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泪阁》路归晚

3、别扭

　　时间平平淡淡似流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流淌着。付生和若莲就这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一起快乐生活着。

　　到了若莲14岁那年，少女的美丽已经浑然天成，肤若凝脂，少女脸颊的红润，在见到心上人时更让人怜爱。

　　入夏，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过后，若莲生了一场病，在家卧床好几天，付生都没有来看望。

　　付氏过来送药时，若莲忍不住想问，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看若莲苍白着小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付氏心里哪会猜不透小女儿家的心思，拉着她的手轻声说：
　　“付生最近开始单独问诊了，每天一大早出去，晚上很晚才能回来，回来之后又赶着配药，最近啊，我都见不着他的影儿。小莲啊，我明儿让付生给你配些滋补的药送过来，看你这病来得猛，要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的。”

　　若莲连忙说道：“琴姨，付生开始出诊了？那他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忙，我没事的，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看着若莲说着口不对心的话，付氏与坐在床边的杜氏对视一眼，都低头笑了。

　　几天后，若莲的病好利索了，就迫不及待像往常一样跑去书塾等付生放学。

　　“嘿，莲子，你又来等付生啊？”

　　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若莲不用回头就听出这是住在镇子西北角的罗俊。因为祖上有些胡人血统，罗俊长得比同龄人更高更壮实，嗓门大但有些沙哑，大家都叫他罗霸王。

　　他被称为霸王，当然不止是因为长得高大，更是因为他揍遍镇子无敌手，镇上的人都对这个罗霸王避而远之。

　　若莲不想招惹他，听到罗霸王的话，她没有作声，只是伸长了脖子朝书塾里张望，想着付生怎么还没出来。

　　“别看啦，付生早走了，赶着去竹林密会佳人咯——”

　　罗霸王见若莲还是不理他，也不气恼，笑嘻嘻地让跟着他的小跟班们退后，他自己上前几步拦在若莲面前，换上一副同情的表情，很刻意地上下打量着若莲，摇摇头继续说道：“相比起来，你还是差一点，太瘦了。”

　　若莲不想听他说话，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想过多纠缠，抬脚准备离开。

　　“你还不知道吧，” 罗霸王本来想卖关子，看若莲不理他也就没了兴致，自顾自地说着：“最近马主簿的千金马湘生病了，付生这几天都在照顾她呢。”

　　说罢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若莲，手摸着下巴啧啧说道：“人家马小姐，大户人家出身，小脸像蜜桃一样，红扑扑的，说话声音又酥又柔，那句话叫什么来的......哦，对，温柔可人。我要是付生啊，也是一刻都不想离开的。相比之下，莲子你呢，虽然长得也不差，身材也勉勉强强，但脾性真是......与人家马小姐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过我罗爷还是愿意退而求其次，勉为其难地可以让你跟着我......哎哟！”

　　若莲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冷声道：“胡说，付生哥哥才不会这样呢！在这镇上，谁不知晓我和付生是有婚约的？”

　　说得兴起却被若莲踩痛脚的罗霸王急了，对吼道：“婚约可以解除的嘛，再说了，付生是因为父母立的婚约，不得不娶你而已，并不代表说他喜欢你。像你这种这么野蛮的女子，是个男的都不会喜欢呢。哼——好男不跟女斗，我们走。”说完揪了一下若莲的小辫子，吹着口哨招呼着四五个在旁边嬉笑的小跟班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若莲气得在原地打转，虽然她心里清楚罗霸王是胡说八道，但他刚刚的话像有魔力一样，在耳边不断循环。

　　若莲坚信付生会娶她的，可是她又不确定，付生娶她，真的是因为两家婚约，还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

　　若莲有点慌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走出书塾，她不想马上回家，于是就绕到她和付生经常玩打水漂的河边草坪。

　　盯着河面出神，隐约听到后头树丛另一边有些声响，若莲寻声轻轻爬过去，扒开树丛，就看到了付生，还有马湘。

　　他们正并排坐在一起，马湘手里拿着一个手编的草袋子，若莲一眼就认出那是付生常常给她编的样式。

　　还有什么若莲已经看不清了，眼睛里边儿全都是泪水，她很生气地站起来，想都没想冲到两个人的面前，手指着笑得很开心的两人：“付生，你！——琴姨叫你回家吃饭！”吼完转头就跑走了。

　　没去看两人的反应，没理付生有没有追上来，若莲头也不回就一直跑，她没有目的地，只要有路她就往上走。

　　以前没有过的情绪充盈了整个心脏，有种要满溢爆发的感觉，却寻不到发泄的出口。若莲用袖子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跑累了靠在大树底下大口喘着气。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会这样！

　　在她生病难受躺在床上想他的时候，他怎么可以开心地陪着马湘在河边聊天编草看日落？

　　原来他说去出诊，实际是去陪着马湘？

　　她不相信，她不接受，她不要！

　　若莲擦掉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会的，马小姐是付生的病人，他们也没干什么呀，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大反应。

　　她慢慢地走回家，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一路都在想着，刚刚是不是自己跑太快了，所以付生才没有追上来。

　　回到家路过厨房的时候，若莲听到了付氏和娘亲的对话。

　　付氏：“再过几个月小莲就十五岁了，付生和若莲这两个孩子从小就那么要好，我看就早点把他们的事给办了吧，我们还能早点抱上孙子呢。”

　　杜氏也附和道:“我也有这么想过，到时候......”

　　若莲没有听下去，哭着跑回自己屋。

　　在屋里越想越难过，一边在为付生找借口解释，一边又被看到的一幕冲击着对付生的信任，最后哭着哭着便在床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杜氏进屋叫若莲吃饭，看女儿闷头盖着被子躺床上，以为若莲病还没好，想着让她多休息，就嘱咐她饭在灶上热着，晚一些记着吃，便出去了。

　　一晚上若莲哭了睡，睡醒了马上想起付生，又哭了。

　　就这么一睡一醒，又睡又醒地折腾到了第二天。

　　杜氏见她前一天没吃晚饭，今天又没来吃早饭，便过来叫她。若莲还窝在被子里，杜氏赶忙走过来坐在床沿，摸摸若莲的额头，关切地问：“还不舒服么？”

　　若莲面朝里转了个身，不答话。

　　杜氏摸到若莲额头不烫，心放下一半，看若莲还是无精打采，就想让她出门去透透气：“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去找付生呐？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身体才会好得更快。”

　　若莲闷在被窝里，一声不吭。

　　杜氏不知若莲闹什么脾气，叹了口气说：“小莲呀，再过不久，你就要及笄了。我们小莲很快是个大姑娘了，可不能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了，昨晚付生又过来了一趟，想看看你好些没有，恰好你在屋里睡下了，就回去了。”

　　杜氏看看还不肯钻出被窝的女儿，继续说道：“付生呀，已经开始接诊了，要熟悉和上心的事情肯定很多，刚开始也一定有很多困难。你呀，要多关心关心他。”

　　杜氏拽了拽被子，见若莲还不愿起，无可奈何地说：“你这孩子，有时候太任性了。”

　　若莲嘟着嘴，眼泪又开始打转。

　　这时门外杜真的声音响起：“付生你来啦，今天这么早？还带着药箱，是要出门吗？”

　　“杜叔叔早，是的，待会要出诊，先过来看看小莲身体有没有好些。”付生回答道。

　　小莲还是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但两只耳朵都竖起，仔细听着屋外的对话。

　　杜氏这时候走出房间，对付生说：“小莲好些了，烧退了，可就是没什么胃口，自打昨晚就一直窝在房间里头，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若莲没再听到付生的回答，滑下去把被子往身上裹得更严实，把头也缩在被子里。

　　房间里好安静。

　　若莲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付生已经来到了她的床前。

　　付生先是在桌子上放下提着的药箱，然后走近若莲，看着高高拱起的被子说道：“小莲，你还在生气么？”

　　“......”

　　知道我在生气，还算你有良心。若莲在被子里掰着手指头在心里嘀咕。

　　“昨天我去马主簿家送药，回来的路上我想你这几天躺在床上养病肯定闷了，就想做些草袋子给你玩，于是就去了河边。”

　　付生说完抓抓头：“我去送药的时候把书忘在了马主簿家里，马湘帮我把书送过来，就聊了一会，她看到了草袋子很喜欢，便拿起来看了一下。”

　　“......”

　　这是在跟我解释？若莲听到后心里的委屈瞬间就烟消云散，但还是固执地不肯低头。

　　付生等了一会儿，看若莲还是没有理他的意思，继续接着说：“小莲，我爹今天去给彭老爷看病去了，我还得送几味药过去，所以我不能在这儿待太长时间。”

　　付生又抓抓头，在床边来回走了几步，看若莲还是没从被子里出来的意思，他都有点担心他再不走若莲就要闷死在被子里了。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回头说道：“那......小莲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付生看若莲还是没有见他的意思，就把编好的草袋子放在桌子上，抱起药箱走出门。

　　就在付生跨出门口的同时，若莲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顶着红肿的两个核桃般的眼睛望向门口，恰恰只能看到付生的一只手轻轻地关上门。

　　若莲头扭向桌子，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草袋子，是个兔子形状的，很可爱。

　　她吸吸鼻子，从床上坐起来，拉开梳妆台上的一个抽屉，里面已经放了好几个草袋子了，其中最多的就是兔子形状的。若莲把付生留下的草袋子放进去，一番潦草地洗漱穿戴好后，跑去厨房吃了早饭。待再进屋时，就见杜氏正在窗边绣花。

　　杜氏的绣工远近闻名，绣品也是吸引了很多老主顾。

　　她看见若莲进来，摆摆手让她过来坐在身边。若莲坐在娘亲身边，自然的垂头低眉引线，母女俩就静静地绣着花。

　　杜氏轻声地说道：“你呀，趁现在多练练女工，学着成熟稳重一些，不可再小孩子脾气啦。”说完又开玩笑：“你想啊，以后别人提起你，就是付小大夫的夫人啦。”

　　若莲脸上红云飘过，乖乖地听着娘亲打趣没有说话。

　　付生送完药赶到书塾，魂不守舍地听夫子讲课，一心想着快点结束。

　　当夫子终于放下书卷，说出回去背诵全文时，他已收拾好东西第一个从书塾跑出来，他想再去看看若莲好些了没有。

　　太阳还不肯落下，丰盈的阳光洒向书院门前的小路。

　　若莲像往常一样等在路边的大树下，手里还拿着刚摘的几朵小红花。付生一眼就看到了若莲，开心地跑过去，等走近了又有些不知所措，抓抓头发，傻呵呵地站在若莲身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若莲。

　　若莲歪头看他，没忍住低笑一声，把手里的花塞到付生的手里，说：“这花不白送你啊，我还要草袋子，这次要小猪样子的，不要小兔子了。”

　　付生手里拿着小红花，笑弯了眼睛：“好，要多少都行。”

　　那时候的若莲无忧无虑，在父母的呵护下一天天地长大。她常常想象自己及笄那一天，要穿上漂亮的新衣裳，衣裳上要绣上芍药花的图案，帕子和鞋子也要绣上，成套才好看。娘亲常说，出嫁的新娘子都是绣鸳鸯牡丹，寓意着夫妻恩爱两不离。可若莲就是喜欢芍药，花开自若，不像牡丹富贵雍容，夺人眼目。

　　那时候的若莲以为，她的人生会像她父母一样，一直如此平淡而又幸福地过一辈子。

　　那时候的若莲以为，她的人生会跟很多人的人生一样，生儿育女然后承欢膝下。

　　那时候的若莲以为，她的人生与付生密不可分永远在一起，没有想过会有第二种可能。

　　可是，上天怎么会如此让人称心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