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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要命一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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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不需要等到下一周,燕嘉泽和代云帆的大名在周内就荣登了大门口公告栏的“光荣榜”,看那样子是要跟李旭睿那一对开启轮播模式。
“还好我妈不是一中老师,”代云帆站在写着自己大名的公告栏前叉着腰摇头,“也还好最近没有家长会...”
说到家长会她原地起跳,开始掰着手指数:“我靠,这玩意怎么也得挂个一学期吧,期末考完开家长会那周该轮到他们还是我们了?”
她掰着手指数了半天也没数明白,索性放弃:“爱怎么怎么的吧,至少宛风和何骅枼的名字没出现在这,真是谢天谢地了。”
何骅枼不知道老陈最后打了什么算盘才没有把他和宛风这件板上钉钉的事捅给彼此的父母,甚至连朱吉福都似乎没有任何耳闻。
可要说老陈就这么放过他们了,又不像。
比起燕嘉泽和代云帆那对明确已经铁了心要棒打的鸳鸯,陈连江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一些场合里将他和宛风放在一起。
比如他从没有过叫学生上黑板听写单词的习惯,却为宛风和何骅枼开了先河;
再比如明明已经隔了十万八千里远的位置,却还能莫名其妙地分到同一个值日组;
又比如,去影印室搬学校给学生印好的卷子,明明有那么多在教室的男生可以差遣,偏偏要叫他们两个去。
这种感觉让何骅枼十分不自在。
就好像以一种审判者的姿态随时盯着他,好让他随时记得,他并不是个无罪之人,只是手握权力的人心生怜悯,慈悲放过了他。
他像一尾鱼,反复地被放进水里求生,又在刚能喘过气来的时候被扔进热油里炸。
他十分反感老陈这样的做派,心里备受煎熬。
事情仿佛再也走不回正轨,又仿佛在一些逐渐的风平浪静中走回了正轨。
只是这本就略显拥挤的教室里,多了四个左顾右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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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赛进入了省赛的阶段,走到这一步,除了一中的学生稍微有些人数上的优势,其他学校都只剩下了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参赛者。
市教育局重视,请来讲竞赛课的老师都是返聘的历届竞赛出题人,为了提高资源利用率,把所有学生都集中在了一中,进行大课教学。
这就是燕嘉泽当时所说要提前抢宿舍的情境。
上了年纪的教授顶着一头渐生的华发不辞劳苦,好不容易才协调好的时间,一中作为场地提供方也不好意思再拖,于是赶在期中考前风风火火地开了课。
燕嘉泽和毕景黎又猝不及防地进入了上学期的紧张节奏里,竞赛和日常课程双开,忙得不亦乐乎。
一直到期中考完,宛风都还没有动身去上全日制的竞赛课。
距离这节自习下课还有五分钟。
何骅枼这天不知怎的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短袖的T恤,在一片灰色的校服里白得出众。
代云帆看了一眼他十分钟都没动过一笔的英语阅读,趁他不注意猛地推了一把:“睡着啦?还是愣神呢?”
这一吓换来了何骅枼瞬间的清醒,片刻后困意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选择不再强撑着坚持,随手撂下了笔,头往下一歪,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睡十几分钟,下节自习上课叫我。”
“什么情况啊,你之前可从没做过‘特困生’啊,”代云帆没放他就这样睡过去,凑近了问,“怎么今天困成这样。”
何骅枼眼睛都懒得睁开,拖着声音回她:“昨晚没睡好。”
代云帆问:“失眠啊?几点睡的?”
几点睡的,何骅枼也说不太清。只依稀记得前一晚终于刷完了三道物理压轴题,就一头扎进了蓬松的枕头里。入睡前勉强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表,两点还是三点,他也没印象了。
“两三点吧,”何骅枼说了个大概,下课铃响了。他推推代云帆的胳膊,将人往外面赶,“下课了,你出去玩会吧,求求了,让我睡会。”
说完睫毛垂落,昏昏睡去了。
代云帆离了自己的座位,凑到后门边,一巴掌拍上宛风的后背,腿一跨反坐在燕嘉泽的空位置上:“你这是自暴自弃了?怎么就你不去上竞赛大课啊,我看燕嘉泽这几天焦头烂额了都。”
宛风正翻看着刚印出来的历届优秀高分作文,头也没抬:“省赛内容的网课我上学期末看得差不多了,刷了几套题手感还行,晚上去听听习题课就行了。”
代云帆一边感慨竞赛这种东西果然是为有天赋的学生准备的,一边说:“太不重视了你这也。”
“把所有精力都拿来搞竞赛,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没拿上奖怎么办?”宛风在作文上做了几笔批注,终于抬起头来,胳膊撑在桌子上,眼神越过代云帆一直飘到了教室另一侧的窗边,“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两手准备。”
“呸呸呸,”代云帆骂他,“不知道你是在咒你自己还是在咒燕嘉泽。一中年级第一水平的学生都搞不定的竞赛,我看他也别白费劲了。”
她顺着宛风的视线,目光重新落回何骅枼身上:“他什么情况啊,这几天把自己搞得累死累活的。”
宛风的眼神透着些心疼,却还是一副没办法的样子:“和你想得一样,跟老陈较劲呢。不过比你行动力强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想什么...”要不是宛风提醒这么一句,代云帆几乎都要忘了当初要身体力行证明‘恋爱和成绩下滑没有必然联系’的豪言壮语,“何骅枼这回期中考成绩挺好的么不是,都三十了,你没看老陈发成绩单的时候,那点冷嘲热讽的话全憋回去了。”
“嗯,”宛风应了一句,“天天连轴转刷题到两三点,能考不好吗。”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他都没跟我提起过...”代云帆一脸狐疑,说到这又突然兴奋起来,“他住你家了?”
宛风望着何骅枼即使睡着了仍旧一脸的倦容,忧思深重,无心开玩笑:“只是电话给他讲题而已。”
代云帆嘀咕:“三十名,放高考冲211肯定没问题了,有必要这么拼命吗...”
“你等那些搞竞赛的回来考了期末再看。”
宛风从位置上起了身,在课间一片喧嚣之中走到何骅枼的身后,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轻手轻脚披在了何骅枼的身上。
他克制住想要伸手抚平何骅枼睡梦中微皱眉眼的冲动,只是在他身后安静地站着,说了没说完的话:“他说期中成绩勉强看得过去,是因为原本成绩不错的忙着搞竞赛,没把这个考试放在心上。”
代云帆想到燕嘉泽这次的成绩单,无法否定地点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上课铃响的时候,何骅枼从半梦半醒中醒来,身上的校服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他拿起来,闻到一股和宛风家浴室里的沐浴露一样的味道。
他反应过来,朝宛风那边看了一眼,恰巧迎上宛风投来的目光。
他抿着嘴轻笑了笑,只觉得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将校服穿在了身上,手缩在大了一码的袖子里,小幅地朝宛风挥了挥。
因为基础差、进度慢,何骅枼以前不是没有学到两三点才睡觉的时候,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疲惫过。
只是前一天发生了点宛风没对代云帆提起的插曲,那才是让何骅枼如此疲惫的原因,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来上学,也全拜这件事所赐。
前一晚下了晚自习回家,在自家门前,宛风像平时一样,在他鼻尖轻啄了一下,算作各回各家的告别吻。
他推开自家大门,从没见过死气沉沉的家里像这样热闹过。
他在玄关处站定了几秒,分辨出沙发正中坐着的正是寒假来找何广智讨过债的那个人。
何骅枼在家里环视了一圈,没有找到汪美娜的身影。怕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根本不屑于救何广智于水火之中。
好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何骅枼心想。
何广智此时正鼻青脸肿地跌坐在沙发边,点头哈腰的样子没了平时对他动手时的威风,像一条狗。
听见他进屋的声音,地上的人猛然间抬头,连对他的称呼都亲昵了几分:“儿子!儿子,你回来了!救救爸爸,想办法救救爸爸!”
何骅枼瞄了他一眼,转身走上楼梯:“这谁啊,不认识。”
坐在沙发上的人却认出了他:“原来你是何广智的儿子啊。怪不得我说呢,你怎么跟隔壁另一个小子长得一点也不像。”
何广智一下抓住了那个人话里的重点,原本驼着的背倏地挺直了,望向楼梯上的何骅枼:“对!对,你不是和隔壁的宛风关系特别好吗,过年都去他家里过的…他家条件看上去就挺不错的,爸爸没欠他们多少钱,加上利息也就万把块...”
何骅枼听何广智甚至打起了宛风家里的主意,只觉得何广智根本已经是一块烂透了的腐肉,他就算想念及一些父子情深,也无从下手。
他没有话说,搂了搂肩上的书包带,站在楼梯上回头看向沙发上的的人:“我说了我不认识他,我借住。”
“何骅枼!”何广智在下面扯着嗓子喊他,“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良心?我对你该有这玩意么?”
何骅枼终于扭身下了楼梯,丝毫不惧势众的来者,在何广智身边蹲了下来:“你把这房子卖了啊,有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别说万把块,再翻个几百上千倍,都给你分分钟还清,你爱怎么造怎么造,多好?”
何广智的反应如他所料:“不可能!这是你爷爷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不能卖!”
何骅枼冷笑一声:“是我爷爷‘留’给你的唯一的东西,还是你从他那‘抢’来的唯一的东西?”
何广智在外的面子全靠市中心这幢小洋楼撑着,这房子是能卖不少钱,却也不够他在房价渐涨的当下再买一套新的。
手握千万,也无法填补他在外人面前被道一句“无家可归”带来的局促。
何广智脸都变了颜色,憋了半天只冒出来一句:“反正不能卖!”
“那没办法了,”何骅枼摊摊手,面向沙发,“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可惜了,我还没成年,不然你们就能顺利回去交差了。”
“你们父子在这跟我唱双簧是吧?”那人逐渐失了耐心,语气也急躁起来,“何广智,你们要是跟我玩这套,我们只能带你去跟老大亲自说了。”
他说完抬头看了一眼何骅枼,像是示威。
“行啊,反正他不同意卖房子,别说我没钱,我就算有钱也不会替他还,”没想到何骅枼一脸轻松,“你别看我,看我也没用。”
“那就按你们的规矩办吧,”他把书包顺手往茶几上一放,手指在室内指了一圈,“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们看什么值得搬的,就搬走吧。先搬东西,然后没清完的那部分账,再跟人算,是吧?”
“再跟人算”四个字咬得重,何广智终于破了防,扑到他身上抓着他不让他起身:“你怎么这么对你老子的?你不能这样啊!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拉下这张老脸去求求隔壁!”
“隔壁那孩子叫什么来着,”何广智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宛风!对,是叫宛风是吧?宛风!宛风!你救救叔叔——”
何骅枼没想到何广智会直接张口大喊宛风的名字,他想也没想,反手勒住了何广智的脖子。
何广智挣扎着,嘴上还在唤着他此时根本不想听到的名字。
宛风的名字从何广智的嘴里喊出来,听得何骅枼头皮发麻。接连不断冒出来的名字像翻着滚的铁水,任凭他再坚不可摧,也能分分钟把他浇化。
何骅枼被何广智叫得心烦意乱,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到何广智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变得虚弱,逐渐没入了一片翻找东西的嘈杂里。
他撒开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大口喘着粗气的何广智,抽出几张餐巾纸,一脸嫌弃地擦拭着校服外套上被何广智的脸蹭得满是鼻血的污渍:“你们动作能不能快点?”
说完踢了靠在沙发上的何广智一脚:“顺便把他也带走,你们的账跟他慢慢算。”
那人被何骅枼这一副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弄没了主意,从沙发上骤然站起了身,企图装出一副凶狠样恐吓眼前未成年的高中生:“父债子偿的道理不懂么?他没钱,你来还!”
何骅枼冷笑一声:“他都这德行了,我能有什么钱?反正这家里东西就这么多,你们爱搬搬,不爱搬我也没辙。”
“至于我,”他说着,随手抄起何广智喝了一茶几的酒瓶之中的一个,抓着瓶颈用力在茶几上敲得只剩下闪着寒光的尖端,抵着自己的脖子刺出了血,抓过对方就要将瓶子的另一端往他手里塞,“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
那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于是也不再装,跌坐回了沙发上。
宛风冲进何骅枼家的时候,鼻青脸肿的何广智正被两个人架着往外走。
他惊魂甫定,嘴里念叨着往外走:“白眼狼、狗崽子...何骅枼,你等着、你等着!”
后面还有几个人,手里搬了几件说不上有多值钱的东西,跟着出了门。
宛风焦急地进了门,茶几边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狼藉一片。
何骅枼校服大敞着靠着沙发坐在地上,低垂的手里握着半截啤酒瓶子,脖子上正往外渗着血珠。
宛风轻车熟路找到了何骅枼家里的急救箱,拿出棉签给何骅枼的伤口消了毒,又贴了个创可贴上去。
众人散去后室内复归平静,何骅枼一身硬壳被一袭夜色击碎,说话间也带上了一丝虚弱:“你怎么来了?”
“你家二楼的灯一直没亮,我就没走,”宛风说着,手指在刚贴上的创可贴上来回摩挲,“疼吗?”
“不疼,”何骅枼泄了气一般地笑着,“挺爽的。”
他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皱巴巴揉成一团,丢进了卫生间门口的脏衣篓里。
没完全丢进,衣服挂在脏衣篓的边缘,金属拉链反着光来回地晃。那块何骅枼怎么也擦不掉的血迹在最显眼的地方,刺着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