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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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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出门去查看妖的尸体,雪地里横卧了一只黑虎,除了额心有一点赤红,肚腹处也有不少伤口。
“看样子这妖是被其他人打伤,带伤逃到此处的。”身后泊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冷声道。
今朝回头一看,他衣物整齐得很,乌发也被玉冠束得一丝不苟,依旧是那副风清云淡的样子,怎么也寻不到昨夜缠绵时的春色和媚态了。
“怎么?”他见今朝盯着他,挨近了她的耳边,低声问,“还痛吗?”吐息喷在脖颈处,本应是撩人情欲的举动,今朝却只是缩了缩脖子,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痛。”她身体本就健壮,昨夜那撕裂的痛楚早退了去,只是有些黏腻。
“泊玉。”她盯着那妖的尸体,忽然开口。
“嗯?”他漫不经心,习惯性地从随身携带的绣囊里捞出一颗杏肉蜜饯丢入嘴里。
“这妖道行不高,却能潜入昆仑,仙界的形势很紧张了吧?”你怎么还能在我这里一住便是几天,抛去万事不理?
“啊、嗯。”他承认,今朝侧耳听着他预备说些什么,他却再没只言片语了。
“那……”她有些紧张,转身想问个清楚,撞进他一双沉沉如墨的黑瞳,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今朝,我下凡游历时曾听得凡间老者如此安慰失意的年轻人: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何苦要担千载忧。今朝,我们不同,几十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年复一年,值得铭记的年岁却不多。”
他不再说话了,今朝却明白了,仙妖大战一旦开始,便是鲜血淋漓的一条路,他们谁也不知道谁会成为这条路上的垫脚石,许是今日谈笑晏晏,明日阴阳相隔,只能趁着这尚平静的几天光阴,借着昆仑山山顶光华灿灿的白雪,记住彼此一张鲜明的面孔。
“今朝,我饿了。”泊玉笑着缓解开这沉重的气氛。
“我去煮。”今朝也笨拙着粉饰太平。
菜端上桌来,食材是泊玉下凡带上来的,即使是人间再平凡不过的菜蔬,也让今朝花了几天时间去熟悉锅碗瓢盆菜刀砧板,这才炒出几盘不像样的菜来,像模像样的仿着人间平凡夫妻的生活。
正要下箸,远处熟悉的大嗓门又响起了:“今朝!今朝!”
迟桑不是只身前来,身旁还拖着一个少年,因为赶不上他奔跑的速度,在雪地里踉跄着,分外狼狈。
气喘吁吁地跑到今朝面前,神兽的鼻子向来灵敏,嗅了几嗅,跳将起来:“格老子的!今朝你有好吃的东西也不告诉老子,忒不讲义气了!”说着,也不管被他拽来的少年,一溜烟的钻了进去。
今朝打量着面前狼狈的少年,立刻认出了他那张酷似崇恩的面孔,几日前曾随着青耕来看她,顿时讶异道:“你是……”
那少年谦卑地弯了弯腰,低着头退到一旁。
“苏秦?”泊玉皱起了眉。
六十太岁掌管灾厉祸难和五刑残杀之气,统领人间天下大事,六十甲子年年轮流当值,今年恰好轮到九太岁青耕,为人间布下战祸,尸横遍野中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人间少年,是这场战事中将军的儿子,跟随着父亲出战,全军覆没,独留他拼死保下一条命来。九太岁嗤笑着看着垂死挣扎的凡人,用脚尖勾起他的脸来,刹那间神魂俱颤,只抖着声音问出一句:“你叫什么?”
“苏秦。”
就这么把凡人少年带到了天界,救活了他,日日抵死厮缠,又百般折磨,直把当初意气风发的将军独子变成了如今卑躬屈膝的懦夫,这一切叫天界众仙看在眼里,流言纷纷,只有刚回了天界便闭门思过的今朝不知晓。
“迟桑,你能把苏秦带出来,本事不小。”
迟桑正含了满口的菜,嚼了几下便全数吐了出来:“呸呸!今朝,你做的菜真难吃!”这时听到泊玉的话,立刻得意洋洋地翘起了尾巴,“那是。老子聪明着呢,今朝,你是不知道啊,几日前崇恩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天天请九太岁去罗华宫商议什么鬼事,九太岁也怪,平日去哪里都会带着苏秦,只有去罗华宫才不带着,老子就瞅准机会把苏秦带出来玩,在九太岁回宫之前再送回去。我厉害吧?”又转向苏秦,“苏秦,你要感谢老子!”
那凡人苏秦却压根没听到迟桑的话似的,一双眼直直盯着那几盘菜,既是羡慕又是绝望。
迟桑傻眼了,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苏秦,你是不是想起家乡菜来了?呐,我让给你吃。”
话音刚落,苏秦早扑将过去,狼吞虎咽,眼里落下一滴泪来。
今朝问泊玉:“父君和九太岁之间,究竟怎么回事?白白的把无辜的旁人拉进来,苏秦这副样子,叫人看着可怜。”
“他们之间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让他们自己去理吧。我们顾好自己就行。”泊玉轻描淡写带过,又看了苏秦一会儿,“九太岁把苏秦带在身边,迟早会出事。”
迟桑带着苏秦往这边跑得勤,今朝怜悯苏秦,就日日做一些人间的家常菜招呼他,吃饱了便被迟桑拖出去,被迟桑团的雪球打得七零八落,迟桑恶劣,时不时塞一把雪到苏秦的脖子里去,引得少年惊叫一声,奋起反抗,雪地里摸爬滚打着,苏秦那始终谦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这一日吃完了饭,迟桑与苏秦在屋外对着一堆雪嘀咕着什么,屋内有人不满意了。
“今朝,我饿了,我也要吃饭。”
今朝瞟了一眼泊玉:“你是仙,不吃饭不打紧,苏秦是凡人,在太岁宫的日子也不好过,自然是要给他吃的。”
那人又抱怨:“今朝,我不喜欢他们来打扰我们。”
今朝不理他,那人就慢慢地挨到她身边去,微笑着说:“今朝,我来帮你收拾碗筷。”
那一瞬间,那个高贵优雅的泊玉公子又不见了,只余面前春色荡漾勾人心魄的男子。
这一收拾,便收拾到了床上,没了碗碟碰撞的玎玲声,渐渐地响起了濡湿婉转的呻吟,春光灿烂,融了昆仑山的万年积雪。
今朝只恨不得掐死床上的男人,什么惊才绝艳,什么淡泊高远,这个谁说:“泊玉公子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那个谁又说:“泊玉公子啊,血统可比黄金还高贵。”就是这样高雅的一个人,此刻无赖似的趴在床上,得意洋洋的冲着她笑,白玉一般的胸前半遮着衣襟,几缕乌发垂落下来,恰好钻入衣襟深处,活色生香,勾得人口干舌燥。
今朝低了头,艰难地系好衣带,出了门去,迟桑和苏秦早已回去了,门前立了一对胖乎乎的雪人,依稀能辨认出是一男一女,牵着手,咧着嘴笑的欢快。
“是你和我吗?”泊玉也跟着出了门,披着衣服,懒洋洋的探头看了看。
“是的吧。”今朝伸出手去,拍了拍白白胖胖的雪人,“泊玉,这是你。”话音刚落,手下的雪人忽然碎裂了开来,雪屑冰粒纷纷落了一地,方才还笑得一团和气的雪人,现下里只成了一堆雪块,只留了一个女娃儿雪人,依然笑意融融。
今朝心里“咯噔”一下,伸出去的手僵着收不回来,那碎掉的雪仿佛堆积到了心里去,凉意彻骨。
泊玉看出今朝脸色不对,将她冰冷的手收拢在掌心,笑说:“今朝,都说你身体健壮,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迟桑也是,素来耐不住性子,一个雪人也堆不结实。”
今朝老实,不懂掩饰,板着一张脸笑也笑不出来,低喃:“真不吉利。”
泊玉却不甚在意,正要牵今朝回房,她却挣脱开去,手心凝起簇簇光芒,泊玉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正要阻止,今朝动作比他更快,那还立着的雪人转瞬间变被仙术击得分崩离析,扑簌簌地落了一地碎雪。
“你……”泊玉吃了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不在,我也不在。”今朝说。
泊玉下意识地去看她,正好瞧见她的侧面,十分熟悉的倔强又固执的姿态,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
今朝就转过来,盯着他又认真地强调了一遍:“你不在,我也不在。”
好似有什么一滴一滴地涌进了他天生就凉薄的心里,许是昆仑山山顶的风雪太疾,竟逼得他不得不仰起头,咽下喉头的哽咽。
三百年,于人世间已是沧海桑田,于天界却不过花开至花落的短促光阴,转眼闭门思过便到了时限,第二日便可离开昆仑了,这一日泊玉难得的出了一趟昆仑,回来时身后跟了迟桑和苏秦,抱了满怀的东西。
“格老子的!”迟桑“匡”的一声,撂下手上的东西,扭着腰龇牙咧嘴地抱怨,“老子腰折了!”
苏秦还是那副怯懦卑微的样子,默默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便退到了一旁。
今朝目瞪口呆:“这是怎么了?”
“除夕。”泊玉微笑,“人间的除夕。特意叫了迟桑和苏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