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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孽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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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城的事态,已经完全脱离掌控,厚积在人们心头的愤恨一朝爆发,疯狂顺理成章地取代了理智,主宰所有人的心绪。
而疯狂的起源——那把插进衙差后心窝的利剑,则被那断臂青年当做圣器一般高举过头,每一次挥动便洒下一串淋漓的血珠。他以这种血腥却深得人心的方式,顷刻间成了领袖。
蜂拥而上的百姓受那断臂青年的鼓舞,向剩余穿着官家制服的衙差涌去,而那些衙差接连失去了领袖与头目,只能徒劳的举着剑,无力抵抗,很快便被收缴了所有的兵器。
在那断臂青年的指示下,热血沸腾的群众将他们捆了起来,在城楼边排成了一排。
青年用左手举剑,厉声高呼道:“把他们全丢下去!”
一呼百应,围在那些衙差身边的百姓们脸上露出痛快的笑容,三五一群,逮住离自己最近的那名衙差,合力往数十尺高的城楼下推,下面就是滔天江水。
衙差们哭嚎四起,百姓们拍手叫好。
柳浪虽有心却无力,只能勉强捉住两名即将被推下去的衙差的后领。
危机之中,不知何时闪身站到那青年身后的聂冲抓住他高高扬起的手腕,呵道:“罪魁陆文昶既已伏法,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何必赶尽杀绝?”
青年回过身,见这一身黄衣的男子对他出言不逊,立刻调转了矛头:“你怎么帮这些个狗腿说话?他们害人,自然该死!”
他盯着聂冲的脸瞧了瞧,忽然冷笑道:“我道是谁……你的帐还没来得及算,我还想找你呢,你主动送上门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砰砰砰”接二连三的数声巨响,已经有五六人被推了下去,他们手脚被捆无法反抗,掉下去便是死路一条。
柳浪仍在用力将那两名即将坠落的官差往上拽,这两人已经被吓得不省人事,如同两条沉甸甸的麻袋。
眼见那二人即将被拖拽上来,柳浪感到虎口处骤然剧痛,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松开了手,瞬息之间,那二人便被江水无情吞没。
柳浪满头大汗,懵然地看着溅起的水花,虎口处的剧痛仿佛做梦一般来去匆匆,他甫一松手,便再无半分痛感。
这时,那断臂青年忽然高叫道:“捉住这个妖道!”
柳浪回头,见数十人像饿虎扑食一般向他身后涌去,还未看得真切,便从嘈杂人群里分辨出一声铮然剑响。
小郡王……?!!
柳浪推开重重人群,手中觅晴发出刺耳的嗡鸣,似乎在警示即将发生的惨剧。
耳边隐约传来祁眷惊恐的尖叫声,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奋力往尖叫声发出的方位挤过去。
待终于排除万难,顺利挤到了最里层时,只见被围困在中心的那人已被数人牢牢按住,他发髻散乱,动弹不得,腰间的无执自动出鞘三寸。
“聂冲——”
祁眷立在身侧,双手也被四五个人扭住,只能伸着脖子努力探向倒地的聂冲,哽咽道:“殿下……殿下,你……”
断臂青年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用手在聂冲沾满尘土的脸上拍了拍,带着讥讽的笑容,曼声道:“怎么着,服了吧?”
聂冲盯着他,一语不发,那青年被他盯着盯着,觉得毫无意趣,便不笑了。他拉下脸来,扬起手便是一掌。
断臂青年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把他,扔下去!”
四五双手强扭着把聂冲从地上拽起来,钳制着他往城楼边推过去。
“住手!”柳浪大喝一声,一掌推开企图碍事的人,一个箭步冲到聂冲跟前,背护着他,向那断臂青年道:“这事与他有什么关系?我们是乐康来的,是来查案的!”
断臂青年嗤笑道:“查案?可拉倒吧,狗官死到临头的时候不都说了嘛,这家伙是他外甥,既然他们是一家人,自然也是一伙的了!这狗官害死了咱们郢城多少百姓,就算他死了这业债也还不完,那就拿他外甥来抵命!你们说,好不好!”
群众异口同声地回应:“好!!!”
祁眷尖声道:“他可是永宁郡王,你们,你们不能伤他!”
“郡王?”断臂青年笑了起来,“连守丞都死了,咱们还怕什么?别说是郡王了,就是太子,老子都不放在眼里!就算皇帝老儿派人来查,咱们只管一口咬定,是那狗官为了骗取赈灾钱粮,伙同了元贞观的道士挖开了河堤,反把他自己和他倒霉催的外甥都淹死在里头,你们说,对不对!”
“对对对,就是如此!”
柳浪道:“诸位且冷静些,我与此人是同窗,我以性命担保,他与陆文昶的龌龊事绝无半点干系。此地危险不能久留,你们放开他,我们好御剑带你们离开。”
断臂青年翻了个白眼:“此地哪里危险?那狗官和他的狗奴才们都死下去了,我瞧着这儿安全的很呢!水淹不上来,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青州府的救兵来,到时候,呵……”他冷笑一声。
柳浪苦口婆心:“你忘记方才李管事所言了么?他质问陆文昶为何不敢放人上来,明明是意有所指——”
断臂青年打断了他:“你少啰嗦!还愣着干嘛,快把这狗官的外甥丢下去!”
柳浪挡在聂冲跟前,觅晴横握,厉声道:“谁敢!”
周遭蠢蠢欲动的百姓忌惮于他手中利刃,一时有些彷徨,不敢贸然上前,纷纷看向那断臂青年,希冀他们的领袖能有所指引。
青年见柳浪虽仅一人,气势却胜过方才那数十官差,不免有些发憷,心中打起了鼓。
忽然,柳浪握剑的虎口处再次钻心剧痛,仿佛有什么尖椎插进掌心一般,疼得他眼前一黑,右手顷刻脱力,觅晴“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旁观百姓们一拥而上将觅晴夺去,将失去武器且无力反抗的柳浪迅速制服。
于是片刻功夫后,柳浪便与聂冲背靠背绑在了一起,被数十双手推到了城楼边。
断臂青年踱步上前,打量了一圈这两名阶下囚,他的视线停留在聂冲的腰际,接着便毫不犹豫地扔掉了手里的剑,伸手将聂冲腰间所悬的无执一把抽了出来。
他将无执举过头顶,迎着远处微朦的霞光,带着赞叹的神情仔仔细细端详着无执的剑身,他不懂剑,但也知这是把难得的好兵器,于是笑道:“这好剑不必与你陪葬,不如送给我吧,我刚好缺一把趁手的兵器防身。”
柳浪:“这是道门法器,哪能容你使用?”
刚刚那毫无由来的剧痛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迅速消失,而是依然盘踞在他的虎口处,右手根本无法使力。
断臂青年笑道:“什么道门鬼门,马上就是死人了,还想着这些身外之物,真不愧是那狗官的亲外甥!”他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推下去!”
“……等等!”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羸弱的声音。
断臂青年不耐烦的抬眼看去,只见一男子怀中抱着一名八九岁的女娃娃,他面容憔悴,眼神却坚定:“这两位确实是仙君,并不是陆文昶的同党,他们方才奋不顾身救下我的女儿,便是佐证啊!小兄弟,你且行行好,放过他们吧!”
断臂青年没好气道:“就算不是同党又如何?挖开河坝的是道士,贪污赈银的是狗官,他们俩既是道士,又是那狗官的亲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也不杀他们,只丢下去就完了,和那些狗奴才一个待遇,是死是活全看天意,要是他们不会水,淹死了,那就是老天要他们偿命,与咱们无关!”
男子于心不忍,摇头道:“他们的手脚都被捆住,一旦掉下去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断臂男子呵斥道:“你这么同情这狗官的外甥,不如你和你女儿一起下去陪他们如何?”
男子噤声,默默退了回来,不敢再为聂冲柳浪分辩。
祁眷颤声道:“郡王殿下还在陆守丞跟前为你们求了情,况且……也是我们御剑将那几个孩子送出城去的……你们,你们怎么能草菅人命,恩将仇报啊!”
断臂青年被激怒了,他将无执逼到祁眷心口,威胁道:“你是不是也想下去?别急,少不了你的,待会就送你下去陪他们!再者,你说是他求的情?他求了有用吗?那狗官放咱们上来了吗?我的手臂是怎么断的?你都忘了???”
他撇嘴冷笑道:“刚刚御剑救人的,哪有他们俩?我亲眼瞧见这两个道士一直都站在上头与那狗官鬼鬼祟祟地说话,一定是心怀不轨,商量着怎么加害咱们呢!”
祁眷气得脸色通红:“你,你怎么颠倒黑白——”
断臂青年不再理他,扭过头去,挥动无执,喝令道:“动手!”
尽管柳浪已竭力反抗,但双手被缚,且聂冲与他绑在一起,更加难以施力,周围人群都来推搡,试图将他们一把推到城楼下的滚滚江水中去。在挣扎的时候,柳浪也数不清到底吃了多少拳头,挨了多少巴掌,因有人趁机用指甲去戳他的眼睛,他闭上眼,唯一的感知只剩下听觉。
忽然,在无数嘈杂的叫骂中,他清晰地捕捉到身后那人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聂冲?聂冲?!”他咬牙喊了几声,却没有半点回应,身后那人仿佛是个死人一般。
正在此时,一声嚎叫响彻天际,叫声撕心裂肺犹如恶鬼催命,所有人都惊得停住了手,扭过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浪睁开了眼。
那断臂青年长大了嘴巴,喉咙处横插着一把剑,几乎将他整个脖颈一劈为二。
虽无人执剑,但无执,就像是听凭什么人的指召一般,利落地扎穿他的喉咙后,又一寸、一寸地自行退了出来,最后“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雪亮的剑身遍布血迹,再无半分光芒。无执轻轻震颤了片刻,便彻底陷入死寂。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后退去,仿佛那不是剑,而是骇人的妖物。
青年拼命用手去捂脖子上的洞眼,但于事无补,鲜血像涌泉似的喷了出来,浇了他一身。
法器怎会无端伤人!?
柳浪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断臂青年栽倒在地,刚要说话,忽然感到被什么人用力推了一把,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聂冲也无防抗之意。
二人直挺挺坠入了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