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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是心碎负荷 ...

  •     一顿折腾下来,天色已从暗淡化作漆黑一团。
      然而,雨水依旧,甚至比刚才还要密麻,滴落于新生不久的葱翠绿叶上,奏出琵琶连绵似的悲调交响乐。
      由于医护车也停在外面,顾言笙与安薏去对皮外伤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随后,顾言笙自己一人走到警车处,随警察完成了信息交接,又就朱旭昌策划绑架一案商议片刻。
      他表明心意,一定会起诉,只是这次不再作为辩护律师维护他人的权利,而仅是为女朋友寻个交代。
      才顾上翻阅手机,竟发现有足足五通陆丞彦的未接来电。
      于是,他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回拨过去。
      接通后却一时语塞,沉默着等待对方开口。
      “顾言笙,你真他妈不配是个男人!安薏因为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非但半点也不觉得愧疚,还敢主动给我打过来电话。的确,我承认是我事多,没多大资格掺和你们之间的事,不过从始至终,我没有说过一句话要放弃追求她,而且我曾多次提醒你,会时刻在她身边,保护着她。”
      他叹了口气,情绪中携带着明确的不满意味,续说道:
      “可我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还真就主动放手,并且相信你有能力让她幸福。如今看来,我那时候真他妈眼瞎!顾言笙,咱们来好好算个帐,你和她在一起将近一年,在此期间,为旁观者的我,好像觉得反倒你是高贵的一方,安薏好像掌中之物一样被你玩弄着,她将你藏在心底整整十年,从没跟任何人讲过,但换来的呢?却是一个在生病难受时不能照顾自己,因非己恩怨被无辜重伤甚至差点危及生命的男人,你,有什么资格?”
      停顿三秒,语气中的敌意呼之欲出:
      “我警告你,最好尽快把你的私人恩怨处理干净,让安薏毫发无损的回去,否则,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时间仿佛戛然而止,使双方的沉寂缓慢而难熬,像含着毒药般令人钳口难言。
      顾言笙用力握紧了拳,刚包扎好的伤口,由于受到挤压而产生强烈刺痛,他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思忖许久,答复时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你说的没错,你所有不满与批评我都能理解,并且全然接受。深思熟虑后,我发现自己的确不够资格,世界上应有其他人会比我更能照顾好她,所以,我也在反思,反思自己重新回到她身边是否为一个错误?上天有没有赠予我们足够的缘分,让我和安薏长久、自由、没有波澜。”
      陆丞彦听闻讥诮一笑,表情彰显着淡淡的得意:
      “所以呢?就仅是想想而已吗?非要等到事情到不可挽回的余地你才会彻底放手对不对?讲实话,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被你纠缠越久,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多,听我一句劝,你俩真的不合适。”
      顾言笙墨黑色瞳孔一瞬之间收缩到极致,仿若失去了光,布满一道道细长的血丝,疲惫而无助的挂断电话,沉浸在自己那片绝望冰山最深处。
      余下的黑夜,顾言笙唯一所想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捋捋繁杂的心绪,使他陷入牢笼、封心锁爱的,从始至终,都不过一个安薏罢了。
      可是到如今,他亲眼目睹的种种证明了一个实在的道理:
      自己与她,或许并没有那么般配,而先提出分手的人,必须是他,不存在第二种可能,执意贪恋大概率会变成自私的放大。
      尽管十年过后,仿若旧事重演,面对面的恳切说辞流露出满满的违心感,但,确是一人清楚,双双心碎。
      顾言笙将手伸出雨伞,急促的雨滴在短时间汇聚成一条细流,滑过他的掌心,微凉透明的雨星,此时像一只只涂着剧毒的石钉,使得他酸楚难耐,如同失血过多的濒死骑兵。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才回到自己车里,却很是犹豫,眼神始终迷离飘散,迟迟没有与安薏四目相交。
      “你的手…确定没事吗?刚才我见流了好多血,要不咱们再去趟医院,让好好医生检查一下?”
      率先张口的终归还是安薏。
      她好像瞧出了顾言笙的不对劲,试图引起话题,缓解尴尬的气氛。
      “放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反倒是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多担心,生怕朱旭昌会伤害到你,哪怕是一丝一毫,我的心都承受不起,那种你就在面前,我却无法保护的绝望感,真的很痛苦。”
      即使方才经受了过度惊吓,小脸上煞白未消,安薏也尽可能小心压抑着自己的余悸,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强挤出一抹笑:
      “月亮,你会不顾生命危险赶来救我,我已经很感动了,两个人走到一起,本来就是要共患难的,我不想你因此事感到愧疚,你这样反倒会让我觉得刻意而生分,一下子就变得…很不自在。”
      她脸上的笑容渐来被阴霾覆盖,毕竟,自己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说丝毫不惶恐未免有些太过虚伪。
      但,纵然是装,也不能将释怀表演的毫无破绽,只得任由表情继续怪异下去。
      足足两分钟,才听到微颤到沙哑的低沉男声传来:
      “阿觅,不如这样,现在还不到21点,你被朱旭昌关在这里整整一天,一定饿坏了,我带你去吃饭,还去…我们第一次去的餐厅,好不好?”
      安薏抬起含着泪花的眸,点头应好,仅是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再说话。
      因那家法餐厅营业到凌晨12点,
      顾言笙的临时起意,并不会显得突兀。
      近一小时的路途,最响亮的,莫过于雨水拍打车窗的零碎噼啪声。
      车内的氛围,丝毫不逊色于两极冰山,仿佛嘴唇被系了铁链,没有人试图打破沉寂。
      到达餐厅,顾言笙为安薏解开安全带,在开门的一瞬,微略迟疑。
      点菜的环节是安薏的主享,他全程都没有参与其中,只是用手侧撑着头,时不时去安抚下自己紧蹙的双眉。
      由于用餐时间过晚,一些限量菜品已经售罄。
      但两人没有任何挑剔,与服务生的简短交流后,极其通融的改该换了去。
      或许,是因用餐的人不甚着急,上齐的菜直到占满了整张桌子才被察觉到。
      这个场景,亦如初见时那般,可他们的情绪,却全然二致。
      时间好似被摁了暂停键,中止于某一刻。
      一道闪电,闷雷降落,从屋檐流下的雨呃狠狠的摔向窗户,乱箭般的张牙五爪,顾言笙燃起一根烟,缺乏神采的目光定于安薏脸颊,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安薏,有些遇见本该错过,很遗憾时间不会倒流,甚至理智,也在对我苦口婆心的进行劝说。”
      由于胸膛的剧烈起伏,他不得不故作刻薄,指甲用力的嵌入手掌,顿了顿,终于开口:
      “我们…分手吧,我很认真。”
      倏地,安薏的神情倘若泥塑般凝滞,麻木的脸庞上,不知不觉已印有两行苦涩的泪,多种情愫交织在一起,终究换来的是眸底无尽的寒凉。
      室内明透的灯火,忽然暗淡了三分。
      难以言说的黯然失色,那种震惊与无力的酸楚,使她脸部的肌肉线条止不住抽搐,哽咽的话语全部堵在喉咙里,说一个字都像是奢求。
      “我不知道…你忽然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你还对今天的事情耿耿于怀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到分手的地步……”
      话还没说完,只见顾言笙微微蹙眉,叹气的声音极轻,打断道:
      “那只是你的立场而已,既然我如此说了,自然有我的原因。经过今天的事,我心情的确很沉重,不过更令我心烦意乱的,是我感觉被人抓住了弱点,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这样,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会变得寸步难行。”
      安薏无法理解,直摇头道:
      “所以…照你这样说,是在暗示我是你的负担吗?凭着良心说,我之前为你做的,好像不单单起到拖累作用吧?”
      顾言笙冷笑一声,眼眸中若隐若现者几番凉薄与玩味,仿佛刻意隐去了先前的深情:
      “确实,你为我做了许多许多,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偿还的清?但我更希望,能够遇到一个为我未来发展提供帮助的人,而不是…单纯的替我准备早餐、为我过生日,帮助我照顾弟弟的人。或许,是我越发变的贪心了吧?”
      为掩盖内心的慌乱,顾言笙索性扭头望向窗外,紧抿着唇的脸颊,神情没有半点变动,只余聒噪不安的心跳,使自己保持清醒。
      安薏眼底藏着掩盖不住的失落,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傻,付出的真心,就会被定义成多此一举的蠢事,与笑柄…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凭借留存的希望,她选择继续提问,坚定的语气又增添了几分:
      “可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既然如此,叫我如何确定,这是否为你心照不宣的说辞?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顾言笙将目光收回,定于桌面那颗几乎没动的粉色马卡龙上,不紧不慢的淡淡解释道:
      “我何苦要骗你?你又哪里来的自信,值得我费尽心思的想法设计?做违心的事,说违心的话,连情感这种东西,也无权把控在掌心。况且,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他捻灭了手中的烟,有明显迟疑的唇部张了又合,还好没让旁人发觉。
      安薏顺着他深邃的眼眸望去,却像是走进了一幽深谷底,只要掉入,绝没有半点生存可能。
      “哦?那我反倒更好奇了,究竟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你憋了这么久…最终在今晚告诉我。但,我是否会相信取决于你的话有没有说服力?”
      与以往的长时间隔不同,顾言笙这次的回应没有丝毫犹疑。
      “还记得前不久,我和启耀Wendy小姐传出的绯闻吗?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你就真这么天真的以为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即使住在同一个酒店的同一层楼,也同样从事于律师行业,或有交集。”
      他勾起唇角,噙着得意者的微笑,原本清澈的瞳孔,已蒙上一层薄薄的雾。
      安薏的心似被针扎了一下,早先视作可忽略不计的小事,瞬间极速变异,重蚀的温度,向脑海扩散着灼热的陌生气息,颤抖的语气中,留存着清晰可辨的半信半疑: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和余小姐的关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纯洁,那篇报道,那些网图,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选择视而不见,多余的那个人,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我…对吗?”
      “恭喜你!终于明白这一切了。以后,我再也不用那么辛苦的演戏,操持着对三个人都不利的骗局了。”
      顾言笙笑着应答,薄唇缓缓拉出一个戏谑的弧度:
      他意味不明的眼底射出暗芒,时光定格的几秒,漫长的可怕,仿佛无论怎样,也无法将罩着面具的人心看穿。
      一声响雷划过天气,轰鸣阵阵,不绝于耳,光是听着,心里也很难不生出莫名惶恐。
      安薏怔住了,翕动不安的眸光打破先前的空洞,快要夺眶的眼泪跃跃欲试,频频向主人的最后忍耐发起挑战。
      她略开口,舌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全然不受控制,颤抖非常,却依旧倔强,只为保留最后的尊严:
      “这段时间,原来你装的这么辛苦,首先…对不起,特此奉上我最真心实意的道歉,其次,既然话都说开了,想趁此机会向你正式告个别,很遗憾,你和我的感情,开始的拖延,结束的仓促,甚至有许多时刻,如梦似幻,半点也不真切。”
      由于哽咽,安薏有些说不下去了,停滞良久,依旧低垂着头,继续说道:
      “我承认,确实是我沦陷的程度更深,可既然你已和我讲了我实话,我便再没有理由死皮赖脸的呆在你身边,更没有资格做你的女朋友,荒诞到…就像是一个笑柄,不过好在,于经历非凡的今天,如你所愿,我们正式…分手吧。”
      伴随实木长椅与釉面地砖的一声摩擦,安薏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好像将窗外的连绵暴雨视作空气,只剩零碎回响干脆到醒目,又好像仅有两人能够清楚听见。
      雨水,毫不避匿的拍打在她的脸颊上,留下被淹没的道道痕迹。
      一辆亮着绿牌的出租车从对面驶来,不偏不倚,恰入她的眼。
      好像这个世界,有那么一刻,将熟悉又陌生的破碎感,展现的淋漓尽致。
      顾言笙再无法继续演戏,压抑的内心,已显然承受不起汹涌澎湃的痛楚巨浪。
      连手也竟止不住的哆嗦,猛然站起身,晦暗视线向窗外一名正奔跑着的身影投去,那个前日相拥入怀,甚至指尖余温还未散尽。
      可此刻,却大变特变。
      方才的话,自己听来都会恶心到作呕,更何况安薏,那种瞬间,又该会如何心碎呢?
      所幸,正值初夏,夜夏虽凉,但不至于冷到透彻心扉,旁人的妄自揣测,当然不会感同身受,只有安薏自己清楚,被狠狠中伤,遍体鳞伤的体无完肤感受怎样。
      瓢泼的大雨,模糊了双眼,她的眼泪,已无法得知是否在不断沁出,如同沉重的心,除了规律的跳动,再没其余知觉,该忘记的种种,似大雨般,连成了线,久久难断。
      “这么晚了,月亮怎么还没升起,一层又一层的云雾,真的好讨厌。”
      她刹住脚步,嘴里忽冒出这句话,任由雨水把身体浇透,顺着长睫划落至唇角,渐渐地,阻碍了呼吸。
      但,她不在乎,因为只有如此,才会恢复清醒,从而忘记心痛,屏蔽感伤……
      拐角处,路灯幽暗,散发着微淡的光晕。
      不知何时,一辆汽车开始尾随安薏,喇叭的长鸣声响起,成功唤醒了陷入迷离的她。
      安薏刚想转身,一把黑色大伞已将自己全然笼罩,潮湿至极的空气,也遮掩不住男人熟悉的温存。
      “我还没有冷酷到不顾前女友死活的程度,折腾了一天,又下这么大雨,先跟我回去吧。”
      说话的人,是顾言笙。
      雨似比方才小了一些,打在雨伞上,作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湿发的女人伫立于前,神情凝滞而恍惚;未来及穿西服上衣的男人序列其后,且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自始至终,目光也未曾从女人身上离开。
      安薏转过身,没有抬头,携着极不自在的语调:
      “好,谢谢你…顾先生。”
      那个熟悉的名字一到嘴边,还未及说出口,就被大脑条件反射式的收了回去。
      相同的人,同样的地方,在一日之内,却生出千差万别。
      这晚的房间里,没有过多的交流,有的只是两个人的辗转反侧。
      安薏仅睡了三个小时,天还没亮,就开始小声整拾自己的行李物品,她无法保证,能够一直压抑着情绪,保持面部的从容平静。
      因很清楚顾言笙的起床作息,她把时间掌控的很好,在未被发觉的情况下,离开了酒店。
      然而,安薏不知道的是,自认为避开的人,失眠了一整夜,甚至包含离开在内的一切作为,被他察觉的一清而楚。
      于是,在她拉着行李、关上房门的三秒后,顾言笙便从房间走出,面朝那扇门,双拳握的死紧,连骨骼摩擦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往后的接连三天,顾言笙都未去事务所工作,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以至于那些后辈们单独的聊天群炸开了锅般聒噪:
      (实习程欣欣:老大这是搁哪搞事业呢?连告诉咱都不稀罕告诉一声。)
      (律助刘凯:唉!咱也不敢问,越是这种时刻,越得沉住气专心工作!)
      (接待何小颖:大伙这叫瞎着急好吗?有罗二哥在呢,怕啥?人家可比咱更着急,不会放任不管的!)
      众人纷纷投来“在理”表情包,群里的喧嚣声戛然而止。
      话说被予以重任的罗承宇现状如何?
      自然是被猜的透透的,眼瞅着某人的空位,电话微信又迟迟不回,早就按耐不住动身寻找去了。
      于是与江昊约定好分头行动,一人在办公室守株待兔,另一人则到法庭、酒店等顾言笙最常出没的地方捉他归案。
      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第一天晚上,罗承宇就心得意满的瞧见了顾言笙,只是有那么亿点点“小”疑惑。
      身着黑色卫衣的他,显然早晨没刮胡子,大改先前的高格调总裁风,反倒上下充满着朴素气息,叫人一时认不出。
      罗承宇本想叫住他进行一番盘问,但又寻思着留上一手,暗中观察为妙,于是贴在门上偷听屋内动静,等晚些再来,假装是服务员送早餐券,按了门铃:
      “顾先生,205号为您服务!”
      他故意夹着嗓子喊道。
      过了半晌,门才被缓缓打开,只伸出一只手,完全没有交流的欲望。
      罗承宇按耐不住,趁此机会强行拉开了门,随后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浓重酒气。
      这绝对是第一次,他亲眼目睹平时极有分寸的顾言笙喝的伶仃大醉!
      这小子他妈喝的难不成是白酒?光是闻着就呛鼻子!这是受了多大刺激啊?真给我活生震惊二十多年!
      罗承宇用手绊住门,眉毛上挑着,阴阳怪气的调侃:
      “喂!还认得我是谁吗?哎呦喂,你也有这一天啊!”
      顾言笙只是醉了,又不会影响智商,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但缓了一会儿,罗承宇这张多看一定会叫人厌烦的脸,成功唤醒了他的肌肉记忆,然而并没有回复的欲望,转身向阳台处走去。
      紧随其后的罗承宇,探头探脑的打量着视野范围内的一切,生怕遗漏了什么线索?
      “你来做什么?看不出来我不想被人打扰吗?”
      顾言笙失去耐性,没好气的问道。
      罗承宇笑嘻嘻的连忙解释: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不识好人心啊!我他妈是关心你才跟做贼似的守在你房间门口好几个点儿,先别说别的,你…到底受什么重大刺激了?”
      顾言笙本有些恼火,带有攻击性的拒绝话语放置嘴边,经过几秒迟疑又收了回去,长叹一口气:
      “那你先别走,就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能获得顾言笙的主动邀请,罗承宇当真是受宠若惊,竟一时有些结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会儿吧!”
      可好心换来的却是长久的等待,直到顾言笙握在手中的酒见了底,才用极其阴沉的声音说道:
      “你说,是不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因为太过自私,没掌握好分寸,后来又想把她束缚在自己身边,忽视的事太多太多,以至于直到不可挽回后,才有觉察这种做法的卑劣性。”
      这一番话,把罗承宇杀得措手不及,足足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回应道:
      “这你忽然这么说,发生了什么我也完全不知情,怎么评判你的对错呀?”
      顾言笙失落的摇摇头,后背倚靠在墙上,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
      “活了26年,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窝囊!甚至不配当个男人。非但不能保护好她,反而给她平静的生活增添了这么多汹涌波涛,早知这样,何必偏要与别人争抢,最终落下个一败涂地的悲惨结局。”
      听的罗承宇实在着急,因依旧摸不着头脑,他的眉毛快拧成一个八字,想提问又没开口的机会,只好陷入深度迷茫。
      忽然,他想到些什么,空荡的房间里,好像缺少了安薏的身影,再结合顾言笙刚刚说的话,猛然间格局打开,大悟特悟了。
      “我靠!你小子不会…和嫂,和安薏闹分手了吧?”
      瞧见顾言笙沉默不语,并没有反驳,他立即振振有词起来:
      “服了!你他妈真能作!倘若不是亲耳所听,我做梦也想不到你和安薏会走到这步。不是我说,你犯哪门子神经啊?这好端端的非得给自己找腻歪,这不典型犯贱吗?”
      顾言笙强挤了一抹笑,两滴眼泪从泛红的眼眶中滚落,任由它们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但我后悔啊!视若珍宝的人,怎么可以说放手就放手?原来所谓成全,就是没有未来,明事理,就是无能为力和顺其自然,为什么热烈的爱一个人,会如此困难?哪怕遍体鳞伤,也无法挽回一个她。”
      他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嘲弄意味,扫动的目光猛然凝固,扭头看向罗承宇:
      “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替我出出主意?我究竟该怎么办,因为离开了一个女人,竟然像一条在岸边搁浅、濒临死亡的鱼,心脏,甚至没有一刻暂停痛苦,完全戒不掉。”
      罗承宇本就不大的双眼微眯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被他哀求的有些突兀,着急的快要跳起的程度,只好顺坡下驴,木讷的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始终无法理解,感情这么好的两个人说分就能分,顾言笙,冲动是魔鬼,你可想清楚了啊!”
      顾言笙噙着苦笑,肺中的空气仿佛被全部抽干,近乎无法呼吸:
      “正是因为深思熟虑过,关于我和她,才会更加遗憾,生怕这就是最终的结局,谁也无能为力再改变丝毫。”
      他的喉咙哽得生疼,一秒、二秒,原本坚强的心房瞬间破防,耷拉的肩膀失了最后一丝气力,只好蹲下,全然倚坐于墙角,仰起头含住泪水,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
      “如果再怎么努力,也注定只是徒劳的话,那么…仅让我一人饱尝心痛就好,至于她,离开我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快些向真正能给自己幸福的人靠近吧!很遗憾呢,那个人竟然轮不到我。”
      罗承宇虽想进行一番感天动地的劝慰,但由于不清楚来龙去脉,又身为旁观者,迷目掺和大概率会适得其反,所以憋着心里真实所想,只说道:
      “你和安薏,哎!我一个外人没资格评判孰对孰错。言笙,要不…这两天别去工作了,瞧你现在这状态,还是平复好了再说吧!事务所有我和江昊在,你尽管放心。”
      顾言笙闭上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脸腔醉态毕露,声音疲惫而低沉:
      “谢谢你,承宇。我的确需要一个人缓缓,我分手这件事,先只有你一人知道就好,知情的人太多,恐怕又会被吵到网上遭人议论,我不想…再对她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罗承宇几番张口,欲言又止,将搭于沙发的一件薄衫递给顾言笙,不久便关上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而故事的女主角安薏,谁也没告诉,在觅糖附近随便找了家经济型酒店住下。
      由于前天晚上淋了雨,夜里又没休息好,她似乎得了重感冒,额头时不时冒出层层冷汗,苦苦等待她报平安的姜沐瑶看见,着实心疼到不行。
      于是苦口婆心的劝说她顾言身体为重,暂停营业,成功逼问出她与顾言笙分手的事,索性直接把她送回住处,从药房买了感冒药,监督她服下。
      安薏没心思继续说下去,只想一直睡,一直睡,仿佛醒来后就能将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这样想很荒唐,但那又如何?若不这样做,失恋的心碎情绪一定会将她吞噬,怕是会陷入死循环,再也走不出去。
      其实,安薏所拒绝理睬的世界中,还有一个人,曾感同身受过她所体会的一切酸楚,只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流泪罢了。
      这个人,一经得知她遭遇绑架的消息,就火速赶来觅糖,与姜沐瑶一起等待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在远处亲眼望见她平安无事后,便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心思却不知在何地滞留。
      在感情方面,绝对称得上是苦情人物的陆丞彦,就是那个人。
      姜沐瑶进行了好一番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将安薏的事告诉了他。
      原本以为他会流露出一幅窃喜神情,却没料到陆丞彦的面色难以置信的从容淡定,甚至好像有那么一种错觉,自己才是那个不安好心的小人,故意盼望着她与顾言笙分手似的。
      算了!反正横竖都是得罪人,倒不如躲远点,顾言笙与陆丞彦,姜沐瑶谁的立场也不站。
      又过了两天,一通电话惊醒了正在自我疗伤的安薏。
      她盯着来电人的名字,或许是因太过出乎意料,忽腾的一下立即坐起,犹豫着是否要接听,响铃快至尾声,还是紧抿着唇,右划接通。
      “承宇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随后,罗承宇用罕见的严肃口吻回应道:
      “今天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想找你谈谈。”
      面对他的邀请,安薏认为拒绝难免会酿成尴尬,经过一番思忖才说:
      “好,那承宇哥把时间地点发到我微信上吧,我会准时到达的。”
      简短告别后,两人便挂了电话。
      安薏十分好奇罗承宇来电的缘由,为了避嫌,他们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很少交集。
      难不成,是顾言笙?他不好开口,才叫罗承宇帮他约了自己。
      所有的幻想,不论夸张与否,近乎全与那人有关,在安薏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也舍不得狠心忘却。
      尽管那天晚上,顾言笙的确说了非常伤人的话,可她始终有种直觉,他那么说,一定是迫于无奈,不是绝情,而是心照不宣,上演了一场虐心戏码。
      于是,午餐后,安薏简单画了个淡妆,在罗承宇来之前,就提前到达了约定地点。
      是一家老字号糖水铺,店里的装横些许陈旧,有明显岁月的痕迹,但并不能成为它人气火爆的阻碍。
      工作日的下午三时,店里依然座无虚席,安薏甚至有些怀疑导航出了错,领自己来错了地方。
      不过恰好,排到她时罗承宇也赶了过来,差两分钟险些迟到,慌张这个词于他脸上可见一斑。
      “安小姐,实在不好意思,刚送走客户,来的有些晚,让你久等了。”
      罗承宇面露愧色,一边摸头,一边解释。
      向来和气的安薏自然不会计较,朝他身后仔细张望了一番,确定再没旁人,淡然一笑:
      “没关系的承宇哥,叫到我们了,进去吧!”
      罗承宇迎着笑脸,点头应好,便随她进店坐下。
      两人分别点了一份杨枝甘露、一份芋圆烧仙草,以及一份爆浆炼奶厚多士。
      第一次来这家店的安薏,在品尝后赞不绝口,甜品果然能治愈人心,倏然间,心底的压抑感就散去了大半。
      罗承宇好像察觉到她的心思,抬眸与其视线相撞:
      “果然,还得是吃货最懂吃货的心!你和言笙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这两天一定没心情好好吃饭吧,都说甜食是女孩的本命,看来的确如此。”
      此时此刻,安薏讲真有被感动到。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关心自己的人比想象中要多的多,但与此同时,她也很清醒,罗承宇忽然邀约肯定别有目的,不过在等待机会开口罢了。
      直到两碗糖水被安静的消灭殆尽,罗承宇清了清嗓,不大从容道:
      “我真的非常不理解,两个感情那么好的人,怎么能说分就分呢?虽然你们公开的时候也差点让我惊掉下巴,但分手这件事儿,不能也和开玩笑似的那么草率吧!”
      望着他充满探究意味的眼神,安薏竟不知该如何作答,默了许久,眼底一抹暗淡光芒一闪而过:
      “承宇哥,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原因,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醒了以后发现自己的世界残忍的坍塌了。”
      罗承宇瞪大眼睛,惊奇的说:
      “这…不可能啊!凭我对言笙的了解,一定干不出主动说分手的事!但你否定了,也太不符合逻辑了吧?”
      安薏笑的有些苦涩,垂下眼睫:
      “所以,承宇哥是觉得我在撒谎喽?”
      她顿了顿,用含着泪光的双眼呆呆的人望着罗承宇,语调无奈至极:
      “我能猜出,你来是想要劝说我与他和好,可事实正好相反,从始至终,我都是被动的一方,你应该劝他才对。
      罗承宇一脸震惊,耸了耸肩,叹气道:
      “合着我才是被耍的团团转的那个人呗!劝人半天还劝错了,哎!真他妈迷惑!不过…我得说句公道话,自打我认识言笙,马上满十年了,他比你想象中要付出的多的多!”
      安薏投来疑惑的目光,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顾言笙这个人,哎!怎么说呢?现在想来就他妈活生生一影帝啊!记得大一发奖学金那会儿,我们宿舍的人去起哄让他请客,谁叫他那么牛逼?上来就获得了全系唯一的国家级奖金。当时我们都抱怨他小家子气,把那钱藏得严严实实,自己都舍不得花,更别提请我们吃饭了!毕业那年才发现,那些钱他其实没留住,一到寒假他就会买到上海的机票,年年如此没落过,要不是有一次宿舍大扫除,他存放机票的小盒子不小心掉了,我们可能会误会他一辈子。”
      “上海”这两个字眼一经提到,很快,便使安薏心底灼烧的难受。
      况且是每逢寒假必去,种种痕迹,已很明显的揭露了他的心思。原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忘记,似乎与自己一样,也在持续不断的怀念着什么。
      安薏刚想开口,却被罗承宇续上的话打断。
      “你是不知道,就在大前天晚上,顾言笙他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做梦我也不会相信有朝一日能撞上他喝的烂醉如泥,没见喝醉过的人,好家伙直接闷一瓶白酒,胡子拉碴的就他妈像变了一个人,关键是一连持续了三天,就问这世界上,能让他这个工作风俗发疯的人,说实话…除了你,我真想不出谁还有这能耐?”
      罗承宇的话匣子一打开,再想关上就会比登天还难,使安薏全然无法插话。
      “噢对,差点忘了!还有一个奇怪现象,你可能跟他在一起时间短还没发觉。搁前些年,他那烟瘾啊…厉害到让人看的直揪心,咱也不敢问得多有仇才能像他这样,主要是这习惯和他的自律属性显得格格不入,你知道吗?不过自从谈恋爱后,甭说一天了,有时候接连三天都抽不见他抽一根。不难想象,当年一个品学兼优的男神级人物因染上烟瘾,被同学议论、遭教授数落是何种体验?”
      安薏的手机响了个寂寞,哪怕连带振动,也无法使她分一点心。
      “顾言笙简直是双标这个词的代言人。庭辩时,他可以做到不落言筌的击败一切反方,唯独对你这个例外,却难得糊涂,哪怕放弃骨髓中俱来的理智,也乐此不疲,甘愿落俗。”
      空气如同冰封似的沉静,无论周围人声有多嘈杂,至少对他们而言,绝非是在夸大其词。
      鼻尖泛酸的安薏,眼前模糊成一片,心里像是装了玻璃碎片似的痛痒难忍,罗承宇说的话,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但接下来,要他怎么做才好?
      话语的力量着实很难下定义,描述者和当事人的本心又该如何评判?
      两种大相径庭的选择在她心里绕成了团,大概是人生第一次,这般的无助而疲累。
      回去路上,她拒绝了罗承宇的捎行好意,一个人在街上慢慢踱步,街头的车越发多了起来,鸣笛的嘈杂、人群的喧嚣,都变得无关紧要。
      因为,此时此刻,安薏心绪的纺乱程度足以屏蔽世间万物。
      实话实说,顾言笙,她的确是无条件信任的。但,与此同时,她又无法保证那番话的真诚度,毕竟,连她也认为自己不够优秀,自卑的滋味,从一开始,就无视不饱尝过。
      到底要不要…去酒店找他?
      哪怕仅为得知他的真实所想,好让自己不那么心烦意乱。
      安薏不愿再迟疑,暗中下定决心:
      就算是断,也要断的干净,才能寻个一劳永逸,不明不白就提出分手,我才不要!
      她回到酒店后便退了房,与顾言笙分开不过三天,心情却跟丢了魂似的落寞,连做梦都渴望能够跟他重归于好,哪怕会显得十分掉价,也无关紧要,乖乖认命就是。
      晚上八点,安薏拉着行李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罗承宇告诉她,顾言笙这三天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中,没见他出来过。
      所以,现在敲门,他一定在,倘若不开的话,安薏确定等下去,直到他可怜自己,不再选择回避。
      安薏虽给自己打足了气,但当右拳触碰到门的刹那,她还是意料之中的退缩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最坏,也就不过再失望一次,不勇敢的踏出这步,可能就永远不能拆穿他的面具,只会更加痛苦、徒增遗憾。
      安薏咬了咬牙,深吸一大口气。
      “叮咚,叮咚……”
      门铃被摁响,空气变得异常安静。
      近一分钟的等待,终于,门开了,露出狭长的空隙,室内光线有些昏暗,使得安薏看不真切来者面容。
      果然,浓重的酒气在鼻尖飘荡,罗承宇没有骗人,他的确有……
      “安薏,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大晚上来找我…不妥当吧。”
      顾言笙的冷漠语气有些刻意,好像并不想见到她,手一直把持着门,迟迟未开展。
      “你的演技未免太蹩脚了吧!为什么偏要口是心非呢?告诉我原因,离开你,我怕真的…要疯了。”
      安薏眼泪夺眶而出,声音也颤抖的厉害,压抑许久的话终于得以释放。
      倏地,她只觉身子一轻,眨眼的功夫就被制服于门后墙角,行李箱重重摔落于地,“啪”的一声,格外响亮。
      混合的烟酒气味夹杂着熟悉的男人温存,燥热至极,压的安薏有些喘不过气。
      “你不过是害怕而已,可我已经疯了,为什么还要来?安薏,你不害臊的吗?”
      顾言笙一动不动的盯着安薏,像凶猛的猛兽锁定了弱小的猎物,只是眼神太过复杂,反倒削了气势。
      “因为我整整相信了一个人十年,没办法强迫自己忘记他,忘记所有的一切,是你懦弱,我不怕。”
      安薏坚定地回望着他,翕动的泪在眼眶中打转,一闪一闪,摄人心魂。
      “我明明对你说了那样混蛋的话,怎么还……”
      顾言笙终于败下阵来,不解与愧疚挂上眉梢,脸颊因好几天未曾打理,已被零碎占据,像突然老了几岁。
      “顾言笙,你醉酒、买机票和抽烟的事,我全部都知道了,明明那么在乎我,却从未听你提起过丝毫,该我问你才对,为什么?”
      安薏微微眯起双眼,质问道。
      “因为我爱你,从一开始,就情难自禁了,是你太傻,总是后知后觉。”
      顾言笙转过身去,短暂时间内,神情几番变换。
      安薏愣了一瞬,凝望着顾言笙,目光旁移,更加笃定的问:
      “我不否认,但你更傻!难道逃避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吗?”
      顾言笙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半响,声音压得极低:
      “不是。”
      间隔几秒,顾言笙继续说道:
      “所以我很后悔,都说这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可我恰好是个反例,这几天,近乎窒息的感觉我受够了!只想和你在一起,想要将功赎罪。”
      安薏还来发完怔,唇便被一把撬开,报复般的酥麻感瞬间涌上舌尖,又窜至脖颈,忽如其来的猛烈攻势,令她着实有点招架不住,越是闪躲,就越是自寻死路,直至,无处可逃。
      安薏那张白嫩脸蛋被粗糙胡须蹭到,留下一记红痕,于是忍无可忍的报怨:
      “顾言笙!你…该刮胡子了,弄疼我了。”
      顾言笙眉头轻轻一挑,唇角噙着暧昧的笑:
      “抱你去洗澡,然后…有你受的。”
      看着神色大改、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顾言笙,安薏简直想要骂人。奈何反应迟钝,不多久,身体便全然不得动弹,摆在眼前的路,唯剩认输一条。
      分别的时间虽短,可再重聚,心境就会大有不同。
      人会多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吗?
      不同的人,答案或许并不一致。但,在他们看来,却是殊途同归,没什么本质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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