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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巫族 ...


  •   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
      ——《山海经·海内西经》

      “孟哥啊——”
      曹阳哭丧着脸,指着池子里死去的一条红鲤鱼,拉着他孟哥看。
      林先生最近得了一批鲤鱼,红黄白褐橙。
      红鲤鱼个头小,游得慢,抢食抢不过其它鱼,活活饿死了。
      曹阳眼泪巴巴地挖了个坑把鱼埋了。
      孟与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土包。
      北室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孟与转移了目光。
      谢致又开始咳了。
      病态又布满了他的脸,神态恹恹的,回到了病美人的样子。
      自从上次从代桃家出来,谢致就变回了这样。
      他又困在了北室。
      曹阳看着孟哥一直望着北室不说话,一脸严肃,像是在想事情。
      孟与在想说不出来话的孟三小姐。
      孟哥突然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曹阳,你很喜欢这条红鲤鱼,你会违反它死亡的意念让它活着吗?”
      “啊?”曹阳反问道:“它也不想死吧……”
      “所以,是它想活着,而不是你想让它活着。它既然死了,你没资格让它为你被迫活着。”
      曹阳听得云里雾里。
      阿枝从玉兰树后探出头来:“呸!孟哥哥装模作样说胡话,显得像一个糟老头!”
      自从上次谢致没理会她就跑去照顾孟与,阿枝就老冲着孟与说话。活像叛逆期的小孩。
      曹阳怒气冲冲地撸起袖子抓小孩。
      阿枝做了个鬼脸,咯咯笑着:“就说你孟哥坏话呢!你来抓我呀!”
      北室的门紧锁着。
      孟与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敲了敲北室的门。
      北室里又突然变得安静得很,像是没有人居住在里面。
      屋内的浓郁的药香与院内的花香被一扇一尘不染、透着梨木香的门阻隔着。
      几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来开门。孟与转身要走了。
      “吱-呀-”
      开门人低着头,两声咳嗽闷在嗓子里。
      孟与还是先注意到了他修长白皙的手。
      谢致长呼一口气,语气不耐烦地说道:“进来吧,把门关好。”
      莲花炉里没有烧着片,药味没有了缓冲,显得更加浓烈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谢致的声音沙哑、模糊,说出来的话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孟与在身后绞着手,心里莫名其妙地紧张着:“什么……意思?”
      谢致倒了两杯茶水,一杯递与了孟与。他神色很淡,但嘴里偷偷舔着虎牙。
      “我是说,”谢致支着头,懒洋洋地开口,“你不是孟重八,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孟与注视着那双能把人吸进去的清澈的眼睛。那双清澈的眼睛像小池里的水,照出了他的倒影。
      孟与在里面找到了自己。
      犹豫了半天,孟与堪堪只吐出五个字:“我不是妖怪。”
      “我是。”
      “我叫孟与。”
      谢致笑起来,两颗洁白的虎牙露了出来:“你很聪明。”
      那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孟与。
      “谎言在我面前原形毕露,”谢致温柔地笑起来,“所以,孟与,我为什么是你小叔?”
      为什么……
      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孟与摸不着头脑地想了一会,缓慢又无奈地回答:“我不知道。他说你是。”
      “那你觉得呢?”
      “你是。”
      “那你相信小叔吗?”
      “我信。”
      谢致轻轻地笑起来,揉了揉孟与的脑袋。拉着孟与坐在自己的身边,温柔地问道:“那你喜欢小叔吗?”
      孟与懵懵懂懂地点头:“呃,喜欢……”
      谢致捏着他的脸:“那你说说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想要你帮我找我的骨。”
      “你帮我,我可以给你一切想要的。”
      “所以,”又是一声轻笑,“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你回你该回的地方。”
      来这里的目的——
      看你死了埋在哪里,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孟与头皮发麻,猛然跳了起来。
      谢致还是言笑晏晏的样子。
      “知道巫抵吗?”
      孟与点点头:“群巫合力救窫窳,山海经里的故事。”
      谢致将藏于代桃妆奁里的那张字据的内容写给他看。
      1913年10月26日
      天 雨

      借制一人偶,三千美貌还。
      代桃
       巫抵
      孟与看着“巫抵”两个字,脑海中忽然想起《山海经·海内西经》里的那段话。
      谢致的声音同时响起:“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
      意思是,开明兽所居之地的东面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六位巫师,他们围在窫窳的尸体周围,手捧着不死药,试图令窫窳复活。这位窫窳神,长着蛇身人面,被贰负及其臣子危一起杀死。
      “不死之药,蛇身人面”,孟与想起昨夜的场景仍心有余悸,“孟恬之所以变成那样……是巫抵做的?那颗心脏莫非是孟恬的……”
      “心脏是,但不是巫抵做的”,谢致点起了莲花香炉,袅袅香烟散在北室里,“巫族死很多年了。”
      孟与困惑问道:“巫族真的存在吗?”
      谢致浅浅地笑着,眼眸里波光粼粼,阳光在里面荡起了碎片,幽绿如宝石般的光深藏在池底。
      “小与,好多事情,要你亲眼看到,你才能知晓。”谢致捏起了指骨,“所以,既然你有来有去,你只要看着就好,不用思索那么多。”
      “小与,你只要记住,这世上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
      “自卑,偏见,私欲,都能成为悲剧的起点和终点。”

      ***

      孟府的东院里有一块专门留着长杂草的地,现在荒草茁壮到淹及人腰。
      一个戴着白色笑脸面具的男人躺在晒得暖洋洋的荒草中。
      风吹散一簇长在一块地儿的蒲公英,飞絮落在男人月牙色的衣襟上,微风吹拂,又堆积在海青色的滚边上。
      雨后泥土的腥味还沾在空气里。
      孟晏城抱着拳,冷冷地向躺着的人说道:“别躺着了,这块地的草要处理了。”
      躺着的人坐起身来,活动了下脖子,缓缓开口:“生命自然生长,多美妙的事,为什么要拔了?”
      孟晏城冷笑道:“丑陋不堪的东西,拔了也就拔了!谈什么美妙?我可没有谢先生的高雅情操!”
      “呵”被孟晏城称呼“谢先生”的盘起来腿,支着头好笑地看着眼前脸色发青的人,“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孟晏城的脸色又白了一道。
      谢先生站起身来,弹去身上的碎草,笑眯眯地看着面前僵硬的人。
      “昨晚见过你妹妹了?”
      孟晏城咬着眼关,凶戾的锋利布满脸上。他的额头青筋凸起,眼里布满血丝和深黝的欲望。
      “看来是看过成品了,很令你满意吧!你看,和你活着的妹妹多么的相像!哈哈哈!”
      谢先生的表情被掩盖在白色笑脸面具下,每句话都是随意得说上一句,波澜不惊,就像是在和一位朋友愉快地交谈。
      又或者说是对方在和他谈着势必双赢的交易。
      “没有关系,我不着急。”
      谢先生从怀里拿出一个檀木盒子顺手丢在地上。
      “里面装了三张胭脂色的蚕丝纸。孟二少爷可要想好了你有什么来和我做生意,胡乱写一张,就废一张。”
      孟晏城死死地盯着地上小小的木盒,眼里阴云密布,仿佛里面装着洪水猛兽,殓着世间的万千疾苦。
      孟晏城冷“哼”一声:“你为什么帮我?”
      谢先生道:“你该多问问你为什么想这么做。孟晏城,你很嫉妒你那个无所不能、宛如神人的哥哥吧?”
      孟晏城不屑一顾:“哼,表里不一、巧伪趋利的小人,我有什么好嫉妒他的?”
      “哦?”谢先生捂嘴嘲笑着,笑了半天,见孟晏城脸黑得差不多了,衣袖一挥甩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向恭恭敬敬地守在月牙门口的小凳儿,“来,送我出府。”
      小凳儿偷偷瞟了一眼孟二少爷的脸,只一眼瞧见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他额头直冒冷汗,抖抖索索地回道:“谢……谢先生,再到屋里坐坐……”
      孟晏城厉声道:“找别人送他出去!你过来!”
      小凳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斜着瞄了一眼“笑眯眯”的谢先生,忙不迭地跑到孟晏城的跟前。
      小凳儿以为自家主子脾气又上来了,鹌鹑般缩着头等着挨骂挨打。
      待谢先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孟晏城只是简单地吩咐小凳儿把草都拔了,把地上的木盒子埋在荒土里,然后脸色苍白地回屋了。
      小凳儿一脸惊恐地看着瞬间虚弱的二少爷,手上慌忙地办起了事儿。
      老管家给孟大少爷沏了一杯碧螺春,热腾腾的茶端进了屋,屋里却没了人。
      老管家心下了然,转身端去了九曲亭。
      孟大少爷坐在绿荫笼罩的九曲亭里纳凉,目光无神地望着枝头的吐丝的虫。
      老管家把茶轻轻地放下,轻微的声音还是惊到了走神的孟大少爷。
      未等老管家开口表歉,孟大少爷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二弟的那位朋友可查清了?”
      老管家一脸无奈地叹道:“清清白白,一个过客。”
      “过客……”孟涣之又陷入了沉思中。
      老管家耐心地在一旁等着孟大少爷想完事。
      等到茶凉了,老管家轻手轻脚地拾起茶,准备要去在沏一杯热的。
      “蔡伯,我在想,孟恬跳井的前天晚上,二弟和她到底说了什么……我想不明白,两个水火不容的人怎么心平气和地讲着话……”
      “大少爷,”老管家打断他,“老爷说了,你只要主持好家业就是了。”
      孟涣之没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枝头作茧自缚的虫。
      晚上下起了大雨,本以为黑洞洞的夜空里会闪着亮点光的闪电,但每一扇孟府的门外面只有黑夜。
      半夜,淋成落汤鸡的小凳儿被沉默地站在雨里的孟晏城凶神恶煞地盯着挖土。
      小凳儿心里直骂娘,哼哧哼哧地挖着埋着木盒的那块土地。
      本就是随手一埋,天色又黑,挖了近半个小时才挖到那块木头。
      屋里点起了红烛。
      柔光涟涟与屋外冰冷的黑雨形成鲜明的对比。
      孟晏城从木盒里捻出一张蚕丝纸,在上面才写了四个字“出吾家财”,那张胭脂色的蚕丝纸就暗淡下来。
      孟晏城木木地捻出第二张,又写下了“予孟涣之”,不出所料,纸张颜色又是暗淡下去了。
      孟晏城看着木盒里第三张躺在盒底的蚕丝纸,听着屋外雨声,心里想恼,可是恼气起不来。
      他自己也明知道两样都不是他的东西,怎么可能拿来做筹码。真是可笑。
      如若两样都是他的,他又何必要这纸。
      哭笑了两声,自己也就是给自欺欺人的自己讲个明白,讲个笑话。这些都不是他的。
      他把木盒锁上,灯灭了,上床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中,自觉自己很可怜的人儿又坐了起来,打开了木盒,取出了那张纸儿。
      红烛又亮了起来。

      1914年7月31日
      天 雨

      以我一条命,烧去半边府。

      孟晏城
      谢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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