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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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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墨的眼睛干净、纯粹,他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没有从谢惊雪身上移开,他与谢惊雪对视,仿佛从谢惊雪的眼眸直直望进了他心底。
谢惊雪那些连自己也尚未察觉到的隐秘心思,却被许青墨一览无余。
谢惊雪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他狼狈地偏开视线,不再与许青墨对视。
谢惊雪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某处发霉的黑暗角落毫无预兆蓦地闯入一束光,那道光是如此刺眼、如令人不安,谢惊雪忍不住对其心生厌恶,既然想避开它,又想将它从自己的世界里驱逐出去。
谢惊雪在心底讥讽许青墨过于天真,这样的天真非但无法感动他,还让他几欲作呕。
只要谢惊雪想,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可以反驳许青墨,将许青墨反驳得哑口无言,但他没有那么做,避开许青墨的目光,谢惊雪盯着地面,只说:“我没那么想。”
许青墨又了解他什么呢?
谢惊雪轻嗤。
“谢惊雪,我不了解你,说到底,你我相处也不过几天而已。”
许青墨淡淡开口,谢惊雪倏然抬起头,他本有些惊疑不定,疑心许青墨莫不是用秘法窥探了他的心里话,谢惊雪正要蹙眉,可等他看清许青墨此时的模样,他心底那点怀疑便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谢惊雪哑然,心道自己真是昏了头,才会如此高估许青墨。
许青墨没有注意到谢惊雪此时微妙的神色,他正费力地踮起脚,十分努力地想要维持将手放在谢惊雪脑袋上的这一动作。
谢惊雪听见许青墨低声嘀咕:“长这么高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惊雪竟从许青墨那张淡漠的脸上看出丝丝羡慕。
也许是觉得许青墨一直踮着脚,太过于费力,谢惊雪下意识地配合着俯下身,然而刚一弯下腰,谢惊雪忽然回过神,他后悔地暗骂自己真是失了智。
不管谢惊雪此刻如何作想,许青墨紧皱的眉峰在谢惊雪弯下腰的那一刻渐渐舒展开,他目露满意之色。
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许青墨伸手轻轻拍了拍谢惊雪的脑袋,这才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谢惊雪,我不了解你,但你也不了解我。”
“我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对每一个人都充满戒备,这并不算是一件坏事……”许青墨纠结,他谨慎斟酌着用词,片刻停顿后,许青墨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说法,他说,“但谢惊雪,你不用那么害怕。”
……害怕?
乍一听到这句话,谢惊雪面色古怪,差点嗤笑出声,害怕?许青墨竟然觉得他会害怕?这怎么可能?!
谢惊雪经历过这么多次轮回,他曾满身鲜血,就算化成恶鬼,就是是爬,他也要一步一步爬到顶端!让那些背叛他、欺骗他的人每日每夜都睡不好觉,无时不刻活在噩梦和恐惧当中,而谢惊雪则会随着心情,在某天忽然登门“拜访”,欣赏那些人绝望、痛苦的丑陋模样,甚至到最后,那些人就像条可怜虫一样,凄厉地哀嚎、惨叫,苦苦向他求饶。
要说害怕,也是那些人害怕,谢惊雪真不知道许青墨这脑子怎么长的,居然会觉得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
谢惊雪想笑,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突然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许青墨轻抚着谢惊雪头顶,他的指尖带来的暖意似乎烫得吓人,令谢惊雪忍不住想要避开。
那块发霉的黑暗角落里落进的光越来越多,谢惊雪又有那种想作呕的冲动了,他能够感受到许青墨的指尖从他发丝中温柔地穿过,仿佛要抚去他所有的不安。
谢惊雪心中恶念翻涌,他想折断许青墨那放肆的手,将许青墨的手指一根根敲断,好叫许青墨看看他究竟是不是在害怕!然而,到了最后,谢惊雪也没那么做,他只是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就如同一开始,明明他对许青墨的话语感到那么恶心,可当许青墨温暖的手掌落下来的那一刻,谢惊雪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为什么不避开?
谢惊雪陷入深深的迷茫中,他没想到他有一天连自己的行为都无法理解。
“谢惊雪,不用害怕,你现在很安全。”
许青墨笨拙地安抚着谢惊雪。
“我很……安全?”
“嗯。”
谢惊雪冷笑,难得在许青墨面前表露出颇具攻击性的一面:“怎么证明?”
这个问题倒是有些难倒许青墨,他想了想,才不确定地说:“遇到危险,我可以保护你?”
许青墨对自己的实力还是相当自信的,不是他吹牛,就算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数千种、数万种危险,许青墨也有把握在这数千种、数万种危险面前护住谢惊雪。
骗子。
谢惊雪冷眼看着许青墨,这样的谎言他早就听过不止一遍。
那些对他示好,信誓旦旦说会保护他,永远不会背叛他的人向来都是在背后对他捅刀子捅得最狠、最深的人。
也许是那些经历太过于刻骨铭心,又也许是当时那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让谢惊雪不敢忘记那种疼痛,总之谢惊雪早就学聪明了,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一个人随口说出的承诺。
谢惊雪本该无情拆穿许青墨的谎言,但他没有,他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许青墨从谢惊雪眼中看出了不信任,和对他的戒备,许青墨沉吟,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又轻轻拍了拍谢惊雪的脑袋:“别怕,别怕。”
语气慈祥得像个宽容的老大爷。
谢惊雪:“……”
许是这般被许青墨当成小孩哄让谢惊雪恼羞成怒,他耳尖气得泛红,脸上却还要勉强挂着笑,提醒许青墨:“你……摸够了没有?”
谢惊雪怀疑自己被许青墨当成路边的小狗,原本好端端的公子如玉,被许青墨这么一薅头发,谢惊雪立刻变成了路边的乞丐,头发乱到不能看。
见谢惊雪生气,被发现意图的许青墨只好可惜地收回手,这人一边慢吞吞地将手往回缩,一边又恋恋不舍地朝谢惊雪头顶又瞄了两眼。
谢惊雪趁机抬手压了压头发,总算将乱糟糟的头发恢复正常,见状,许青墨眼巴巴地盯着谢惊雪,他难得出声夸奖谢惊雪,对谢惊雪大献殷勤:“你发质真好,像小狗一样。”
“……”
这是什么见鬼的比喻?谢惊雪咬牙,心道许青墨果真把他当成路边的小狗了!
“谢谢夸奖,”尽管心底早恼怒,谢惊雪表面上还是要维持着假笑,他与许青墨对视,话锋无情一转,“但不许再乱摸。”
许青墨失望地收回目光,谢惊雪耳尖,听见这人轻声嘀咕:“小气鬼!”
谢惊雪简直要被气笑了。
好在这时唐年那对师兄弟走了过来,两个人加入对话,这才于水火中挽救了谢惊雪,嗯……至少有他们的加入,谢惊雪不至于一个人被许青墨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在谈什么?”
唐年在一旁看着这两人又是摸头,又是温情脉脉,早就对此好奇不已。
许青墨正要开口,谢惊雪却抢先一步出声:“没什么。”
谢惊雪移开话题,朝唐年道了谢:“多谢阁下方才替我解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唐年也是个单细胞,被谢惊雪一带就偏,见谢惊雪如此郑重朝他道谢,唐年倒有些不好意思上了,他挠挠头,连忙摆手:“我也就说了几句话罢了,你不必如此,小爷我早就看周云阳那孙子不爽了,而且,真要论起来,周云阳那家伙还是你自己解决的,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说着说着,唐年还有些愧疚起来,他同谢惊雪介绍自己:“对了,我叫唐年,这是我师兄,云溥心。”
唐年指了指自己身旁满身酒气的青年。
青年醉醺醺的,听师弟同人介绍自己,他快要闭上的眼睛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一条缝,先是半眯着眼睛盯着谢惊雪瞧了一会,云溥心这才半靠着唐年,含糊不清地开口:“久、久仰大名,今、今日一见,果然……果然名不虚传。”
许是醉得不轻,云溥心最后还朝谢惊雪比了一个大拇指,露出闪亮大白牙:“修为尽失了还能这么厉害!”
全程唯独这句话说得分外清楚,掷地有声。
谢惊雪:“……”
唐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他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这才满脸歉意地与谢惊雪道歉:“抱歉,我师兄喝多了,他没有恶意的。”
为了转移话题,唐年还说:“不过的确是久仰大名,我从未入太初仙宗时,便听人提起过你。”
不过那些人提起的自然是身为天才,天赋出类拔萃的谢惊雪,而不是眼前这个修为尽失的谢惊雪。
唐年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惋惜。
谢惊雪早就见惯了这种眼神,他毫不在意,比起唐年的眼神,谢惊雪更在意周云阳身旁站着的云溥心。
谢惊雪先前曾是太初仙宗门下的弟子,不少人将他视为天才仰慕,这也导致谢惊雪在宗内名气极大,走到哪都会被太初仙宗内其他弟子赶来围观,但这份待遇,并不单单只是谢惊雪一人的,太初仙宗内,还有另外一个弟子与谢惊雪齐名,那个人便是——云溥心。
云溥心出生于皇城内某个书香世家,他七岁那年被测出灵根,送到太初仙宗,此后云溥心九岁筑基,十三金丹,十八岁时更是直接步入元婴,是与谢惊雪齐名的天才。
当然,论天赋,云溥心终究还是稍次于谢惊雪,在太初仙宗内,向来都是谢惊雪第一,云溥心第二,就连那问世榜也是如此。
在宗门内时,谢惊雪和云溥心看似无时不刻都在竞争,但事实上,这两人却鲜少见过面。
谢惊雪对云溥心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之前某一次轮回上,那次轮回,谢惊雪成为了臭名昭著、人人唾骂的大魔头,而云溥心则与谢惊雪不同,他是被所有人都称赞的正道魁首,两人背道而驰,又不得不在某一天彻底对上,那次对决的结果,最终是谢惊雪险胜一招,将云溥心斩于剑下。
云溥心是谢惊雪遇到过最难缠的敌人,但谢惊雪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正眼认真打量云溥心,眼前的云溥心面有酡色,喝醉喝得醉醺醺的,倒是跟谢惊雪印象中那个正义凛然的正道魁首全然不同。
有趣。
谢惊雪轻笑,随即和面前两人装模作样攀谈起来,许青墨不过发了个呆的功夫,谢惊雪已经与唐年这对师兄弟相谈甚欢,三人差一点就要跪下当场结义。
当然,谢惊雪是虚情假意,唐年这个傻子倒是真的信了,不过才片刻功夫,他便被谢惊雪哄得晕头转向,只见他泪眼汪汪地拍着胸膛接连保证:“以后若是有人再欺负你,你只管喊我一声,我立马就来!为了你这个兄弟,我唐年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
“那就多谢唐兄了。”
谢惊雪笑吟吟应下。
唐年摆手:“不谢不谢!”
几人正相谈甚欢,这时,忽然有一人上前,打断几人对话。
看穿着,这人应当是这艘灵舟上的管事,管事脸上带笑,问话时也是温声细语:“几位可谈好了?”
唐年正要回头看去,结果他还没动,那管事便吐露出一句在唐年看来可怕的话语:“几位谈好了可否先看看这个。”
管事恭敬伸手递出一张账单,他先是停顿了一下,抬眼扫了扫眼前几人,这才继续说下去:“我们灵舟上并不禁止争斗,几位仙人术法高强,小的也是看得心服口服,不过您看我们灵舟上这损失——”
管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狼藉,自从周云阳一行人狼狈逃走后,便开始接连有人上来收拾现场,看来这艘灵舟上的人对修仙者的争斗早就司空见惯了。
“您看,就说那张桌子,”管事指了指某张四分五裂的桌子,他苦着一张脸,“那桌子是以上好青阳木制成的,一张便要一千上品灵石,还有那椅子、柜子、碗碟……我们是小本生意,这损失我们实在担不起,各位仙人你们看看……”
管事虽没有把话直接说出来,但他话中所暗藏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方才还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唐年当即变了脸色,一张活泼开朗的俊脸此刻比纸还要苍白。
“一万上品灵石……?”
唐年瞪圆了眼睛,他看着那份账单,双唇颤抖,差一点就要白眼一翻,彻底晕倒过去,云溥心比唐年更早一步反应过来,方才醉到神志不清,还依旧可以一打几的青年瞬间变得“柔弱”不已,云溥心捂住头,演技浮夸:“师弟,师弟!我这头怎么忽然晕得厉害!”
唐年比云溥心演技更浮夸,他立马扶住云溥心,“大惊失色”:“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云溥心安详倒在唐年怀中,唐年一边吃力地抱着一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大个子,一边不得不冲管事讨好一笑:“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师兄忽然有点不舒服,您看,要不,我先带我师兄回去,之后再回来跟您聊聊。”
唐年不知不觉也用上了敬语,他正要抱着云溥心火速遁走,那管事眼皮都没抬,便喊:“站住。”
看来这样赖账的人管事也没少见。
唐年身体一僵,云溥心的表情则越发安详,两师兄弟此时难得产生了同一个念头——完蛋,天要亡我!
这时,许青墨也抬眼看了一下账单,脸色神色未变,许青墨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袋,丢给那管事:“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个你们就拿去吧。”
这道声音落在两师兄弟耳中宛如天籁!
那管事有些惊讶,他愣了愣,随后赶忙查看那储物袋里的灵石数额,确认灵石数额无误,甚至有多无少,并且全是上品灵石后,管事脸上终于再度恢复笑容,他朝许青墨行了一礼,这才缓缓转身退去。
许青墨付完账,正要拉着谢惊雪回房,结果他一转身,便被身后两道亮晶晶的视线吓了一跳。
唐年和云溥心两师兄弟正目光灼灼看着许青墨,尤其是云溥心,方才还醉醺醺的人,此时眼睛比谁都亮,他头不晕,心不慌,脸也不红了,甚至许青墨还看他理理袖子,抬步朝自己走来:“不知许兄是否是合欢宗弟子?”
“是。”
许青墨纳闷,以为按合欢宗在外的名声,云溥心身为正道弟子,这是终于想起来要声讨自己了。
许青墨眼神警惕,他正要做好打架准备,谁知云溥心看了他一眼,眼睛便更亮了,他唇边噙着笑意,如果忽略那一身酒气,云溥心此时看着倒像是从世家走出来的贵公子,他顶着一张如仙人般清俊的脸,正义凛然地问许青墨:“那许兄可还缺情人?若是缺,您看在下……咳咳,能不能行?”
许青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