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336、第三百三十六章·凶手

　　十分钟前。
　　莫共在集中营侧方扔了一块石头，引出声响，其中一名守卫士兵向石子声响这边走过来。莫共趁他离开，立刻窜到集中营门前，悄悄从背后捂住另一名守卫士兵的嘴，一手掏出藏在怀里的短刀，用刀柄重重敲击他的头，那人昏厥倒地。随之，莫共夺了他的枪。
　　另外那名守卫人员回来，同样的，还未看清来人的面孔，已然昏倒在地。莫共立刻从倒地的两名士兵身上搜寻钥匙，果然在他们身上，莫共望了望身后，无人，便立刻打开铁门。
　　莫共有些不理解，如此庞大的工程，为何守卫如此松懈，难道是认为这里荒无人烟，所以无人会发觉？
　　真的是狼，莫共看到了他们的眼睛，黑暗中闪着绿光，在阴森诡谲的茫茫雪境中，那眸子里闪着最勇猛高贵的光芒。莫共这一生，唯一看到的，只有荒木歌川有同样高贵优雅的目光。
　　莫共轻轻推开铁门，那群狼龇牙咧嘴，眼睛里迸射出更为凶狠的光。几只体型稍大的狼渐渐向门口靠近，莫共迅速打开门，躲到一边。
　　迎着雪片夜风，狼嚎声随即停止，头狼在前，个头大的狼分布在两侧，队形严整，缄默无声，北风咝咝刮过，吹拂着他们的皮毛，他们眸子里闪出的绿光更加寒锐凛冽。莫共极为惊叹，人打仗都要大声喊出来冲啊杀啊，要巨大的声势助威，而狼群进攻之前竟是这样的。
　　持枪的士兵在外面乱喊乱叫，见狼群奔出来，早已乱了阵型，莫共发现，喊叫声音最多最洪亮的是美国士兵。
　　突然，头狼一跃而起，扑在一名士兵身上！随即，狼群冲上去，疯狂的扑向那些拿枪的人，左右奔突，声势浩壮，一时间，枪声四起。士兵开枪，队伍里有些狼被打倒在地，但狼群继续进攻，丝毫不影响他们的队形和气势，他们玩命发狠，鱼死网破，似是比之前的攻势更猛烈！
　　莫共以为这些狼被放出来，定会迅疾逃窜，没想到他们面临着被打残打死的危险也要向那些关押残害他们的士兵报复。莫共看了一下，那些举枪列阵的士兵大约一百人，均边往后退边开枪。
　　莫共站在一边，奇怪的是，狼群从她身边经过，发出炬热的绿光，竟无一靠近她。
　　尽管枪声嗵嗵嗵的绵密不断，狼群还是奔到士兵面前。那些举枪的士兵，平日里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人，有的哆哆嗦嗦连枪也不敢开，吓得东倒西歪，四处逃散。每只狼扑上去，都是同样的动作，直接锁喉。莫共看到巨大的血齿印印在那些士兵的脖子上，那些士兵扑通一声栽在雪地里。扑杀士兵之后，狼并不吃肉，而是再去寻找下一目标，继续扑杀。
　　有几个人向屋里跑去，然后迅速关上房门，距离最近的几只大狼追上去，一齐发力，向门上撞去。没多久门被撞破，莫共听到屋里，剧烈的撕扯声。
　　莫共的心怦怦怦直跳，她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残忍”，可她心底生不出一丝同情来。是多久的情景，那些故去的人，他们脸上生疮，双目失明，身体膨胀，痛不欲生，曾在玄武湖樱洲被关起来做实验的那些人，他们的灵魂安息了吗？
　　军营里，美国军官的咒怨声四起：“请给我一个解释！谁给我一个解释？”
　　“是你们说这里人烟罕至，绝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现在，为什么狼会冲出来？门口的守卫怎么如此松懈？”
　　然而，无人理会他的咒骂。
　　狼群奔走，莫共站在原地，惊魂未甫，突然，一块方布蒙在她的鼻子和嘴上，被一只力道深重的手按住，随之晕厥过去。

　　不知迷迷糊糊过了多久，莫共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双手被紧紧绑在后面，刺激的味道还停留在自己呼吸系统里，她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但她仔细回忆刚才发生的，才明白自己是被人下了迷药。
　　眼前这个人……在她正前方站着，他不是……刚才火车上坐在她斜对面的那个宽额黑面的男人吗？他周围是一众日本士兵，还有刚才那名在列车上逼着自己下车的站长，但莫共的视线只集中在这名宽额黑面的那人身上。莫共认真打量，他的围脖已经摘掉，脖子上一道鲜明的刀疤露出来。莫共仔细观察他颈部，瞬间像有一道光照入她的脑海。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十一月，张甫程带她逃离荒木府，半路在城北马家街遇到一群人截杀，是凶狠蛮横的日本浪人，当时打斗的过程中，她在那名头领颈部划了一刀，就是那个位置！虽然当时他们用黑面纱遮住脸，但现在莫共回忆起那个眼神，就是今天这样恶狠狠的，恨不得立刻就杀掉自己！
　　这人脸上这颗粗糙的黑痣，在风中招摇，这让莫共，不由自主的想掏出藏着的刀。
　　这人率先开口：“莫小姐，别来无恙啊。”
　　莫共幽幽问道：“你是谁？”
　　这人头向后用力一仰，青筋暴裂的声响震彻屋宇：“莫小姐忘记老朋友了吗？故人见面，莫小姐怎是这样的情态？”
　　莫共沉静下来，不再发问，而是默默的看着他。
　　“莫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勇敢啊，我本以为你发现了这座军营，首先是想着到营邸去探听情况，我已在这里布好人手等着你。没想到，你竟然去往关押狼群的集中营，且将它们放出来……”这人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故意将关押狼群集中营的铁门钥匙放在那两名守卫士兵身上，将其他守卫士兵调开，便是想着将你抓到以后，今晚将你投进去，以血祭狼！没想到你竟率先将狼群放出，莫小姐的勇敢和热血还是不减当年，这让我一直都对你刮目相看。”
　　看来这个人有很多故事要讲啊，自己只能静静聆听了。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莫小姐竟然还不知晓我的名字，真是一大遗憾呐。为了今晚让你死个明白，我便告诉你我叫什么。”
　　这人继续凑近莫共，但莫共依旧沉默，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她还是不怕他，这让他生出了隆重的挫败感！
　　此刻，莫共内心里波涛汹涌，但她的表面永远都是这般淡漠，世人永远无法打破的平静和安稳。
　　“我叫……花谷长勇。”男子故意将自己的名字着重音，见莫共还是没有反应，男子继续说，“莫小姐不知道我的名字很正常，但你还记得……你的老朋友伊藤绫野小姐吗？”
　　莫共瞬间抬起头来，眼睛里放出烈日灼心的光！
　　“看来莫小姐一刻都没有忘记啊，那些……往事。”花谷长勇故意挑衅道，他走到莫共身旁，低下身来，凑近莫共耳边，“也是啊，以莫小姐的性情，这般浓烈的复仇心理，那些往事怎可能轻易忘记呢？”
　　“既然是故人，当然不能忘记。”良久，莫共说出这句话，这么多年来，她早已学会在最震撼的时候用尽全力平复自己的心境。莫共抬起头，毫不客气的对上花谷长勇的视线，这个人隐藏在背后这么多年，终于出现了。
　　花谷长勇：“你对伊藤松阴中佐下毒手，鞭打折磨伊藤绫野小姐，害死我的妻子武藤灿菊，这仇，我足足等了六年！”
　　“如今想来，那些事情就好似昨天发生的一样，那画面真得很清晰呢。”莫共淡淡的说着，微微一笑，仿似再说一件闲情风月的事情。眼前的人已经愤怒痛恨到极致，而自己还这般温和，这当然更激发他的痛，这么多年来，莫共知道怎样做能够让敌人更痛。
　　“哈哈哈哈哈哈……”花谷长勇大笑，“过往的画面清晰，今日的画面怕是更清晰吧？他们在天上都能看得到。”
　　天上？莫共冷冷笑着，应该早都下地狱了吧。
　　“你笑什么？”莫共这一笑更加激怒了花谷长勇。
　　“我在笑，你永远都这么可悲。”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真想不明白你那些骄傲是哪来的？”花谷长勇想到昭和十九年（1944年）二月，伊藤绫野将她抓到马家街的秘密监狱，这个女人受尽毒打折磨，却从未在她眼睛里看到“害怕”二字，成了最低微的阶下囚，她的眼神依旧那么凛然。
　　“天赋异禀！”莫共温和说道，不知为何，她此刻内心里异常平静。
　　花谷长勇：“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很多谜，有的会被解开，有的会被埋藏在地下永远消失。我说过要让你死个明白，今日不妨都告诉你。”
　　莫共面容平静，默默听着。
　　“昭和十五年（1940年）年初，埋伏在永盛衣裁缝铺暗杀你的那个人是我的师弟，只可惜他武艺不精，失败而归；
　　昭和十六年（1941年）冬，你的母亲在前线救助几万名伤兵，这条线索，就是我查到的，包括还有你的母亲当时在宜昌战地医院，然后我汇报给伊藤小姐，也是我向伊藤小姐献策，让褚铭燃杀了你母亲；
　　昭和十七年（1942年）春，你和那个□□男人张甫程从荒木歌川大佐府出逃，在马家街，杀出来的一队人马便是我带领的大日本帝国武士，从你刚才的表情来看，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昭和十九年（1944年）一月，我奉伊藤小姐之命，将你抓到马家街秘密监牢，当时我记得……好像有人，十个手指生生的被拔掉，一定很痛吧？更没想到的是，莫鹤秋那个老匹夫竟然也被抓到了那里，他要送死，那我们也拦不住了。那是我认为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
　　昭和二十年（1945年）夏，鄙人不才，从你家府邸地下室救出伊藤小姐，临回国之时，顺手烧掉了莫府。我们离开了，也就无从知晓后续的事情了，不知道莫府被烧光了没有啊？”
　　莫共的双手被绑在后面，完全不能动弹，但她的手指已经止不住颤抖起来，嘴唇也在微微抖动着，大脑神经一阵一阵的发麻，莫共只感觉此时，有十团火烧在了被拔掉指甲的那十个手指上。如果能给她一口狼嘴里的钢牙，她会毫不犹豫扑过去将他撕碎。
　　为了荒木歌川，她无数次的想过要放弃复仇，这仇，如何能放弃？莫共紧紧的闭上双眼，她听到自己内里心脏碎裂的声音！
　　花谷长勇望了望自己这条残疾的腿，当年，若不是他去营救伊藤绫野在莫府放火之后，从房梁上掉下来的柱子要打到伊藤绫野，他也不会扑上去替伊藤绫野挡那一灾……归根结底，这些罪债都是眼前这个女人的！
　　花谷长勇又盯住莫共，忽而又大叫道：“武藤灿菊，我最美丽的妻子，被你杀害。听到这个噩耗，那时，我就立誓，定要将你手刃。看来，今日要得偿所愿了。”花谷长勇狞笑不止，更加靠近莫共，“帝国投降，我们都被迫回国，我本以为今生都将见不到你，无法复仇，这是我最大的遗憾，真是天皇保佑，遂我所愿，竟然又让我遇到了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