长纪则答:“这天下是皇姐留给我的遗物,我得拿回来。”
于是在乾安门兵变三年后,赵长纪重新站在皇宫门前,兵临城下,他是来讨回他的东西的。
那个和从前的赵长纪一样,被迫拥立起来的傀儡皇帝连和他对视都做不到。
也是。
一个假皇帝,一个真天子。
早在赵长纪出现在众人前的那一刻,胜负已决。
三年,他只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就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皇帝,不再任人摆布。
赵长纪睥睨一切,他冷笑着说:“此刻归顺者,赦尔无罪。”当他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站在万人之巅,他凝视着众臣乌泱泱的人头时,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好想亲口和皇姐说,和她分享此刻无上的喜悦荣光。
皇姐,你看,长纪做到了。
你看到了吗?
那不能亲口说出的话和不能亲耳听到的回答终成了赵长纪的痛。
赵长纪忽然忆起,曾有一次赵长纪摸着玉玺上镌刻着的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他问赵广乐这八个字是何意。
赵广乐微笑着说:“这八个字呢,是说一个人受了天意成了九五至尊,是奉天命而来的,那他就应该努力使他的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长寿。只是自古以来,没有几个人担得起这八个字且问心无愧的……”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那他就做给皇姐看,这八个字,他也担得起。
众生仰视他。
沈子揖看着那个从前怯懦的少年褪去稚气,他着一身只有皇帝才能穿的明黄,眉眼间除却俊秀外还有几分不怒自威。
至此,赵长纪终成一代帝王。
这北齐天下,又真正地姓回了赵。
可天下人谁知道,这个少年帝王也会在夜深无人时,触动自己心里一块柔软的地方。
每每忆起,细数过往,潸然泪下。
史书会留下“赵长纪”这个名字,天下百姓会记得“永安帝”这个君主,而曾经那个会躲着流泪的少年谁会知道?
谁又知,九五之尊也有无能为力的事。
永安帝彪炳千秋,文康公主骂名千秋。
不能为皇姐平反名誉,是赵长纪的痛。
“陛下……”
赵长纪猛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
他又做梦了,梦里的最后一幕是赵广乐人头滚落脚边,血流如柱而百姓欢呼雀跃的那一幕。他没有亲眼看见赵广乐行刑的那一刻,于是梦里每次都反复那个画面,让他冷汗不止。
“陛下,您没事吧?可是梦魇了?”
赵长纪抬头,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
“莲华,今天是什么日子?”赵长纪开口。
莲华闻言,看了一眼窗外,又轻声回复他。
赵长纪听见,心口有些痛,也顺着莲华的目光向外看,他哑了声音:“哦,是吗,原来已经是皇姐离世的第八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莲华,你都有皱纹了,你也老了。”赵长纪看着莲华有些沧桑的面容。
莲华苦笑,温声:“是啊,陛下。日子走得快,奴婢老了,陛下却还正值年华。”
赵长纪说不出话,他死盯着外面寂寥的树枝。他突然有些话想和人倾诉,但一时又不知和谁吐露。
“快,去请沈相入宫。”
一旁的太监有些为难,莲华开口劝道:“陛下,沈大人今年身体一直欠佳,前些日子又不慎感染了风寒,迟迟不见好,眼下又是入秋了,此刻去请沈大人过来,怕是受不住。”
赵长纪这才恍然想起沈子揖前些日子染上了风寒,一时间他竟也忘了。
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进来,跪向赵长纪。
“回禀陛下,沈相那边传来消息,沈相病重,眼下病危……”
闻言,赵长纪猛地起身。
没有过多犹豫,他当即向外面走去。
“立刻备马,出宫。”
“陛下,,这,眼下天快黑了……”
赵长纪站住,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不容置疑地说:“再啰嗦一个字,朕要你的脑袋。”
他说这话时明显动怒了,声音冰冷,赵长纪现在,俨然已经是一个帝王模样。
一行人吓跪了一片。
众人默然。
还是莲华开口打破僵局。
“陛下息怒,眼下沈相的病要紧,陛下心急,可没时间耽误了。”
赵长纪看了一眼莲华。
……
沈子揖感觉眼前有些昏花,事物都有些昏乱,透过墨绿色的帘帐他看见几个人影跪在外边儿,说不清身体上有什么感觉,可当他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妙了。
他隐约听见有人隐忍的泣声。
他想,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任太医给他把脉扎针,苦药汤他也眉头不皱一下地喝完了,人之将死他倒也没有那么多话想说,反而像个木偶任别人怎么对待他。
关于他的病,他什么都没有问,也什么都不想问。
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些药,不过是吊着他的命。
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常理,是一切人、一切事都无法避免的,哪管是王侯将相,还是乡间野夫,便是生前有上天遁地覆王朝的大本事,命数尽了,谁都得认。
死亡和腐朽,他已经无所畏惧。
外面突然有些嘈杂。
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先生怎么样了?”
“陛下,微臣无能,沈大人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境了……”
“不是风寒么,怎么会……”
“陛下……”
零零散散的听了几句,后面的他听不清,不过也不重要了,他一个将死之人,人间的事,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余光看见一个身量极好的人影走过来,走近他的床头,然后那青年单手挑开帘帐,沈子揖才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七分俊秀三分端重,青年浑身上下的衣饰连那通身的气质都仿佛在叫嚣着说,他是天子。
可那张脸最令沈子揖动容的地方,永远都是那眉眼间与赵广乐的那几分。
赵长纪看着他的样子,微皱眉。
他轻唤一声:“先生。”
沈子揖浅笑,说:“原是陛下来了,怪不得外面动静这么大。”
赵长纪看着他轻声说:“吵到你了?嗯,下次不会了……”
见他还能开口神志尚清,心中也稍稍舒心一点,赵长纪回身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还请陛下恕臣不能全君臣之礼。”沈子揖先了开口,言毕又是忍不住喉咙痛痒,不止地咳嗽。
“先生同我,无需在意这些虚礼。”
“谢陛下。”
赵长纪沉默一会儿才坐到沈子揖的床边,这生死之际,二人竟都相顾无言。
赵长纪看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朕多次同先生说过,朕想要为皇姐平反,将皇姐移进皇陵,但每次,先生都不同意,可我近日又想起来,今年……已经是皇姐离世的第八年了,朕不想再等了,朕不想皇姐还要再为朕多背负一日的骂名,像没有家的鬼魂一样,多在外面漂泊一日……朕等不了了,朕要为皇姐平反。”
沈子揖沉默着听他说完。
赵长纪则等着他的回应。
静默片刻,沈子揖虚弱地笑:“那就去做吧。”
赵长纪和他四目相对。
“陛下,那就去做吧。那年迎您进宫时,臣说过,今后北齐是陛下你的天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没有人会阻拦您,那些曾经的心腹大患都已不复。”
他又说:“谁会阻拦永安帝呢?谁会认为一个明君做的是错的呢?”
赵长纪问:“那为什么从前先生不许朕?”
“要扭转一个人在百姓间的名声是很难的,非一朝一夕之力,更何况乾安之乱,让百姓受了不少苦,百姓们需要一个谢恨点,这些怨恨都发泄在了文康公主身上。”
他又说:“不过如今陛下根基已稳,百姓……也大多倾向于陛下,平反这件事做起来,也会更顺手一些。”
“朕明白。”赵长纪说“先生说的朕知道了……”
“陛下……”
沈子揖咳了几下,脸又白了几分。赵长纪看着,心中愈加不安。
“还请陛下恕臣的罪。”
“先生何罪之有?”
“恕臣不能再常伴陛下左右,为陛下尽忠了。”
赵长纪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却不想接受这个必将到来的事实,他用力握紧右拳,指关节泛白,他的手,在发抖。
“先生好好治病,朕会找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材,皇宫里有数不胜数的灵丹妙药补品,吊也能吊住先生的命,朕不会让先生死的,不会的……”赵长纪越说,心里越是发慌。
沈子揖躺在床上,从他这个角度赵长纪脸上的茫然尽收眼底,是茫然。
可能赵长纪也不明白,明明他已经是皇帝,明明他已经拥有了天下最大的权力,可面对生老病死,这些人间最常见不过的事,即使他是九五至尊,也一样无能为力。
“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了我的了,陛下不必……咳……不必如此,为我费心……”沈子揖拧拧眉头,他平静地说,仿佛行将就木之人不是他一般。
赵长纪听着摇头:“不会的!我不会让先生死的……定是太医医术不精,先生分明还年轻,怎么会是……”
沈子揖却是先说出了那几个字。
“油尽灯枯之人。”
赵长纪愣住了,说“先生……听到了?”
“猜的。”沈子揖没什么情绪。
“陛下不必为难张太医,命数尽了,当代圣手也救不了我,不关他的医术。”
“……先生撑着,待到中秋夜,朕还答应过先生,要开一坛皇姐酿的青梅酒……先生难道,不想喝吗?”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忍不住有些哽咽了。
沈子揖将阖的双眼又微睁开,他唇角含笑:“非是我不想,可能有些东西和我,就是……缘薄……”
赵长纪急呼几声。
“先生!”
“先生,先生你撑住!”
“来人!快来人!”
一行人赶进来。
“先生快把药喝了……”看着沈子揖仿佛困倦之人,两眼疲倦不已,赵长纪将沈子揖从床上捞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他拿过床头的汤药送向沈子揖嘴边。
沈子揖却虚弱地推开了药。
“先生?”
“我这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了,临了到头,不想再吃苦的了……”沈子揖抬头看着他说。
赵长纪看着他孱弱的样子,心疼不已,他心下知道,沈子揖是决计活不过今夜了。
赵长纪握紧他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且修长,但沈子揖本身人就消瘦,那只手,握着竟有些硌,让人感觉手的主人像易断的风筝线一样。
赵长纪喃喃地说:“当年先生和我说,只要成为皇帝,这天底下的东西便都是我的,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没有我做不了的事。可先生……我真正坐上了这个位置,我才发现这人世间的很多事我都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皇姐走了,安将军走了,莲华也老了……如今你也要走了,这些……我通通无能为力,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像当初那个小孩子一样,向沈子揖提问,求他解答。
沈子揖喘息着,他慢慢开口。
“只有九五至尊不该如此,那些人杂的情感,都是绊脚石。”
赵长纪看着他,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不作回应。
这个答案,他不满意。
沈子揖看着那双眼睛,仿佛从里面看见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他莞尔一笑:“我乱说的,这个问题,还是要陛下自己参透。”
赵长纪呆滞了一下,沈子揖轻轻一笑的那一下,隐约有几分当年的风采。
就好像赵长纪初见沈子揖的那一次。
那人腰身板直,信步走来满庭春色都不及那红衣郎半分风采,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自是一种风流。这样的人要是骑马招摇过,那定是满楼红袖招。
只是沈子揖每一次,又仿佛连每一个动作,都是冲着赵广乐的。
赵长纪听见耳畔的声音。
“我真想再喝上一盏青梅酒。”
赵长纪没犹豫:“好。”
他放下沈子揖,让他枕在枕头上,又掖好被子。他回身,见一行人跪成一片,沉默着等待指示。
他立刻吩咐叫人快马加鞭去皇宫取一坛青梅酒。
“来晚一步,提头来见。”
赵长纪又屏退了众人。
……
沈子揖含了一片参片,他忽然感觉胸口一股腥气翻涌上来,冲到喉咙眼里,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很近。
“我知道先生看我的时候,是在看皇姐。”
沈子揖累地说不出话。
好像这辈子劳碌了这么多年,走了这么久的路,突然觉得好累,累到好想要沉沉的睡上一觉。
是不是一觉睡醒后发现,只是场千年梦?谁都没有死,谁都没有老。
是不是一觉醒来,又能看见她?
耳边好像有风灌进来,他好像听见蝉鸣声声。
可他觉得有点不切实际,怎么会有蝉鸣呢……
舌尖泛着铁锈味,血的味道竟有些苦涩,究竟是血苦,还是心里苦?他不知道。
他沉沉合上眼。
沈子揖死了。
他死在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从此北齐再没有了沈子揖。
他终究是没能等到那盏青梅酒,当年今日亦如此。
……
等到快骑赶到时,人已经咽气了。
莲华端着酒走进去时,就看见赵长纪怀里抱着人,沉默不语。
莲华沙哑的声音响起。
“陛下?”
赵长纪缓缓抬头,眼眶已然有些发红,泪水晶莹,这副样子看着,让人心疼。他有时看着,还像个小孩子,只是匆匆长大,便没来得及做个孩子。
自乾安门兵变后,莲华就很少见赵长纪哭,有几次累得实在撑不住趴在沈子揖怀里哭过几回,登基后,却是再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莲华,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微哑。
莲华再走近几步,看见他怀里安静苍白的人,她便瞬间明白。
“陛下,沈大人他……”
“莲华,他走了……”
“我留不住他,我让他别睡……但我就是叫不醒他,他怎么都睁不开眼睛,口中一直吐血,我擦了又擦擦了又擦,擦不干净,怎么都擦不干净。我想让他再等等,可他……连酒都不等了……”赵长纪两眼失神,他不停地说着,不清不楚。
莲华不说话,跪了下来。
“莲华,先生他没有死,他只是去找皇姐了,对不对?”赵长纪看向莲华。
“你回答我,是不是?”赵长纪固执地问。
“是,还是不是?”
反复几遍,莲华才开口。
“陛下,沈大人既已去了,还是全了沈大人的憾,喝口青梅酒,上路去吧。”
赵长纪看向她手里端着的酒,回想沈子揖的话,他才回过神,叫莲华赶紧倒酒。
酒斟了来,怎么都灌不进嘴里,全都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里头。赵长纪便拿了药匙,一口一口地去喂,一口一口喂进沈子揖口中。
他一手搂着沈子揖,一手端着酒。
赵长纪看了一眼手里酒,他仰首饮了一大口酒。
有人因为一口青梅酒,就惦念了一辈子。
赵长纪忽而吻了一下怀里的人,只是轻轻吻了一下,尝到了一点甜丝丝的味道,又有点苦涩的药味。
莲华看着愣了一下,却没有太大意外,只是静静端着托盘。
赵长纪理了一下沈子揖的碎发,又将一撮头发挽到耳后。
赵长纪常说,先生还年轻。
开始沈子揖不可置否,后来不知是哪一天,沈子揖的黑发里杂了几根白发,那时赵长纪才恍然发觉,沈子揖也在变老。
时光的流逝既温柔又残忍,在正青春年少的时候不会察觉到。直到青丝熬成了白发,少年熬成了老者,蓦然回首时,看着镜中的自己满面沧桑,才觉时光流逝的残忍,才知道岁月在自己身上有多么的大刀阔斧。
时至今日,赵长纪也不过走过短短几十载,青年方立。
他只能在沈子揖身上感觉到岁月的流逝。
后来,沈子揖的鬓角早早地白了。
他却只是笑着说:“臣的鬓角都熬白了,陛下也快而立之年了。”
虽说沈子揖不如他年轻,但怎么会早早的白了头发,怎么会染了一场风寒就久病不愈,怎么会熬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分明是郁结心疾,积重难返,才会一病难医,油尽灯枯。
赵长纪擦了擦沈子揖下唇残留的血和酒水。
“莲华,你为什么不回答朕的问题?”
莲华默了默,开口说道:“陛下,也许人间之外,另有一番世界。”
他牵起了沈子揖已经微凉的手,突然泪珠就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
“先生他,只是去找皇姐了……”
赵长纪喃喃自语。
阴间有隔世魂,人间有断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