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鸽子与白乌鸦》青天收雨

37、死亡并不是终结

　　仿生人NH1147失踪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自三天前，该仿生人就被监禁在蓝蝴蝶酒店。今早，保安忽然听见砰的一声，破门而入，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窗户被打碎了，沾着蓝血的碎玻璃撒了一地。

　　鉴于事件重大，警方封锁了消息，没有向民众公布。

　　“畏罪潜逃！绝对是畏罪潜逃！”托尔警官狠狠拍桌，将视线锁定在陆曼容身上，“我们的监视没问题，肯定是有人里应外合。”

　　处于旋涡中心的犯罪事务司也不平静了。

　　“他们想把事情闹大。”布雷司狠狠吸了口烟，“曼容，你再好好想想。你真的不知道诺亚在哪吗？”

　　陆曼容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她也想逼自己回忆起什么，就算不知道诺亚的去向，好歹也能记起，诺亚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最有可能逃到什么地方。可当她闭上眼睛，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她好像，从来就不了解他。

　　“凶手一定是露西，这我很确定。可诺亚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被露西嫁祸了吗？”陆曼容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思路。这么多天她其实一直都在逃避诺亚的话题。但现在事态发酵，由不得她了。

　　“露西是谁？”李菲儿瞪大眼睛。

　　布雷司是听过前因后果的，所以点了点头。

　　“露西作为仿生人，为什么要嫁祸诺亚？她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嫁祸的？这些疑点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们绕不开。”布雷司斟酌措辞，“毕竟我从没见过露西，曼容，你也知道。”

　　陆曼容愣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布雷司不相信她。

　　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冷静得连她自己都惊讶。

　　“我知道。要是换做别人对我说，凶手是个我从没见过的仿生人，我也不会信。”陆曼容平静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诺亚。只有找到他，问题才能有答案。”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冷静，以至于布雷司也愣住了。

　　她表现得如此冷漠，仿佛对陪伴自己半年的仿生人毫不在乎。

　　“每个仿生人身上都有定位器。”陆曼容放下咖啡杯，“菲儿，你找不到吗？”

　　“目前检测不到任何信号。”李菲儿摇头，“可能是被某种机器屏蔽了。我在尝试破解，但需要时间——”

　　“你们聚在一起闲聊，是我的错觉吗？难道说，案子已经破了？”忽然响起一个阴沉的男声。

　　布雷司迅速闭嘴，拽着李菲儿走了。瞬间，会议室只剩西里斯和陆曼容两人。

　　“Miss Lu，我记得我说的很清楚。你应该在医院休息。”西里斯眯眼看她，“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查案，组长。上次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很抱歉。我会抓住凶手弥补过错的。”

　　寂静。

　　这还是她中枪后第一次和西里斯面对面交谈。

　　她还要再解释什么，却被冷冷打断。

　　“抓到凶手？”

　　“你所指的凶手就是露西吗？除了你我们谁也没见过她。就算她真的存在，你之所以怀疑她就是因为你做的一个梦？”西里斯平静道：“还是因为那条鱼？我派人搜查过你的房间，根本就没有那条所谓的盲鱼。说不定一切都是你的幻想，Miss Lu。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诺亚偷了它。最大的嫌疑人依然是他。”

　　陆曼容愣住：“那我的枪伤怎么解释？”

　　“你昏迷了，说不定露西也是你的幻觉。死者是先死亡后坠楼的，这就证明诺亚也曾到过天台。对你开枪的人是他，为了杀人灭口。”

　　“……”

　　陆曼容深吸一口气，“我明白您的意思，西里斯组长。这一切的确是疑点。我要做的正是找到诺亚，查清真相。”

　　她转身想走，却听见砰的一声。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西里斯狠狠拍桌，“他们已经在寻找诺亚了。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我们犯罪事务司。”

　　陆曼容这次真的愣住了，“你说什么？”

　　像是被这种目光刺激到了，西里斯忽然暴怒。

　　“Miss陆，你知道他们都在怀疑你吗？都是因为你那个该死的仿生人。”西里斯掐灭烟，“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和他彻底划清界限。不要让犯罪事务司为你蒙羞，知道吗？”

　　……不要让犯罪事务司蒙羞？

　　陆曼容彻底愣住。

　　她当初之所以购买诺亚，也是因为西里斯的命令。诺亚刚被买回来，就作为SI-Group的专属仿生人被征用了。陆曼容本想开口解释，可她刚开口，却觉得算了。

　　很显然，西里斯想把一切过错推到她头上。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Miss Lu，你心里就只有你自己是不是？比起一个仿生人，你毫不在乎SI-Group的名誉？”西里斯脸色铁青，“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生气？”

　　陆曼容终于抬眼，“因为您马上要升职离开特别调查组了，对您来说最重要的是尽快结案，难道不是吗？”

　　“你——！”

　　西里斯狠狠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她，喘着粗气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让SI-Group蒙污，我从未有一刻产生过这种想法。西里斯组长，SI-Group对我有多重要，就像您之于SI-Group一样。”陆曼容回应他的目光：“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就一直期望与您共事。十年前您独自破获了那起珠宝盗窃案。我的养父常对我提起您，说您是整个犯罪事务司最有能力的调查员。”

　　年轻女子微微仰起脸来，面容雪白，黑色的眼瞳像透明的玻璃珠。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西里斯能清晰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指间忽然传来刺痛。

　　把烧到头的香烟扔掉，他终于开口，“Miss Lu，算我怕了你了。你想查就查吧。但你最好一点错都不要犯。别期待我会替你收拾烂摊子。”

　　西里斯转身离开。

　　“谢谢组长。”陆曼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对方明显顿了一下，继而，摔门离去。

　　* * *

　　“最近好像很少见到你了。曼容，你的工作很忙吗？”

　　码头。

　　潮水漫过礁石，堆起层层浮沫。

　　陆曼容把自己所有的线索都告诉了联邦警署。分头行动后，她终于能独自待会了。潮湿微腥的空气灌进肺部，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呼吸了。几乎是警察们刚刚离开，她就按下了口袋里的智能芯片。

　　滴——

　　蓝色电子影像刷地出现。

　　“噢，这是NO.9区吗？我上次来到这，还是十年前。”陆明川站在码头，看向海的方向，显然有些感慨，“那年你才11岁。是啊，那时候我常常出差，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繁忙的工作让我有些后悔，那几年你刚来到我身边，曼容，我却没有花更多的时间陪你。”

　　年轻的黑发女子闻言一顿，扭过脸来，露出一个微笑，像一滩融化在日光下的雪。

　　“父亲，收养我令您后悔吗？那我就是截然相反了。在我7岁前，我从没想到过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对我这样好。”她轻轻道：“来到您身边，是我的惊喜。”

　　陆明川愣住，继而也笑起来。他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被一个易拉罐“砸中”。

　　由于是虚拟影像，于是易拉罐穿过男人的胸膛，咕噜噜滚在地上。

　　“哦，快看！”

　　“她不是那个犯罪事务司的女调查员吗？凶手仿生人逃跑了，准是她在包庇。”

　　男人们肆无忌惮地议论着，用露骨的眼神打量她。

　　事实上，她都不用特意做些什么，只是站在这里，几乎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同于肮脏潮湿的码头，她看起来很干净，熨烫服帖的白衬衣与黑色短裙，两条纤细雪白的小腿像尖刀插在地上，纤细脖颈形成一条柔软曲线，像白色的鸽子，温顺而软弱。

　　码头的人越来越多了。

　　被众人围观着，为首的男人愈发得意，他捏扁一个易拉罐，朝那个蓝色全息影像扔去。

　　“看来堂堂NO.1城区的调查员小姐过得也不怎么样啊。”他嗤笑了一声，“你是靠这种东西才能安心活下去的可怜虫吗——”

　　忽然，年轻的女调查员拔枪上膛！

　　“你……你干什么！”

　　显然那几人也吓住了。即使是出生在NO.9区的流氓，最恶劣的行迹也不过是坑蒙拐骗，很少有过这种经历——被枪指着脑袋。

　　“你你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们犯罪事务司就是这么对待无辜市民的？”男人瞬间面如土色，“我要举报你！”

　　“哦，是吗？”她向他走近一步，瞄准对方眉心，“我正处于停职状态。你举报我又有什么用呢？”

　　男人瞪大眼睛看着她，两条腿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

　　“曼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放下枪。”

　　片刻寂静。

　　“你们走运了。”陆曼容眯眼盯着他们，缓慢放下枪。那几人早已吓得面色惨白，连滚带爬逃跑了。

　　“你愿意保护我，我很感激。可是曼容，你也知道，我只是个投影。你没必要为了一个投影威胁别人。尽管我知道你并不打算开枪，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想你承受更多的非议。”

　　男人浑身散发出微弱蓝色荧光，做着一个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就像他的声音般温柔，“曼容，别人怎么看我不重要，我很高兴能以这种形式继续陪伴在你身边。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陆曼容收回枪，余光看见人们躲在角落里，用憎恨窥探的目光看她，却又不敢再做任何动作。

　　“听说你在调查诺亚？”

　　“是。”她毫不避讳，“诺亚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这么笃定？”路明川唔了一声，语气饶有兴致，不像在探讨杀人凶手的真实身份，倒像讨论一个数学问题。“证据很充足了。曼容，你一向很推崇证据的。”

　　“可露西的证据并不比诺亚少。”

　　“你认为诺亚为什么会跑出来？”陆明川话锋一转。

　　“我不知道。”陆曼容顿住。这个问题确实也是她的疑问。

　　“月桂。”

　　“什么？”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码头立着一座石雕，被藤壶和藻类植物腐蚀得厉害，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女人。

　　“阿波罗爱上了女妖达乎涅，但达乎涅拒绝了他的追求。有一次阿波罗遇见达乎涅，达乎涅立即跑到河边，向他父亲河神呼救，她父亲就将她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抚摩着月桂说：‘你既然不能做我的爱人，至少要做我的树。’”

　　陆明川回忆着这个故事，一扭头却见自己的女儿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他。

　　“听起来很变态。”

　　“哪一部分？”

　　“全部。”陆曼容皱眉，“这种占有欲在现实中已经够让人不适了，没想到即使放进宗教故事里，依然令人作呕。”

　　“这是古希腊神话，跟基督教没关系。”陆明川耐心纠正，“耶和华是之后的事了。当神的号再次吹响，那在基督里死了的人必先复活。洪水从天上洒落，天使将清洗罪恶的人间。人们把这个叫做福音。”

　　“听起来像大规模的恐怖主义。天使也会杀人吗？”

　　“哦，一些学者的确认为那是谋杀。“看到陆曼容更加匪夷所思的表情，陆明川耸了耸肩。“不然呢，或者你想把它称为宽恕吗？只有上帝才能宽恕人，天使并不能教化人类。”

　　“这听起来很虚伪。”她摇头，“父亲，您并不相信宗教，难道不是吗？”

　　“我确实不相信宗教。可是曼容，当我在科学领域接触的越多，宗教反倒能帮助我理解一些东西。”陆明川叹了口气，“听起来像拙劣的谎言，是不是？适当的清空大脑有时是件好事，曼容，你该放松了。”

　　陆曼容顺从地点头，心里却苦笑。事情乱成一锅粥，她如何放松？

　　她掏出纸和笔，开始梳理线索。

　　苏黎是在橡木酒馆消失的。翠丝则是在灰蜘蛛巷。酒鬼苏斯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则是在……

　　等等。

　　看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圆点，陆曼容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

　　她用钢笔把它们都连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线。

　　她死死盯着它们，“黄金比例分割？”

　　“凶手是个疯子。崔西的尸体之所以没消失，是因为凶手放弃她了。她太害怕了，宁愿跳楼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于是身体被摔得四分五裂，皮肤下满是分布不规则的出血点。一点都不美，所以凶手主动放弃了她。布雷司说的对，这是一次失败的作案。凶手还会再次行动的，就在今天。作案地点我能算出来，根据黄金分割率……”她整个人如坠冰窟。“就在这！码头！”

　　露西今天就会动手！

　　她已经挑选好受害者了吗？她现在在哪，在做什么？第九码头热带鱼市！她会去买一条盲鱼。

　　陆曼容关掉投影装置，给布雷司打了个电话，匆匆向鱼市走去。快，必须要快。她有预感，露西又要杀人了——

　　砰！

　　她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刚回过头去，就被金属棍狠狠砸中后脑。

　　她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