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里的惊艳》蚯棋

1、岁月里的惊艳

　　世人皆知他是位杰出的木匠，却从未想过，他竟是将那一抹惊艳在心中藏了许多年。

　　他生于穷苦人家，年幼时遭遇战乱，独自一人逃到山脚下的村落。村里的老木匠膝下无子，便收留了他。
　　老木匠时常架着一副老花镜，照着图纸在木板上一笔笔勾画出木柜雕花的图案，再以刀雕刻，轻柔却坚定。他还是垂髫小儿，却拘谨地站在近旁盯着老木匠做工。那年杏花开，飘落肩头，他却仿若不觉。
　　老木匠见他这般，心念一动。“想不想试试？”那只苍老有力的手覆上孩童稚嫩的手握紧了刀，在木柜的边沿划下一刀，于是松木香扑了满怀。
　　自此，择一事，终一生。

　　他起早贪黑，除却读诗诵经，便是跟着师父穿梭在木材之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年他方将头发束起，正值三月仲春，满村杏花开。他坐在院墙脚下，以砂纸细细打磨着一口刚制成的木箱。
　　春风拂面，青丝飞扬。
　　院里的少年抬了头，杏树下的少女偶然望来。同样清澄的眸光跃过院墙的豁口相汇，于是时间在那一刻驻留。
　　杏花瓣循了风的踪迹纷飞，院墙内外几许芬芳，攒下几分尚不可言说的心动。
　　那是惊鸿一瞥，足以抵岁月漫长。

　　自那以后，她便成了老木匠院落的常客。他坐在长凳上锯木板再雕刻打磨，她便在近旁铺开了画卷，晕染各色水墨，绘成满纸色彩。她不时抬起头来，闪亮的眸中含了笑意同他聊谈，看少年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耳根却泛了红。
　　也曾畅想浪迹江湖，云游四海。
　　于繁花间，于烈日下，于落叶里，于寒雪中。
　　他好像依然是那样不苟言笑，每日忙于经书和木工，却悄悄在深夜将烛台燃了更久，书卷里也藏了几抹淡粉色的墨痕。

　　岁月里攒下少年时的心动，却猝不及防被那一年深冬的雪掩埋。
　　他随着乡邻们将她的一口棺木送出村庄，归于山野。他看见不远处的土坡，一颗杏树扎根于此，不见繁花，只有干枯的枝丫上裹了霜雪，瞬间红了眼眶。
　　无人知晓前夜风雪中，他抱了个包裹，弃在某个荒僻的角落。那是一大捆已经泛黄的稿纸，染着深深浅浅的各色墨迹，是独属于他的那一抹惊艳。

　　后来，他接下老木匠的工，埋身于木柜、木箱与木床间，渐渐成了远近闻名的木匠。
　　仍旧是沉默寡言，只是岁月在他脸上落了沧桑。

　　又一年春三月，杏花开。
　　他已须发皆白，最后一次理了案头的图纸，转了身，于是近百年的人生散在春光里。

　　一枝杏花探入窗里，几分芳韵晕染了满室木香。
　　案头码放整齐的图纸卷了春风四下纷飞，似百鸟挥翼。于是那被掩在图纸最下方的便显露出来，引来前往悼念的弟子们的惊呼。
　　杏花微雨间，女孩举了柄油纸伞，笑魇如花。
　　那是唯一一张他当年没舍得丢弃的画，是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动。
　　是满纸色彩，是岁月里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