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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灵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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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夏至,江南苏州附近的穹隆山间却是一片阴凉,松枝参差交错遮蔽山道,山道边的青草野苔碧翠一片,微细的日光自松枝枝桠间穿透下来,洒在山道上,斑斑点点光晕为幽暗的山间带来如许生机。
某处山谷间细水潺潺,冲刷出玲珑的声音,一座简陋的草庐静静立于小溪边,静谧无声。
草庐前的小院子里,陆小凤和厉南星正与一个梳着双髻的童子说话。
这童子十二三岁年纪,样貌平常,但是口齿颇清晰,且言语顺畅,条理通顺。
陆小凤疑惑地问:“你是说,你的师父是因为被人挑战,决斗而死??”
厉南星道:“小兄弟,那白衣人指名和你师父比剑?”
“是啊”那童子说道:“师父剑术很高,听说不在医术之下,那天那个白衣人说是来切磋,我师父才答应了,结果那家伙剑法很诡异,我师父一剑都来不及出,就被那人一剑切断了咽喉!”
说着,小家伙红了眼眶,可见医魔名号里虽然带魔字,为人却是不错,深得弟子的爱戴。
陆小凤和厉南星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简单,医魔为人古怪些,但是医术精湛,又痴迷于此,结怨的人不多,大多江湖人为了能留条后路,谁会平白无故和一个医者结怨?
医魔剑术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就是不知道实际上如何了,因为此人出手不多,陆小凤和厉南星两人对他也不甚熟悉。
但是,无论如何,那挑战的白衣人既然说明是切磋,又没有深仇大恨,出手便杀人也实在太过了,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两人不由都皱紧了眉宇,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事儿和厉家医书被盗一事有无关联。
厉南星想到一事,温和地安抚这童子:“小兄弟,你也别哭,那白衣人什么模样?你是否应该早些离开此处,回父母那里?这山里你一个人也不安全吧?”
那童子说道:“这位大哥,多谢你了,我家就在山谷后面的农家,我这些日子晚间都回自己家,白日才过来替师傅守灵。”
两人看看草庐边的新坟,都是感慨:一代医魔就此埋骨荒郊。
那童子又道:“那个白衣人带着有面纱的斗笠,我没有看见他的脸,那人出剑很快,我虽然没有学会多少剑术,但是那人出剑时,我就觉得眼前一花,啥也没有看清楚,我师父就倒下了!”
厉南星本就习剑,虽说不上大成,但是剑术也是不弱,闻言暗暗吃惊,又问道:“伤口如何?”
童子说道:“伤口很窄薄,就是细细一线,血都没有洒出多少,但是切断了气管和咽喉!”
那童子据说自五岁开始跟随刘万石学习医道,对伤口描述自然精准,陆小凤和厉南星互望一眼,心里不免吃惊:这白衣人的剑绝对是杀人的剑!快速、凌厉、残狠!
两人问了半天没有什么收获,拜祭了刘万石以后,谢过童子,踏着斜阳下了穹隆山。
乡间的小酒馆,店堂里黑乎乎的,光线暗淡不说,桌子也是油腻腻的;但是陆小凤就是这点好,坐在金玉满堂,绮罗华奢的明堂间自是悠游,坐在这等简陋的小铺子里也一样从容自在,没有丝毫不愉。
厉南星因此对陆小凤高看一筹,初见时,纨绔子弟似的感观不知不觉就淡了许多。
两人一路自木渎来到这穹窿山脚,陆小凤一路上言语风趣,行事利落,果然非同寻常。
而陆小凤眼看厉南星淡然坐在这陋室间,不焦不躁,眸光清冽,顾自缓缓啜饮水酒,自有一番气度,也是心中暗暗佩服。
陆小凤游戏人间,经历过许多聚散悲欢,也有许多红颜知己、交心好友,其中多的是人中龙凤。有花家七少般热爱生命,平和宽容的世家子,也有如司空摘星这般踏风而行率真直爽的汉子,更有如剑般骄傲,如剑般森然正气的剑神西门吹雪。
但是,陆小凤未曾遇到过一个如厉南星般心气平和,能在平淡如水的神情中尤见坚定沉稳的男子。
论清雅气度,厉南星一身布衣,逊色于花满楼;论高傲寂寞,厉南星平实温和,不如西门吹雪;但是陆小凤却发觉自己的眼光很难从厉南星的身上移开,这青年一个抬眸,一丝微笑,其中自有洒然的风姿,教陆小凤心神不宁。
水酒的味道浅淡,多饮无味,好在店里生意不佳,只有寥寥几个客人,因此店家上菜的速度倒是不慢,稍等了片刻,已经将熟牛肉切了上来,随即又送上了青菜肉丝和酱茄子。
陆小凤尝一下,倒是有点儿惊喜,看似不起眼,味道却着实不错。
厉南星说:“陆兄,天下剑客成名者不少,但是如这人般犀利的,我想也是不多。你见多识广,你猜会是谁?”
陆小凤敲着筷子,计算道:“西门吹雪,自然是天下用剑的巅峰;河南的剑侠刘长书也算一个,家传七十二路回风剑也是赫赫有名;苏州无影神剑王家两兄弟,一手剑法也堪化境,两人合击,几无破绽;终南山道士张正一的破山剑法厚重无比,也是一绝;还有太原七里坡龙牙老人的画影十八式很是厉害。海外的高手有你那结义兄弟的父亲金世遗,拐中藏剑,招式诡异,也非同一般。其他林林总总还真不好说呢!”
厉南星自己也用剑,对剑法一道也是精研,对于陆小凤所说的一些名家也是认同。那个一剑袭杀医魔的白衣人虽然未必和自己遗失的医书有多少关系,但是那样可谓可怖的剑法对于一个习剑的人来说,毕竟无法忽视。
陆小凤看厉南星若有所思,就说:“那个人执意要和医魔比剑,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厉南星沉吟道:“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切磋,但是下手太狠,二是寻仇,但是似乎又不太像,听那药童所说,医魔完全不认识这人。”
陆小凤点头:“怪的地方也就是这儿,真是想不通呢!”
厉南星想了一会儿,道:“算了,那白衣人剑技如此之高,江湖上必定会有影子;现在我们也不用多想了。总会出现的吧?!”
陆小凤说:“我朋友西门吹雪也爱穿白衣,按说这剑法应该是杀人的剑法,和西门吹雪有些类似,但是西门吹雪出手必定正大光明,不至于这样遮遮掩掩,不留姓名;而且,西门吹雪只杀该杀的人,医魔行医助人,不是该杀之人。”
厉南星点点头,也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来:“剑神之剑,一定惊世绝俗,连我都想看一看呢!”
陆小凤撇撇嘴,不屑一顾:“练剑练到他那种无情无血的境界,哪里还有做人的快乐,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厉南星笑起来:“我喜欢的东西太多,音律、医术都是心中所爱,练不了那样的剑。”
陆小凤看着他的笑容,心里也愉快起来:“西门吹雪一个就够了,他练的是寂寞之剑,他已置身寂寞,并且享受那样的寂寞;而你要的,是宁静不是寂寞!”
厉南星一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安于寂寞的,此刻才忽然发觉这个认识不过十数天的朋友在某些地方竟然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内心:“是,你说的对,我希望宁静,却不耐寂寞。”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间的距离近了许多,窗外,夏风温和的吹送,晚风里的夜来香正缓缓逸散芬芳。
天色晚了,两人在穹窿山脚下找了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准备先找着了司空摘星和金逐流两人再说。
动身前,陆小凤拖着厉南星去小街上的陈氏豆花铺子吃早点。
陆小凤素来是个不委屈自己的家伙,能住最好的店绝不住第二流的;能吃最贵的菜肴,就绝不去小铺子凑合。
因此,听客栈的小二说起这地方的陈氏豆花美味无比,陆小凤的心就一直痒痒的。
厉南星对食物的华美、精细向来不怎么在意,不过看陆小凤如此念念不忘,也就跟着去了。
豆花店很小,木头长凳都搁到街面上来了,两人去的虽然还早,但是店内已经没有位置了。
陆小凤很是悻悻,也只好端了豆花坐到了街面上的长凳子上,看着很有些委屈。
厉南星看陆小凤一身锦衣华服却端着个豁了口子的大碗坐在街边呼噜呼噜喝豆花,不由莞尔;端了豆花碗过去坐下:“景色不错,这么喝也挺有意思。”
陆小凤顺着他的眼光看出去,越过低矮的街边民居,后面是苍山巍巍,天青如洗,果然让人心神一清。
陆小凤心中一时一片澄清,眼前的景致原本平平常常,但是这个青年这样一说,眼前也就豁然开朗,另有精彩;陆小凤原本也在疑惑如自己何偏要跟着这青年寻找那本祖传的医书,此刻才隐约有些明白,在这个静雅宁和的青年身上,自己感到了对人生不一样的感悟,那是自己在喧嚣的浮世一直在寻找,却遍寻不获的东西。
平淡的点点滴滴里,也有温馨和愉悦,不抱怨不奢求,有爱有恨,简简单单,心怀天地。
花满楼乐天知命,雍容谦逊,那样博大的爱对陆小凤来说太过崇高,近乎神明;西门吹雪冰冷寂寞,高洁无情,那样的境界对陆小凤来说太过孤寂,近乎神圣。
花七无求,西门无欲,陆小凤尊敬他们,信任他们;但是陆小凤自己却有太多牵绊,太多所求,更是多情多烦扰。
厉南星却有些不同,他宽容,平和,温雅,却有执著、有烦恼、还有一丝丝骄傲;他看见尘世间的诸多烦忧、不安,却寻找宁静和平凡;他不眷恋世俗权力华彩,却寻求医道、剑道,沉迷音律;厉南星,不是神,只是人,和陆小凤一样,在红尘里寻找本心的一个人。
陆小凤觉得,或者只有厉南星总才能让自己时时在浮华的红尘里,看见这样一片青山碧空。
于是,陆小凤笑了。
杂沓的蹄声传来,长街彼端出现了奔马的影子,穿过清晨的雾气,向着豆花店的方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