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335、第三百三十五章·狼嚎

　　又到了一座信号所，火车停下来，车窗外漆黑一片，站长拎着手提灯在站台上来回巡视，站台上无一人上车，也无一人下车。
　　莫共看了一下手表，八点刚过一刻钟，但火车在这里已经停了半个多小时。对面的中年男人和年轻妇女等得有些不耐烦，小声抱怨起来。
　　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巡查，可是这位站长来回走了很久，斜对面的中年男人对自己的关注更加细致。
　　又过一会儿，站长进入列车车厢，很多人都用征询的目光望着他，大概在问，火车何时开动，站长意犹未尽的走了几圈，莫共看到他走到前面的车厢，便未再着意，她转回头来继续望着车窗外的幽深。
　　“您好，小姐，您的身份证有些问题，请随我到车站的巡逻室接受调查。”这位站长忽然走到莫共身边说道。
　　莫共有些懵，她都不知道这位站长何时来到自己身边，莫共并不想下车，便说道：“有什么问题？我来时便是用自己的身份证买票坐车，没有任何问题啊，而且从弥彦出发，上车之前都已经做过了细致的检查。”
　　“小姐，非常抱歉，我们便是与之前检查您身份证的人核实过，您的身份证确实有些问题。”这位站长继续说道，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保持客观。
　　莫共仔细的打量这位站长，四十出头，看起来比较沉稳。
　　“请检查吧。”莫共将“荒木千音”这张身份证递出去。
　　“请随我到巡逻室。”
　　“为什么不能在车上检查？”
　　“如果您的身份证真的有些问题，那么，您不能再乘车了。”站长义正言辞说道。
　　旁边人均盯着她，且小声的抱怨起来，耽误许久，莫共有些坐不住了。
　　“您只有快点到巡逻室接受检查，列车才能重新开启。”站长又说道。
　　莫共望了望身边的人，又望了望站长，无奈的想道，原来这偌大的一趟列车竟要因为自己而停下来，莫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姐，如果您执意不配合我们，那我们只能请列车巡逻人员请您下车了。”站长离莫共更近些，忽然提高嗓门，大声说道。
　　更远车厢的人都向莫共这边望过来，莫共看到这名站长他好似在微笑。
　　莫共缓缓起身，紧跟在站长身后，并且盯住他的后脑勺。踏出车门的那一刻，莫共有强烈的预感——不能下车！
　　走下车来，站长并不言语，只是一直向前，风很大，呼呼呼的向她的脸劈面灌过来，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信号所的陈设，莫共忍不住问道：“请问，巡逻室在哪？”
　　“请小姐勿要着急，马上便到了。”
　　走到百米远，列车车门突然关闭，轰鸣离去，莫共惊觉回头，立刻冲上前去，她已追到了车门前，但她发现车门根本打不开，列车员也无人看到她，火车加速，十几秒便将她甩了出来，莫共不再徒费力气追火车，她瞥见刚才那一节车厢自己座位上斜对面的座位也空了。
　　站台上空无一人，刚才一直巡视的站长也消失了，几间像是列车巡逻室的房屋也没有点灯，黑漆漆的，莫共鼓足勇气凑近去看，里面果然无人。不得已，莫共只得沿着站台往出走，“出站”指示牌模糊不清，楼梯上落满了灰尘。
　　大雪刚刚覆盖，正好是新月，天空泼了墨的浓重深黑，天地清寂，千山鸟绝，寥落空旷，万径无踪。莫共走出来，借着雪色看清一些，前后没有房屋没有道路也没有树木，这里竟是一片荒原，怪不得火车停了那么久，没有一人上下车。莫共想不通的是，为何要在这里设一个车站呢？
　　莫共裹紧大衣，终于感觉到冷，茫茫雪原，天寒地冻，远近没有人家，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一晚上，必被冻死。
　　没有任何可去之处，便只能这般慢慢向前，走了一段路，莫共内心平静下来，天地与自己一起寂静，心方才安稳。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天地间，最可悲的莫过于此，她这一生也许就这样了，今夜就这样走下去，一直走下去，便可以回家吧……
　　荒木歌川的面容忽而出现在前方的天地间，曾几何时，自己浓密的头发总是被他挽在耳边，毛茸茸的，像他嘴边的汗毛，他轻微的呼吸传来，好像在替他说，我好想你。于是，她深夜里醒来，也总是脸红心跳，这浓烈一生的肌肤相亲……莫共愈往前走，愈加恐惧，她心底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是天定的缘分，她和他只能到这里了，为什么在生离死别的时候才会痛彻心扉的感觉到自己有多爱，莫共好恨现在这样的自己啊……“我好像再也见不到你了……再见，荒木歌川。”莫共眼泪蓄满储在眼眶里，又一次和他说再见，最后一次说再见。

　　两公里之余，莫共隐约听到了稀疏的哀嚎声，越往前，这声音越频繁，莫共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但这声音令人毛骨悚然，虽然万分恐惧，但莫共还是决定前去一探究竟。她生命中一直都秉持这样的信念，该来的永远躲不掉，就像刚才那名站长逼着她下车一样。
　　山鬼暗啼风雨。
　　鬼火狐鸣，夜幕沉沉。又走了很远一截路，大概好几公里，雪原不再如刚才那般寂静，刚才听到的声音此起彼伏，逐渐清晰，是狼嚎声！莫共的心砰砰砰直跳，自己没有听错，就是狼嚎声，那样凄厉哀绝！忽然之间，莫共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冻在冷风中，这样凄惨的声音，不是自己心底的回声吗？
　　一步步，莫共循着声音悄悄靠近，到了近处，一座敦实的水泥高墙围起来的建筑，莫共目测，围墙高达两丈，墙壁上面围着电网，像极了曾经日本鬼子在中国建立的集中营，莫共再靠近些，这座高大建筑有一个向东方向的狭小的铁门，还有士兵背着枪守卫。莫共心中暗自思索着，这不就是集中营吗？莫共再次确认，狼嚎声便是从这里传出来，这里面……难道关着的都是狼吗？
　　莫共避开士兵绕过去，集中营后面是一排排低矮的房间，应该是士兵驻扎的营邸。围着这座军营绕了一圈，莫共不免惊叹，隐藏在大山深处，这样蛮荒的地方，竟能建起这么规整的军营。
　　莫共十分疑惑，戒备如此森严的军营，为何会有凄厉的狼嚎声传出，狼嚎声此起彼伏一声紧接一声传向空旷的野谷。莫共无比确定，这不是任何虚拟的人声或者其他杂声，就是真实的狼嚎，凄惨哀绝的狼嚎声！
　　这座军营设置在如此蛮荒偏僻的地方，与世隔绝，日本人要做什么，难道又在秘密策划重新侵略中国，这些狼被关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当年的玄武湖……莫共心中一惊，难道日本人又要做细菌实验？或者是比细菌实验更恐怖威力更广的东西？莫共的心瞬时被提到嗓子眼，她深呼吸，强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莫共暗下决心，一定要摸清楚里面的情况。

　　“何时开始注射？”
　　“好不容易逮全87只不同体型的狼，前天才刚刚移到这里，教授说要先观察一段时间。”
　　“头狼、母狼、幼狼、狼崽机体性能均不同，当然要好好观察了。”
　　“前面抓走的那三十多只，已经注射了第一批药物，这两日观察下来，机体特征均属正常。”
　　“真的吗？太好了。”
　　“从明日开始，教授说将这些狼分类，每一组：一只公狼，一只母狼，一只幼狼，一只狼崽。”
　　“哈哈哈，这个项目一旦成功，我们又将在人类发展史上开辟新的篇章，这样的功勋是划时代的，而我们，都将成为英雄，都会被历史铭记。”
　　“哈哈哈……胜利永远都是我们的！”
　　莫共屏息静听，十分诧异，他们的对话是英语，美国人……十分钟前，莫共靠近集中营前方低矮的营邸，有一间房屋亮着灯，她便摸索到这座房屋的后面，这二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是科研人员，原来门口监守的那些日本人，只是替他们服务，美日勾结，有什么阴谋？全世界反法西斯大战刚刚停歇，又要发动战争吗？
　　以前从未亲眼见过他们，但莫共知道狼族是世界上最高贵高傲的物种，他们怎能忍受自己被囚禁？莫共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将他们释放。
　　事实是否真如那两人所言，现在被关押的这些狼体内暂时还未被注射任何东西，可是如果将他们全部释放，那么多狼，会不会伤到居民……自己已是死期，无论是否被那些美日士兵发现都熬不过今晚，死在狼的手里总比死在恶魔手里要好。
　　高墙内一声一声凄厉的哀嚎，搅彻莫共的心扉，她不想再想下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年在南京，自己便领教过她的身手，此时残败的自己或许并不是她的对手，且她极为缜密，也许一路上已经发现有人在跟踪她。刚好找不到机会下手，没想到她竟然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站在营邸窗前，遥望窗外满天的白雪，幽幽思忖着。
　　那群狼被关在囚笼里这么久，饥肠辘辘，此时将她扔进去，狼群今夜的晚餐该有多么鲜美。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了解心愿，以血祭狼，岂非是她最完美的结局？
　　男子走出军营，站在雪地里，头高高仰起，闭着眼，凝神与苍天对话，我的妻子武藤灿菊，特高课课长伊藤松阴怎可白死？伊藤绫野小姐所受的侮辱……她罪孽深重，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不好啦！出事了！狼……狼逃出来了！”
　　“狼逃出来了，四处袭击人！太可怕了！”
　　呼喊声各处响起，几十名士兵提着灯，在军营各处乱窜，日本人，美国人混在一起，四处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