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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年过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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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放完,夜空重回寂静。
白洛捏着金烟斗,慢慢悠悠地吐出烟雾,头微撇,丹凤眼藏在未散的烟雾中,朱唇轻启,语气比雪色还要凉薄。
“年过完了,你走吧。”
从靠着的柱子直起身子,肤如凝脂的手随意地拢了拢披肩,脚尖一点,她从二楼的栏杆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院子中央。
而她身后的白色身影在她跳下时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幅度很小,就连脚也只是挪动了小步。似乎对自己下意识的举动不满,他眼底铺满复杂的情绪,抬眼时正好与楼下的白洛遥遥相望。
“若望,你既决心修大道之法,就不该为俗物所绊。”
她的眼睛很平静,宛如被冰雪覆盖的湖面,掀不起任何波澜。而他翻涌的情绪像冰湖里的鱼,以为有了动静冰面会被凿开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但是他妄想了,冰层不为所动,始终坚硬,活跃的鱼认清现实重新回到黑暗沉寂的湖底。
可是,湖底的空气太少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若望望着白洛,明明他站在二楼,但她看过来的眼神倒像是她居高临下。宛若神明,怜悯地看着她的信徒。
满天飘雪的夜色里,她独自站在院中,是茫茫白雪间唯一的一抹色彩。
艳丽的红,像可以取暖的焰火,又像新鲜的血。
如果不是这次调查昆仑神宫失窃的西北之行,他根本不会知道师门惨案与她有关。他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水火不容的仙妖两族,还有师门的血海深仇。
但,就算既定的事实摆在了眼前,他还是想问她,想听她亲口说出真相。
既然要和红尘俗世斩断联系,那便让心死得彻底一些。
若望承认他的心神因白洛而动,不知何时而起,情不自禁。他曾经企图阻止自己,却抵不过她勾引。他的七情六欲皆为她掌控,到了最后,他心甘情愿的昨日种种都变成了今日残忍的底色。
“白洛,我师父仙逝前是不是去泗水找过你?”
“是。”
手里的金烟斗变成了饮血扇,白洛打开,眷恋地抚过精致的扇面,好似抚摸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你知道我这把扇子饮血之后会开什么颜色的花吗?”
“不同的人,颜色不一样,花也不一样。你想知道你师父的血开出来是什么花吗?”
“粉色,桃花。”
手腕一甩,一枝粉桃插入若望旁边的柱子,枝丫锋利地划破他的脸颊,渗出一道血痕,粉嫩的花瓣随之掉落。
“若望,正月十五子时忘川河畔,我等你来报弑师之仇。”
言罢,白洛转身回了后院。
人都在前院,后院倒是冷清。但她的出现让死气沉沉的冬夜突然多了生机,墙角的梅花开满枝头,暗香藏在冷风中四处飘动。假山的积雪被青苔替代,结冰的池子化成水,水面莲花绽放,叶子下小金鱼三两成伴。
“你们倒是比他招人喜欢。”
手指轻轻拂过树叶,妖力释放护住寒冬盛开来讨她欢心的花草。
白洛回房不久房门就响了,她有些意外,不慌不忙地坐下,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点燃了金烟斗。
印象里若望不是鲁莽的性子,不过弑师的凶手在眼前,等不到正月十五也说得过去。
就是计划突然被打乱有些令人不爽,需要耗费额外的精力。
敲门声又响了。
“进。”
话音落下的同时,白洛用妖力隔空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胖大厨,她端着木盘,上面的碗热气腾腾,“刚刚若望在外面。”
“我知道。”
“你们还没和好啊?”胖大厨把盘子放在白洛面前,“这是醒酒汤。”
胖大厨是个贴心的鬼姑娘,她在档案局的存在感并不高,因为她除了一身厨艺完全没有其他特长。而且脑子还坏了,记不清过去的事情,如果不是被收编进入档案局,估计现在还是个孤魂野鬼。
和白洛人间寻夫有点相似,她在世间找她的主人。但她忘记了过去,不知道主人姓甚名谁,只剩下寻找的执念。
这是有次胖大厨安慰白洛时主动告诉白洛的,她说,“白洛,其实我很羡慕你,你记得若望。而我什么都忘了,主人的名字、样貌,我通通不记得了。只有零星的片段,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她说会来接我回家。”
许是同病相怜,白洛和胖大厨关系不错,比起档案局其他人,她们更亲近些。
“这次没那么简单。”
“因为若望的师父连山开元尊者吗?”
“传得还挺快。”白洛端起醒酒汤,汤匙搅了搅,舀出一勺轻轻吹了吹,喝下那口热汤,“开元这个小老儿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徒弟被我看上了,估计要骂我为老不尊了。”
“所以开元尊者真是你……”
白洛“嗯”了一声,悠悠补充,“算是吧。”
“算是?”
“太久以前的事了,姑且当做一命换一命吧。我成全他而已。”
“成全?”胖大厨觉得自己的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大约只有白洛这样的实力才能把事情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连山是仙界一等一的学府,开元尊者门下的弟子众多,他们已经放话只要你离开人间便不惜代价劫杀你。”
“不惜一切代价?开元这么多弟子也就若望勉强看得过去。”白洛轻哂,笑大放厥词的后人不知天高地厚,“说实话我还挺好奇这个代价他们敢不敢承担。到底是后生可畏,我做长辈的怎么能不成全呢?”
“那便让他们都来吧,一次杀完省得夜长梦多。灭了连山满门才能做实我的罪名。”
胖大厨完全相信以白洛的实力她能说到做到,现在的晚辈们只记得白洛是恒秋山大妖,却鲜少有人知道她是在魔兽沼泽地中杀出来的威名,是妖族迄今为止唯一可以入魔却不入魔的存在。
联想到自己可怜兮兮的主人,她不得不以惋惜的口吻感叹一句,“要是我主人像你这样厉害就好了,就不会被欺负了。”
“你不是说她很厉害吗?”
“是啊,很厉害。但有人比她更厉害。要不然她也不会被摘去记忆。”
“摘去记忆?”
“嗯,她最爱的人亲手拿走了她的记忆。”
“这么渣?”白洛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一口干完醒酒汤,根本灭不了她想手刃渣男的怒火,“你还记得渣男长什么样子吗?叫什么?生辰八字是多少,我替你主人出气!”
“不记得了。其实,关于主人的事情很多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后来生了一场重病,醒来身体变差了很多,性格也变了。”
“最近我时常在想,主人已经入了轮回,喝过孟婆汤,前尘往事都会忘记。就算我找到她又有什么用呢?那些痛苦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过是别人的故事,让她想起也是徒增烦恼。”
“还真是个善良的小鬼。”
“嗯?”
“如果是我,伤害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白洛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雪下得更大了。抬手的动作突然停住,慵懒的凤眸顿时变得锋利,如利剑出鞘,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我出去一趟。”金烟斗化作饮血扇,惬意的神情荡然无存。
白洛消失的瞬间,褚湛和沈修筠跨出旅馆的大门,寒风袭来时,他脖子一缩,下意识地往沈修筠身上躲。
但风雪太大,再怎么躲都是徒劳。好在戴着帽子,还不至于太狼狈。
“我去拿伞。”
褚湛拦住沈修筠,“我们跑回去吧!”
说着,他牵起他的手跑下石台阶。
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作响,路灯下快速跑过的身影留下两双脚印。
经过树下褚湛玩心大起,故意放慢脚步,等沈修筠不解看过来时,他猛地踹树干,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沈修筠的帽子。
毫无防备的,整个树桠的雪砸下来,沈修筠成了实打实的雪人,头发顶都是积雪。钻进脖子的雪化成冰水,凉得人一阵激灵。
弯腰抓起一把雪,他不甘示弱地朝始作俑者脸上招呼过去。
扔雪球、摇树干、踢积雪……两个人玩闹一路,始终没有放开彼此的手。诚然有抓住人就可以随时近距离攻击的想法,但更多的是不想放开。
帽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忘记戴了,大雪弄湿了头发,又在乌黑的发丝上染了一层银白。
“我们这样算不算共白头?”
褚湛歪头揶揄的看向沈修筠,满心满眼都是他隽秀的面容。
“不算。”
“为什么?”褚湛明知故问,同身边的人一起跨入自家小院。
其实沈修筠的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十分符合他家沈局长严谨的性子,这种一起淋雪算不得一起白首,也就哄哄小年轻。
他们想要的可不止这一场雪,而是往后余生,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与之共赏。
“以后你就知道了。”
有夜色做掩饰,辅以暖黄色的地灯,他眼里铺着温柔的底色。当四目相对时,温柔泛起层层涟漪,叫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酥麻传遍全身,褚湛哪里还走得动路,脚一软,连人带人地拉着沈修筠一起摔倒在雪里。
沈修筠摔在褚湛身上摔了个结实,胸腔一声闷响,他担心人受伤,下意识地起身,但下面的人圈住他的腰身,扣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下压。
于是他顺势而下,拉近距离,近到鼻翼间是彼此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香,“故意的?”
这还没完,沾了冰雪凉意的食指似有似无地触碰褚湛眼角的泪痣,鼻腔溢出来的“嗯?”跟猫爪似的,挠得人心猿意马。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太明显了,脸上直接写着‘我要做坏事’。”
“嗯,我要亲你。”
“好。”
俯首噙住微凉的嘴唇,轻柔地描绘轮廓,舌齿的碰撞与欲望无关,只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浓情蜜意。
雪地里太凉了,沈修筠担心褚湛着凉,手臂用力,天旋地转间他们便换了方位。顿时温柔的亲吻变得炙热,他紧紧扣住他的后颈,把他压向自己。
短促炙热的呼吸,四处撩拨的手指,几乎要融化这满园的冬雪。
回房洗了个热水澡,褚湛扒拉头发出来时沈修筠已经坐在客厅,手里捧着一份文件,前方的茶几上放了一只朴素无华的长方形木盒。
心里“啧”了一声,不愧是沈局长,别人过年他忙工作,他不升职谁升职?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沈修筠合上书拿在手里,示意褚湛打开。
“新年礼物?”
说着褚湛拿过木盒在沙发坐下。他的注意力都在盒子身上,所以没看到沈修筠拿住书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就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坐得板正。
木盒打开,赤红的绒布里躺着一把纯黑的匕首。刀鞘密密麻麻地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会发现花纹其实是经文,而在经文围住的两个字,名曰“上邪”。
上邪。
铸兵传奇墨家最后一位传人的遗作,上古玄铁为刃,昆仑墨玉作鞘,是年底鬼市拍卖会的拍品之一,被神秘人以当晚最高价格拍下。
褚湛在拍卖会的宣传手册上见过,当时馋了很久,但碍于资产未达到入会标准,他也只能梦里摸摸,想想神兵的威力。
谁想他垂涎已久的匕首竟然被沈修筠拍下,此刻就在他手中。
“喜欢吗?”
褚湛抬头,正好撞进沈修筠局促的眼眸。
寂静的夜晚,在夜色的遮掩下那双眼眸格外明亮,当他置身其中时,好似银河落入其中,星星点点的璀璨皆与他有关。
“喜欢。”
“喜欢就好,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