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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植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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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愈发炎热。
树上蝉鸣孜孜不倦,院子里每天都有七八只蜻蜓低空飞行。
姜南枝拉开窗帘,确定阳光可以晒到床上的宋衍,再给他翻身。
“太太?”保姆的声音从房外传进来,“早餐做好了。”
姜南枝深深看了一眼男人,叹口气走出去。
“太太,今天礼拜四,要给先生洗澡了吧?”保姆姓蔡。
姜南枝想着事,咽下早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让罗秘书过来?”蔡妈掏围裙兜里的手机。
每个礼拜二四六,都要给宋衍洗澡洗头。
罗秘书每次都会过来帮她忙。
“不用。”姜南枝回过神,微微皱眉说,“明天洗,我今天把cpu接回来。有事打我电话。”
蔡妈:“好的太太。”
宅子里有两辆车,都是宋衍的。
听说他本人不经常开。
姜南枝第一次看他开车的时候是大学毕业那天。
他特地开车去接她,衣冠楚楚,斯文绅士,吸引了好多目光。
这些仿佛都还是昨日光景。
她早已拿过驾照,和宋衍一样开得少,少到驾校毕业后,就没碰过方向盘。
此去宠物医院三十分钟的车程,愣是给她开了一个小时才到。
吧台内凑了几个小护士闲谈。
一个护士给她结算费用,另个护士去看护病房,打开宋衍的笼门。
“cpu,有人来接你了。”她看见盘子里分毫未动的水果味狗粮,“你又没吃早饭啊。”
养精蓄锐这么多天,宋衍早已经等得够够的。
都快成望妻石了。
谢天谢地,在他最后的耐心耗尽前,听到了有人来接他的好消息。
否则他可不敢保证今晚会发生什么群兽斗殴的惨烈事件。
会是谁来接他?
小妻子吗?
有点期待呢。
宋衍迈着高贵的步子,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兴奋心情,昂首挺胸地走出笼子,模样大摇大摆地。
「让我吃狗粮?」
「做你的春秋大梦!」
他倨傲地斜了护士一眼。
“……”她总觉得cpu的性格变得傲娇了。
明明它脾性温顺乖巧,甚至有些自闭。
但这段时间却特别闹腾。
挑食,厌食,脾气大,不爱搭理人,斤斤计较。别的猫狗在睡觉,它偏扯嗓子嚎叫。别的猫狗在聊天,它却霸道地要它们安静。
最后两方吵成一团,就差出笼子干架了。
毛病比起以前多上一大堆。
吧台前的小妻子依旧娴静动人。
宋衍出来的时候,姜南枝正一脸肉疼地结着账。
宋衍知道,她念大学期间同时也在校园附近勤俭打工。
他关注过她很长一段时间,对她的私生活比较了解。
她积极向上,生活态度令他满意。
不过——
「好了老婆,差不多就得了。」
「你那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抠门不给你钱花。」
「我那么有钱,不都是你的?」
宋衍满心腹诽地走过去,想说老婆我们回家,可又考虑到自己口不能人语,悻悻然闭上高贵的嘴。
决定闭目养神,等姜南枝主动发现自己。
过了几秒。
他敏锐地听到面前有一道脚步声远去,迟疑睁眼,姜南枝已经走到门口准备推门离开了。
“……”过分,你到底是不是来接我的?
外面。
日头毒辣,又晒又蒸,路边的树叶纹丝不动。
一点儿风都没。
姜南枝按开车锁,打开副驾驶车门。
宋衍第一时间跳进去,动作不算熟练,甚至打了个趔趄,左爪子撞到车门框,却忍着疼,一本正经地坐好,模样特别淡定。
纵然做了狗,也要维持气质上的矜贵。
车里冷气还没散光,姜南枝重新把冷气打开,准备发动车子时看了一眼旁边,探过身子给cpu系好安全带,然后露出一副“我可以放心开车了”的表情。
行驶途中,一人一狗始终没怎么出声。
宋衍上车后就闭上眼,在想一肚子疑问如何得解。
手机铃声响了,姜南枝腾不出手。
不过之前她给蓝牙耳机设置了五秒后自动接听。
宋衍竖起耳朵,凭着狗狗天生的绝佳耳力,听见耳机里似乎是江辞声音,这才睁眼。
看清外面环境,眉头皱了皱。
离开宠物医院少说二十分钟,怎么才过了一个红绿灯?
“对不起,我不清楚。”姜南枝淡淡,“我在开车,你打他妈的电话。”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江辞语气不太客气地说:“宋太太,你怎么能骂人呢?”
姜南枝一愣,谁骂人了?
“我让你打他妈电话,不是你以为的打他妈的…”
边上传来两声狗吠。
姜南枝噤声,飞快扫了一眼狗,cpu已经咧开大嘴吐出舌头,眯起眼睛神情惬意,快乐地抖动着耳朵。
好像什么事情取悦到它。
宋衍又冲着电话吠两下。
「江辞这傻缺,丢不丢人?」
「滚去重新念小学!」
无言几秒后,江辞灰溜溜沉声道:“打扰了。”
电话结束,
车里重归安静。
新手上路,姜南枝全神贯注盯前面路况,分神说:“cpu。”
宋衍瞥了她一眼。
“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姜南枝转头看它,下一秒又迅速摆正头颅看前面马路。
宋衍不受控制地抖了下耳朵。
「你如此神情凝重,知不知道给我很大的压力?」
「难道…已经把我火化?」
过去这么多天,他好不容易接受自己死后魂穿狗身的事实,可听到火化——还是忍不住心痛!
他就这么从人世间消失,悄无声息地化成一抷骨灰。
姜南枝:“你爸爸他…”
宋衍捧心落泪。
「我知道,你无需多言,不必戳我心窝子。」
“他出了车祸。”姜南枝惋惜说,“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宋衍:“……”
植什么人?
这比他死了还要让他震惊!小妻子岂不是守活寡?
不过,植物人也不错。
还有醒过来的可能。
小妻子守活寡也好啊,总比他戴绿帽子强。
宋衍震惊归震惊,高兴也是一把子的,下车的时候要多兴奋就又多激动。
姜南枝关上车门,目送狗狗飞奔的身影,想到方才那通电话,轻蹙起眉头。
遗嘱?
进玄关,她目光搜寻cpu。
蔡妈给她拿拖鞋:“cpu去卧室了,大概想先生吧,先生好歹养它八年呢。”
姜南枝垂眼嗯了一声。
蔡妈叹气说:“人只有在经历过一些事后才会长大,以前先生教cpu按爪子识别开门,它懒得很,刚刚开门倒是利落。”
姜南枝不以为意,准备去卧房,外院门铃忽响。
可视电话屏幕里出现几个人,几辆车。
“老宅那边的人!”蔡妈连忙出去迎接。
好似看见谁了,极为不敢怠慢,不过语气里能听出她并不喜欢这个人。
姜南枝看着可视屏幕思索片刻,转去厨房。
准备泡一壶茶。
随后一阵进门的动静,夹杂互不退让的争论涌进姜南枝耳中,听声音有四个人,都在气头上。
她不赶时间,沏了四杯茶,拿托盘端出去。
客厅的四人正沉浸式谈话,隐隐有战火味蔓延。
“你爸叫你几号回来?你磨磨叽叽搞到今天!”郝美嗓子略哑,“你不要搞不清楚主次轻重,什么事情比你弟弟的性命还重要?”
“钱啊。”
声音透着讥诮,挺有磁性。
姜南枝放下托盘,循声看了眼,单人沙发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肤色略黑,大概率是晒的,长腿被西装裤包裹,懒散岔开。穿件短袖白衬衫,寸头,牙齿很白。
如果不是那张脸和宋衍一样帅得人神共愤,说男人是乡镇老干部她都信。
短短两个字,能听出这人性子散漫不羁,或者说目中无人,不太好相与。
男人唇间衔着一根没点燃的烟,半眯着眼,此刻正因为她放下托盘的举动,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姜南枝将杯盏一一端出。
“看什么看!”郝美是唯一没有坐下来的,踩着一双高跟鞋,穿身定制旗袍,她似是非常不满地拿鞋尖踢了男人一脚,没好气地强调,“这是你弟媳!”
宋徽吃痛,表情烦躁,夹下嘴里的烟说:“知道,又不是第一次见,我不是瞎子。”
轻佻的目光又瞄去姜南枝脸上,话里有话。
“再说,除了我弟,谁能在他家给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脖子上种吻痕?”
犹如平地炸起惊雷,数道视线齐刷刷地投向姜南枝。
距离宋衍成为植物人已有多日,新婚当晚的吻痕,再怎么也不可能留至今日。
这人言外之意说她出轨。
猜到这人不好相与,没想到“如此这般”不好相与。
她和这人第一次见,只是匆匆打过照面。
当时家里聚餐,男人来迟,不知为何脸色难看,心情极差,在包间门口遇到她和宋衍准备离开。男人故意撞开宋衍的肩,走进包间。
宋衍掸了掸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牵住她手,俯首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介绍话。
——这是我哥。
两兄弟关系貌似不好,后来他们婚礼,这位哥哥也没出席。
偶然听婆婆说,是去南非搞钻石生意了。
姜南枝不遮不掩,任他们打量脖子上的红印。
“蚊子咬的。”
蔡妈斗胆插了句嘴:“太太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衍先生就是衍先生。徽先生有话说得对,除了衍先生,我更不可能给太太种这种东西。”
宋万辰和宋云谦不约而同地抱歉移开目光。
郝美一只手轻拍心口处,食指长年戴着枚宝石戒指。
她暗松了一口气,想起什么又踢宋徽一脚出气。
宋徽看着蔡妈冷笑:“哪有你说话的份!”
蔡妈惶恐低头,不再言语。
姜南枝却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解释,宋衍是家里宠子,她越是以宋衍为主、越是好欺负,婆婆他们就越会站在她这边。
宋徽目光又一次盯过来的时候,她拘谨地偏过脸,整理领口。
眼瞅新媳妇被大儿子盯得不甚自在,郝美眼皮子跳了跳,继续对大儿子开火:“刚回来就不消停,还造谣你弟媳!”
“是我要回来的么?”宋徽口吻疲惫,眼神不善地扫了一眼宋云谦,“是谁天天十七八个电话往我那边打?”
宋云谦心累闭眼。
合该是习惯了,拿这个大儿子没办法,为了克制自己不发火,默默在心里念清心咒。
“我让你爸打电话给你的。”宋万辰沉声开口。
宋徽咄咄逼人的神情几乎是瞬间温顺下来。
“爷爷,我不是医生,不论我回来多早,也救不了我弟。”
他眼尾略扬,打量姜南枝,唇角勾了一抹似笑非笑,“照顾弟媳我倒行。”
姜南枝皱了一下眉。
郝美最是知道大儿子的脾性,忍无可忍,气上头拧他耳朵,可以说是咬牙切齿:“我看你是找打!”
宋徽:“疼疼疼——”
这对母子不是第一天斗嘴仗,宋万辰每次都被吵得头疼,偏生儿子宋云谦疏于管家里事,这对母子也就他能治住。
他重重跺了下手杖,客厅便静下来。
宋万辰语气和蔼,问姜南枝:“阿衍怎么样?”
姜南枝:“挺好的。”
总算孙媳妇儿乖巧、娴静。
宋家人就是太过心浮气躁,如果有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管家里事,他也好安心入土。
宋万辰露出笑意:“辛苦你去看看他。”
知道他们有私话要说,不方便她在场,姜南枝点了个头走开。
婚前,宋衍和她简单的说过这兄长。
学习上不务正业,事业上随心所欲,从小不服管教,比起他要叛逆很多,看不起他接手家业,对白手起家情有独钟。
如今三十一岁,没个正经名头。
外人只知晓宋家大少,问起宋大少做什么,有人说搞投资,有人说炒股,没个具体的事业方向,如今的钻石生意也是其中之一。
他还说这兄长花花肠子多,除了在他这,在外极少吃亏。
进卧室。
她首先瞧见蹲在地板上的金毛犬,累得气喘吁吁。
再往里走看清眼前景象,姜南枝脸色一变,扭头去关卧室门,不放心还拧上了保险栓。
“你做什么了,怎么把他搞成这样?他是你爸!”
她赶紧收拾床。
乱得没眼看。
盖在宋衍身上的空调被皱巴巴的,像是狗狗闹过。
姜南枝狐疑伸手试男人呼吸,又回头看cpu。
她进门前半分钟,宋衍刚停下活动,这会儿还没缓过来气,只能喘个不停。
「看什么看?」
「我又没断气。」
确定男人没有三长两短,姜南枝去狗狗面前蹲下,问:“你是不是上床闹他了?”
「说得废话。」
「不折腾身子,我这魂怎么回去?总不能一辈子做狗。」
「做狗怎么给你幸福。」
连腹诽都累,宋衍索性趴下来。
姜南枝和它好言商量说:“你爸爸他生病了。”指了一下自己的头,“他现在脑子不正常,万一把他踩出个好歹,我岂不是…”
宋衍挑眉,乐了。
「岂不是什么?你不说我也知道,看来我新婚之夜够卖力,你恋恋不忘舍不得我」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这就再试一次,瞧好了啊,看我把魂冲进去。」
宋衍将身体拉成了一张弓,准备冲上床来个猛虎落地,说不准就能回到自己身体里。
姜南枝见此,眼皮子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几乎在它起跑的瞬间,扑过去抱住它:“不行!”
女人的身体毫无预兆地压过来,他一个趔趄趴地上。
「唉哟我这把老骨头!」
「快起开啊老婆,我这小身板承受不住!」
突然有人敲门。
宋衍狗脖本能一扬,竖起耳朵。
「谁?家里有客人来了?」刚没有注意听。
姜南枝快速整理衣服,口吻非常严肃地对cpu说:“不想我死的话,就给我老实点。”
「这叫什么话?」
「你是我宋衍的女人,整个海城谁敢动你。」
宋衍目送女人走向门后。
进行一次深呼吸,姜南枝打开门,看清门外来人,心下诧异,还以为对方不屑看望。
“我来看看他。”宋徽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姜南枝垂眸避开视线,侧身让男人进来。
将她打量一番,宋徽才走进,环顾卧房。
睨一眼地上的狗,停在床边没什么表情地低下眉眼。
宋衍眯着眼睛盯住宋徽。
确定公婆他们还在客厅,姜南枝放心回到屋里,看见宋徽正伸手往宋衍脸上不轻不重的拍打。
一下一下。
好像是试探、警告。
姜南枝想要阻止,cpu身形一动拦在她面前。
宋衍大尾巴拂过她小腿。
「稍安勿躁,他没胆子对我做什么。」
姜南枝蹲下来摸狗头。
宋衍表情享受。
终于体会当狗被摸头的感觉。
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真的舒服极了。
宋徽站直身体,问她:“真变成植物人了?”
“这种事哪有假。”
相对无言几秒,宋徽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心情好像变得不错,有闲情逸致继续观赏房间了。
宋徽沿着墙壁慢悠悠地转,转到一人一狗面前,停下,幸灾乐祸难藏恶意:“你说他变成这样是不是天意?”
姜南枝拧眉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