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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人世红尘(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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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盛唐。
是时已是红日西坠,街上却还是人来人往,络绎未绝。各客栈酒肆人满为患,街上摩肩接踵,处处灯红酒绿,好不热闹,竟使得天悬的夕阳也退避三舍。
人群之中夹杂着一名高挑的黑衣少年,少年模样很美,剑眉凤目,修颈薄唇,一头及腰长发毫不束缚。一举手间温文优雅,一投足又是一番冷酷傲厉。若他独自一人行于街上,想必会吸引不少卷帘之人,不过此刻人山人海,注意他的人,便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多了。他不是珠光宝气的贵家公子,凤眸流盼之间一分冷艳两分出尘三分傲然,余下四分却不过是平凡而已。——有了这四分,也就足够把他眼里流转的微光盖上了。
少年转到西市一家小酒肆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张大哥、张二哥”,并不等回答便自己走了进去。他从小父母双亡,就只是与这两个小伙计相依为命罢了,在自己哥哥面前还要客套什么。
“你今天怎么去了这么久?……难不成连自己的生辰都忘了吗?”酒肆里一个伙计走过来,捋着少年的头发取笑,少年微微地撇了头去把伙计的手推开,点了点头道,“我是没记得。但也不是记得了就回来早一点……”说罢将手中一个浅紫色的小包裹放在桌子上,轻轻解了开,又道,“是我叔叔叫人给我送点东西来,不小心走岔开了。等到我见到他手下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抱歉。”说着便已经打开了包裹,拿出里面的一本书,不禁惊喜道:“是叔叔画的剑法图谱吗?”说着却又轻轻蹙起眉心缓声道,“可我从没见过……”
“咏燕,你回来了?”少年正自看着图谱便有人唤了他一声。少年抬了眸子微微点头道:“是,抱歉……今天为了去拿东西耽误了一点时间。”那人便点了一点头道:“没关系,我想着你也是有事耽搁了。”说罢眼光落到那包裹上,却又皱了眉头,挑起一根银色的物事问道:“这是什么?”
韩咏燕抬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是我上次托叔叔为我找的鞭子。”说罢伸手把那条银鞭接了过来在手指头上轻轻缠绕几圈,捏着鞭子的手一松那银鞭就从他手上弹了开来。他从包裹里拈起一张信纸,看了几眼便微笑道:“原来叫做银丝软鞭吗?怪不得是这样的颜色。”说罢就把那鞭子收进袖子里,抬起头来刚刚打算说话,便听远处倚翠楼中依稀有吵嚷声,亦有隐约哭声细细。三人对视一眼,韩咏燕长眉微轩,错身便已出了酒肆。
循声而去,便走到了倚翠楼。倚翠楼是长安有名的青楼,著名的偎红倚翠之所,不少风流才子,富家少爷都是喜欢来这里的。也正是因此,这里同时也是个是非之地。韩咏燕所结识的几个富家公子曾经强拉着他来过这里一两次,但他对此等地方毫不感兴趣,那众人也就不再强求。这一次,倒可以算是韩咏燕初次主动来到倚翠楼呢。
此时倚翠楼前已是人山人海。韩咏燕凭着比别人高一截儿的身子,很快就拉着两兄弟来到前面。定睛看去,竟是一名男子拉着一女子在大发雷霆,几乎至于动手了。
韩咏燕长眉一挑,冷笑一声,也并不刻意放低声线,寒声道:“哼~又是一个恃强凌弱的走狗吗?”他声音原自清泠异常,此刻冷着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尽管身周声响嘈杂却依然清清楚楚,就像是一株白梅在无数杂草灌木中依然夺人眼目。
一刹间全场寂静,毫无声息。
那男子亦是听见了韩咏燕这话,眼睛睨到韩咏燕身上。韩咏燕这个时候也已经挥袖分开人群步入,微微地挑着一对细黑修长的眉毛不屑地看着那男子。那男子手一松扔开了被他制住的女子,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几声,挑衅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恃强凌弱的走狗~你没资格知道我是什么人。”韩咏燕微微眯起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眼儿,那眼中神情虽是不屑但却又有三分异样的绝代风情在,那男子见了禁不住竟起了一分惊艳之心。然而他却没有说出来,只是紧紧地盯着少年那张风华绝代的容颜,嘴里却仍然冷笑道:“劝你早早给我滚,别在这里管本少爷的闲事。要不然,——就别怪本少爷不客气!”韩咏燕唇角微微一挑,冷冷笑道:“哼,我倒想看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
少年微微冷笑的模样更是倾国倾城,那男子却也不禁出口调笑:“嗬,好呀。爷这才看得清楚,原来也是个小美人么。咱们现在不忌讳什么龙阳之好,你不是想救她么?要不你……”
“休要口出狂言!!”韩咏燕冷叱一声,却是耐不住那男子口中轻薄先出了手,右手微扬便有一把长剑凛然烁光。少年清啸一声提剑直取男子心口,那男子将铁鞭横握于手,格挡住少年的剑,笑骂道:“好小子,倒有你的,怪不得敢管爷爷的闲事。”
韩咏燕凤眼一凛,冷哼一声,却不多说什么,寒剑一扬,向那男子颈项削去。男子退身躲开,铁鞭径向韩咏燕细腰卷去。韩咏燕反身急退,右手袍袖一抖,那男子的鞭子立时就被另一条细细的银鞭缠住了。那正是韩咏燕藏在袖子里的银丝软鞭。他十四岁的时候他叔叔教他鞭法送他的鞭子坏了,今天方又给他找了一条来,此刻却正好派上用场。韩咏燕手上微施巧劲,四两拨千斤便将那男子的铁鞭夺了来。若是当真比上力道来——那男子大了他七八岁,虽没他高但比他胖了不少,手上的力道绝不会当真小过他去。
男子失了武器,气得双目通红,怒吼一声,赤手空拳地再次扑了上去。韩咏燕轻蔑一笑,将身一闪,便闪了开去。围观众人见韩咏燕身手,都叫起好来。韩咏燕微微抬起头来,长发垂落在初升朗月那最开始散下的几抹微弱而冷清的光辉里,他美得浪漫而不真实。手中的冷剑将夕阳最后的暮光凝聚得耀人的眼,他抬起左手,手上微萦的火焰燃尽了晚霞疲惫的殷红,在这妖艳犹如满山遍野曼珠沙华开放的少年面前,他的敌手狼狈逃窜,少年的凤眼像是传说中的勾魂艳鬼摄人心魄,然后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收起佩剑,走到那女子身边。蹲身将她扶起,柔声问道:“姑娘,你怎样?”
这女子姓郑名湘雀,面容秀丽,尽管不及面前的少年那般空灵而妖冶但也分明是个可人儿。郑湘雀站起身来,向韩咏燕敛衽一礼,说道:“多谢韩公子出手相救。——只是此人却是与官府有些亲缘。”韩咏燕唇角勾起轻蔑的笑意,冷冷地道:“哼~官府又怎样?”众人却知这长安官府世间百态却比少年所想复杂得多,不禁都微微地叹了口气。
郑湘雀还要再说,韩咏燕只淡淡笑笑,抬手一礼,道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去了。
“咏燕,那郑姑娘说的是事实。我看……要么你先出去避上一避?”三人在酒肆吃饭时,其中一名伙计向他提议了一句。他是这张氏兄弟中的长兄,人皆呼之为“张大”,把他弟弟叫做“张二”。
韩咏燕正低头吃饭,听张大这么一说,便放下筷子,微笑道:“张大哥,你放心好了,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他们有何缘由将我入罪。”
张大摇了摇头,一脸忧心忡忡。张二笑道:“哥,你用不着这么担心。小韩说得对,这事儿官府有什么理?小韩这是侠客行为——对吧?”韩咏燕微微一笑表示默许,两个人也没人在意张大忧虑的叹息。
张二一边扒着饭,一边又问道:“小韩,你胆子好大——那人看着满脸横肉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你怎么就敢上去……”韩咏燕抿唇微笑道:“什么满脸横肉。还不就是个会点功夫的小角色。我是修者,一般的凡人还伤不了我。何况还有……”他说着却突然抿嘴不言,张大张二却也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不肯再问。
韩咏燕拢了拢头发,正要继续吃饭,便不经意地看到了张大满脸忧虑的样子。他禁不住想笑,便也就真的笑了,道:“张大哥,你不必忧心,姑不论他们无由抓我,便算他们捉了我去,又能怎样?大不了关一阵子。”张大摇头道:“咏燕,我还是希望你能出去避一避。无论如何,他们若是真的来追捕你,你——”韩咏燕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不肯再听下去。张大见他这样,不禁恨恨道:“唉……我当初就不该心软,都由着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不理你们,把你当作女孩子养着算了!”
韩咏燕听见这句话竟突然抬头,双目中怒火凛然,却只说得一个“你”字,再开不得口,只好又低头继续吃饭。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彻彻底底没了胃口,又吃了两口,便告辞离去。
韩咏燕的家坐落在崇化东北。那当真是一间简陋的小屋子。除却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就什么都没了。又有谁能相信,这屋子的主人竟是个文武双全的美少年。
他祖上原本也是贵族,只到他曾祖父时,天生愚钝又游手好闲,屡试不中,到以后更是江河日下,如今竟已是家徒四壁。他父母又都死得早,他生活也便更为贫苦。
一般的这种少年,除了沦为乞丐,几乎也没什么出路了。但韩咏燕有他的气节支持他,让他不致向他人摧眉折腰。他平素就在张氏酒肆楼上替几个客人铺铺床,做些不怎么费力气的事情,有时一些客人见他俊秀聪慧,喜欢他,竟会起些不好的心思,但从来也都会被他挡回去,不过也有一些客人,会教他些文字武学之类,甚至还有一位道人,在他九岁时,传了他修仙之法,他如今甚至已经修至旋照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