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
-
于是，从袁义说要成立动漫社那天开始，陶君彦发现陆剪山总是对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纠结得宛若方鹿楠兜里的纸巾——那坨永远以屎壳郎状态出现、在未展平前始终处于用过与没用过叠加态的团状不明物体。
袁义真的去申请成立了动漫社，还一言堂地拍板了一个尤其中二的名字：freezone绝对领域，成员就他们三个。听说他还去申请了漫展活动的经费，结果自然是被一口驳回，却在他长达一礼拜巧舌如簧的据（瞎）理（几）力（把）争（扯）之后同意了批准明年百团大战的经费，原定要出的cos便因此顺延。
陶君彦家里还没开通网银，所以漫展的门票干脆由袁义在网上统一定购。陶君彦身上的零花钱凑吧凑吧只够一半的门票钱，袁义替他先垫了一半，约好今晚回去就向父母申请预支后两个月的零花钱，放学铃一打就收拾书包率先冲出了教室。
袁义心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敲，在楼底守株待兔地拦下了火急火燎的方鹿楠。
“追什么追，他不就住你楼下！”袁义勾着他的肩膀，将人生拖硬拽到了一边，“问你件事啊，关于他的。”
方鹿楠斜着眼，一脸不悦。
“他家是不是……”袁义四处望望，压低了声音，手指头搓了搓，“这个有点困难？”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我看他攒几个月零花钱也就三四十，平均下来一个月十几块，这他妈是十年前充黄钻会员的价啊！”
“……”方鹿楠陷入了罕见的沉默。
“我真无所谓这点小钱，他要是太困难我也不好意思收。”袁义摸着下巴犯难，“你觉得咋办？”
“他家……”方鹿楠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钱他要是给你你就收吧，他家的情况有点复杂。”
-
-
今天陶君彦回到家的时候，桌上不像以往热气腾腾，三个塑料盒装着打包的荤素熟食，母亲还在厨房忙活着下速冻饺子。
“要不要先垫点儿？你妈还有十分钟。”陶父正在桌边剥橘子，连白络都一缕一缕剔得干净才递给他，“我跟你妈看了一天的房子，也才刚刚到家。”
“看房子？”
“给你以后结婚用的。”陶母端着两个醋碟放到桌上，嘴上絮絮叨叨地埋冤着，“咱们家早就该买了，不就是你这个好爹，非得把钱扔股票里，说能赚钱呢。”
“我不是赚了吗。”陶父在一旁小声插嘴。
“是，是赚了，赚了十万，”这一插嘴直接撞翻了陶母的气阀，碗边在桌上重重一磕，“房价直接翻倍，十万就够个零头！”
“……”陶父没话说了，灰溜溜地垂着头去厨房盛饺子了。
“房子……”陶君彦小心翼翼地问，“买不起不然就不买了？咱家还有套小的呢。”
“没事，你妈算过了，能买，我们手里就还差三十万。”陶母坐在桌边，跟他掰着手指头算，“我跟你爸贷二十万，还二十年，一个月还一千多，再跟亲戚借十万。”
她说得口干了，喝了口水，“我跟你爸一个月加起来六千多，去掉贷款还剩五千，吃住开销我跟你爸省一点，一个月能两千以内，一个月能攒三千，一年就六万，加上你爸年终奖就八万不到，这样一年多就能把借的钱还了。”
她看陶君彦听得一脸迷迷瞪瞪，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没事哦，我们俩省吃俭用也不会影响你的，你只要记得我们俩的好，以后赚钱养我们就行了。”
“……”陶君彦咬了口橘子，没了白络的橘瓣还是酸得倒牙。
“怎么不说话啊，诶哟，我们俩不会养了个白眼狼哦，”陶父端着饺子从厨房走来，笑眯眯地半开玩笑着说，“不会考了个好大学就不认我们了吧？”
“……”陶君彦把酸掉牙的橘子放在一旁，吞下一口口水，带着一嘴的艰涩开口，“能不能预支我点零花钱？我——”
“行啊，别说预支了，我直接给你一百吧。”陶父放下饺子，摸了摸兜，甩出一张红钞放在他手心里，捏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要记得哦，今天我给你钱了，以后你出息了要给我钱的哦。”
“没钱了就问我们要，陶陶懂事的，不会乱花钱，我和你爸都知道。咱们陶陶以后一定考好大学，挣大钱，”陶母摸了摸他的头，回去厨房拿了筷子，“行了行了，吃饭吧。”
“……”陶君彦垂着头，空空如也的腹部奇迹般地忽然一点也不饥饿。他摩挲着纸钞人像上凹凸不平的纹路，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它这么硌手。
-
晚上，父母还在卧室里激情讨论着白天看过的房子，对于一线城市飚高的房价，底层工薪阶层除了对他们所得无几的工资精打细算之外别无他法。
陶君彦主动下楼替他们扔了厨房的垃圾。临出门前，他还是将父亲给他的百元钞放回了他的皮夹子里，只拿了他欠的三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但看着那血红色的纸钞他总有会恍惚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趴在父母汲汲营营劳碌一生的钱财上吸血之外，毫无作用。
又或许，是不是他不来到这个世界会更好一些？
大袋垃圾被扔进垃圾桶，咚得一阵闷响。陶君彦望着丑陋肮脏、爬满污渍的绿色塑料桶发呆，无端萌生出了想把自己扔进去的想法。
“哟。”肩膀被人一拍，一大袋垃圾在眼前划着完美的抛物线，宛如三分投篮般华丽撞入塑料桶。
“对着垃圾桶发什么呆啊。”方鹿楠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将整齐柔顺的短发揉得炸了起来，被陶君彦忍无可忍地捉住了手。
“好凉！”陶君彦有些意外，“你在外面呆了多久？”
“没有没有，刚刚洗碗的时候碰水碰的……”方鹿楠讪笑着收回手，摸了摸自己被风吹红的鼻尖，“回家？”
“嗯。”
陶君彦点了点头，转过身子长长地深呼吸一口，踏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往家的方向走。方鹿楠抄着兜走在他身侧。北风呼啸着粗糙地剐蹭过凋零的世间万物，少年们沉默地并肩走着，从一个街灯的光圈离开，又走进另一个街灯的光圈下。有些光圈亮得刺眼，有些光圈黯淡得仿佛转瞬便要淡没在无际黑暗中。
这里有这么多灯，熄灭了一两盏也无人关心吧，就像谁都不会在意今晚的夜空少了几颗星星。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头顶的光忽然扑簌两下，宛如油尽灯枯般刷啦熄灭。他抬起头，和方鹿楠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秒。
“卧槽！！！！”
一秒之后，方鹿楠整个人炸了起来。陶君彦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迎面砸来，不由分说狠狠地将他勒进怀里，卷毛脑袋跟小蝌蚪找妈妈般扎进他的颈窝。
“陶陶陶陶陶——”方鹿楠声音打颤，脑门上似乎长出了个复读键，“有有有有鬼啊！！！”
陶君彦的眼镜被他夹克衫上的金属扣子撞歪了，好不容易才从熊抱中挣脱出一只手，推了推眼镜，拍拍他的背。
“灯坏了而已。”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别怕了。”
“我知道，这么冷不丁的很吓人啊。”方鹿楠埋在他颈窝里磨蹭着，声音闷闷地响在耳旁。
本该悄无声息死去的街灯被发现了，陶君彦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些欣慰的共鸣感。他伸出手回抱住少年的腰，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挂在他怀里累极睡着的日日夜夜。
“方鹿楠。”
少年的身体微微一颤。
陶君彦被那头卷毛蹭得发痒，偏过头扒拉了两下，他耳垂上那只金属素环耳饰便从繁密杂乱的发中露了一角，银光在黯淡的夜中一闪而过。
“……这个好看。”他伸手轻轻戳了戳，裸露在寒风中的耳垂肌肤微凉，却很快被染上了他指尖的温度。
从小到大的所有教条都告诉陶君彦，耳饰耳钉是歪门邪道的东西，是一个人吊儿郎当学坏的标志。可是它在方鹿楠的耳尖微微闪烁着，映射着皎洁的月色，在夜中划出浅淡如银河的纯白流光。
好看，明明很好看。
“那我送给你？”方鹿楠偏过脑袋，“我还有一个。”
“我又没耳洞。”陶君彦摇头。
“我陪你打一个。”方鹿楠眨巴眨巴眼。
“不要。”陶君彦继续摇头，“有些东西只有你能，我不能。”
如果他们面前有一个潘多拉魔盒，百分之五十是好东西，百分之五十是坏东西，那么能打开这个盒子的人只会是方鹿楠。
陶君彦没有自信、也没有资本承担那百分之五十的风险，他生在一个不具备替他承担试错能力的家庭中，他确信自己只能走最康庄的、最光明的、世俗意义上最正确的道路，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用血肉为他铺路的父母。
“我生而背负枷锁，所以羡慕你的自由。”他松开方鹿楠，跳起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顶，“你长得好高啊，以前我就想追上你，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可能了。”
虽然不可能，但他还是在努力着，希望能有一天穿过冗长的影子站在他身侧，拉住他的手，看看他眼中的世界是何种色彩。
“方鹿楠，”他向前踩了几步，落入街灯新的光圈里，转了一圈站定，厚重的外套让他的动作有些浮肿，像一只正蹒跚学步胖墩墩的小企鹅。
光从他的头顶洒下，喧嚣的风刚好停止，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碎末。他歪了歪脑袋，出神地看着他，喃喃开口。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