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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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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九年,年末,丞相薨逝,战事频发。
永嘉十年,加重赋税,民不聊生。
永嘉十一年,边疆铁蹄踏入中原,水灾泛滥,百姓苦不堪言。
永嘉十二年春,东山镇。
昨日儿个听说码头来了一批三十人左右的流民,是从黄河处一路流浪辗转此地。
因着东山镇日子也不好过,衙门处并未理会,这帮子人便只能在镇子上乞讨为生。
人饿肚子大抵是什么也能干出来的,这两日便听闻有一流民为了几个肉包子,将一妇孺打死。
衙门捕快也不过四个年迈撑场面草草了事,只发了个犯人模样的告示贴出来警告遇见流民不要起冲突,这事儿便再无下文。
流民还是无人管,东山镇却有些人心惶惶。
眉儿如今已有十二,沈家对其还算不错,这三年里眉儿个子窜得很快,直逼周氏,那张脸也褪去了那股子黄,透了白出来。只可惜身子骨看着越发单薄瘦弱,这也是没办法。
加重赋税之后,粮食等物价上涨,即便后院腾出了一片地种菜,也养了两只鸡用来生鸡蛋,但米,油,盐,猪肉等必须品却是愈发贵得让人咂舌。
原本沈家隔三差五还能买了几两肉回来,眼下一算,竟是三月没见荤腥了。
眉儿伺候周氏沐浴之后,将木桶里的水泼到地上,开始洒扫地面。眉头紧簇,显然就是一副心事模样。
无他,日子难过,挂念家中爹娘,村里头也不知怎么样了。这三年里头只一次苏父趁着年节和眉儿见过一次,只说家中都好便又分开。
那次还是托了沈祇福气,才见着的。
想到沈祇,眉儿就更担心。
日子难过以后,沈叔叔与沈祇时常上山打猎,前日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已有两日未归,再加上镇子上最近因为流民的事儿,也怕回来碰上惹了是非。
心事重重,眉儿只能多干些活,好抚慰抚慰内心焦躁。
好在晚间儿,院子门声响起,周氏裹了袍子出来,急急忙忙跑到堂屋门口喊眉儿赶紧开门。
眉儿诶了一声,也是有些迫不及待。
一开门,沈惜和沈祇便窜进了门。
眉儿见两人脸上有喜色,到了堂屋一看,两个人的背篓里收获颇丰。
猎到了三只兔子并一只野鸡还有许多山菇野菜。
这些粮食便省下了许多银两。
“这回可得等风头过去了再去,这两日在家我这心啊,就一直发慌都透不过气。”周氏说着便掉起了眼泪。
眉儿见状,便将东西拿去了厨房,避开了两个大人说话。
沈祇在里头说了会儿话也就到了厨房。
十三岁的少年,个子是比眉儿高了半个头,初见他时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不少,面容越发俊秀,那双眼明亮之外,又生了淡漠,让人觉着他是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眉儿因着此,不大喜欢和他对视。随着年纪增长,眉儿觉得他身上那股子疏离劲儿都透了冷出来。
且有个毛病越发严重,如今是他的屋子,家里三个人等闲也是不允许进的,须得得了他答应才能进去。哪怕是他换洗下来的衣裳,也不允周氏或者眉儿帮着浆洗。
不然沈祇会发脾气。
其实相处三年,眉儿自认为还是不算和沈祇多相熟,只是说话自在些,也不再像刚来那会儿总小心翼翼的怕他厌恶了自己。
眉儿不了解他,不过这一千多天里也摸明白了一点沈祇脾性,他是有些冷漠在身上的,对人对事都是淡漠疏离,其实并不难相处,但不难相处不等于好接近,那股拒人靠近无形的墙不曾消失,也未曾减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眉儿抬头看到沈祇身后明月,月光洒在他身上,这个角度看多了一层光晕。
院子传来布谷鸟的鸟叫声,伴随夜风习习,一时白日里的焦躁褪去了一大半儿。
“这几日镇子上可消停?”沈祇道。
眉儿又低下头去整理筐子里的东西,回道:“听说又有个流民抢东西,不过这回被抢的是个男子,只惹了些吵闹并未生了大事儿。”
“嗯,那就好。” 沈祇脱了背在身上的弓箭箭羽,端了小板凳,从靴子里拔了匕首就坐在眉儿身边开始剥兔子皮。
那血从沈祇指间流过滴落到地上,红到发黑的血和白到如玉的手在月色下对比映衬,眉儿笑了笑:“你说沈叔叔每出门打一次猎就黑上一些,你为何一直这般白净。”
“羡慕吗?”
“羡慕。”眉儿说得认真,盯着他的侧脸,“我和你比起来还是黄好多,不及你好看。”
“同我有什么可比的。”沈祇扯了嘴角,似笑非笑的扫了眉儿一眼。
十二岁的女娃娃,比三年前脸模子长开了些,不过还是孩子模样。且因着个子高,却又太瘦,瞧着弱不禁风跟个麻杆儿似的,脸色去了黄透了白,又有点楚楚可怜。
沈祇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又放到了手里的兔子上。
一时各自做着手里的活儿,又没了话。
只能听到院子里头的些许声响,眉儿习惯了和沈祇这般相处,晚些将这些野味都收拾干净了,才和沈祇张了张口,这话在沈家,她是只敢和沈祇一个人说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只敢和看起来最冷漠的沈祇说,可能是上回沈祇让苏父来看了自己且没告诉婶婶吧。
“我想回村里看看我爹娘,眼下日子越来越难,不亲眼看看我实在放不下心。”
眉儿说这话是踌躇了很久,有些紧张,怕被拒绝,手指甲抠着手背,和沈祇对视一瞬,又低了头去。
沈祇注意到了细节,声音放柔和了些,只问:“打算什么时候去,如何去?据我所知,你家离镇子上走路的话少说得两个时辰。打个来回就是四个时辰了。”
“是如此的,我打算一会儿就出发,想着你能不能帮我瞒着婶婶叔叔,我会赶在天亮之前回来。”眉儿听他话语,似是不打算阻拦,便有些着急。
这话一说完,看沈祇没反应,眉儿着急之下上前一步,抓了沈祇袖子,再开口就有点祈求意思了:“我爹太老实,娘亲也柔弱,弟弟又还小,天灾人祸估计地里头也没什么收成,我就去瞧上一眼,保证不带你家里一样东西救济,我就是想亲眼看着我家里人没事儿。”
沈祇微不可知地叹了口气,抽出被抓住的衣袖:“镇子上流民不少,你一个小姑娘夜里出门太危险,我陪你去吧。”说完用草绳包了只兔子,“若娘亲问起,教她来问我就是。”
“一共就三只兔子,不拿了吧,这怎么好意思。”
“两手空空去看望你爹娘才是不太好。”沈祇又回头看眉儿:“你刚来我家不是说你是我的童养媳吗?那给老丈人拿个兔子又算什么。”
没想到沈祇会说这话,其实在刚来沈家的时候,他说没把自己当童养媳看的时候,眉儿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沈家一个打杂干活的。还真没把自己当着沈家自家人来看,十二岁了,媳妇这两个字又和九岁时候的认知不同。
一时想多了去,脸就红了。
沈祇没注意到她神情,只催着眉儿洗了手,为了以防万一,还多带了一把匕首让眉儿拿在手里,如此,两个人就偷偷摸摸出了门。
如若说白日里的东山镇是萧条,夜里的东山镇就在萧条之上多了一层破败。月光皎洁,原三月里不算冷,但这月光又让人身上披了一层寒意。自打流民来了镇子上以后,夜里宵禁打更的也没了,这算是方便了两人出镇子,不过一路上没什么人气儿,眉儿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壮了胆子。
为了赶着天亮之前回来,紧跟着沈祇步子,一路加快速度,不给他拖后腿。
怕遇上流民,两人一路避开了流民可能在的大道,抄了小道七绕八绕很快就到了镇子牌楼下。
走至此,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眼身后。
整个镇子在黑夜包裹下,似成了一头年迈颓卧的野兽,身后之路,则像是无了獠牙的野兽之口,太过安静似廖无人烟,只远处三两家还有烛光映出,成了野兽还活着的象征。
苟延残喘。
两人没想太多,又并肩上路。沈祇手里提着的灯笼,似点燃着眉儿的希望,让她坚定地走在沈祇前头,带路带得沈祇都觉得她像个即将赴死的战将。
这话其实也不算夸张,若是两人能看懂些天象,便能看到明月周身环绕着些红色的光晕。
月色胭脂红,无雨也是风,此等天象,不确定后头到底是什么等着二人。
待走过一坟地,风便起了,眉儿身子骨单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抖了一哆嗦。
“冷是吗?”
眉儿摇摇头,脚步不停:“到了这片坟地就快了,我俩再快些估摸一个时辰不到就能到村子里头了。”
话音落,身上也多了一件薄薄的夹袄,伴随温暖的同时,是衣衫上的清冽的药草味道,眉儿一愣去看沈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