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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差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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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墩眼眶里还滚着泪珠,表情惊讶的望着他,“二狗,你怎么连我叫什么名字都忘了?我叫铁蛋,你以后可不许再忘了啊!”
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同伴已经换了人。
也或许……其实他早已经意识到了,却不愿意也也不敢承认这个事实,生怕只要承认了,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与联系,也就那么轻易的没了。
像水里漂浮着的月,初春暖阳下的雪。
任由再怎么留恋试图挽留,都是徒然无用。
徐清焰静静的看了他会,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烧鸡吃多了,胸口总泛着股子酸涩涩的烧心难受,小胖墩似是有些怕他黑黝黝的目光,身体抖抖索索的往后躲。
边抬头试探道,“你当真不吃窝头么?”
徐清焰冷淡的摇摇头,“不吃。”
小胖墩便自将窝头揣进怀里,忙前忙后的重新把火堆点起来,才挪到火堆离他最远的边缘坐下,安静啃着那半个冷硬粗糙的窝头。
火光摇曳着,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徐清焰看着火光出了会神,轻轻动了动青白泛紫的嘴皮,“我如今改了名字,叫徐清焰,你若是愿意,便跟着我姓徐吧。”
艳红火光噼啪燃着,小胖墩的影子抖了抖。
良久,才听到他低低的回答,“好,我听你的。”
自此一夜无话,唯剩落雪簌簌。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道袍老者最先伸着懒腰醒过来。
昨儿夜里小胖墩怕火堆熄了,爬起来添了好几次的柴禾,将火堆烧得旺旺的,倒是便宜了他睡得格外香甜,醒来后先是弹了弹衣袍,抖落上面沾到的积灰,再转身去开了庙门。
看着门外积雪三尺,冰封千里,浑浊不堪的眼神里透着算计谋划,转身招呼徐清焰,“不如你今日便跟我进城,去杨府驱鬼?”
徐清焰重伤未愈,浑身的骨肉生疼。
夜里睡得不甚安稳,被他开门灌进来的刺骨寒风惊醒,此刻神正色恹恹,面色青白的看着他,“我要饭菜、伤药和衣裳。”
老者拧起眉头,看他眼神里多了两份阴森。
徐清焰却是不怕,仰头跟老者四目相对。
他因受伤和寒冷的关系,整个人脸色如鬼魅似的极白、眼睛却是不透光般的极黑,抬眼看人时冲撞令人惊悚的诡异感。
老者跟他对视片刻,分外不自在的移开了眼。
神色间略有些仓惶,“行,给你、都给你!”
徐清焰满意了,招招手让小胖墩过来扶他。
昨日从乱葬岗泥坑里醒来,严寒风雪冻住了他对浑身伤势的感知,等到避了风雪暖和了筋骨,伤势疼痛齐齐压了下来。
浑身跟散架了似的,竟连自己起身都难了。
道袍老者交了二十文的进城费用,带他们进了城,先去城北的成衣铺子买棉衣,随意指了件摆在柜台的灰色棉衣,“就要这件,赶紧去换了好。”
徐清焰看了眼,见那衣裳看似厚实,却料子粗糙、做工极差,穿着必定不可能抵御风雪,便没有应他的话,而是转头问掌柜,“你们店里可能按尺寸现做?”
得了肯定的回复后,撑着柜台将摆出来的料子挨个看过,选了两匹最柔软厚实的细棉布出来,一天青、一墨黑,交由在旁边候着的小二,报了他跟小胖墩的身量尺寸,低声嘱咐,“絮最好的棉花,针脚细密些,从里到外都要。”略喘了口气,再问道,“几时能做完。”
店掌柜转头去看道袍老者。
他也是做惯了生意的人,哪能看不出谁怀里揣有银子,见徐清焰瘦骨嶙峋、衣衫褴褛,浑身还脏兮兮的跟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自然然不肯轻易应承他提的要求。
道袍老者心里有着要获利的算计,拿徐清焰没办法,只能摆着张臭脸,极不耐烦的挥手,“给他做!尽快做好。”
掌柜顿时喜笑颜开,“好咧。”
走到柜台后将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口中还念念有词,“料子上好的细棉布两匹,今年新到的棉花三斤二两,针线若干,咱店里的裁缝都是积年的老师傅,手艺在这附近那可是出了名的好,保证给您做的妥妥贴贴的,好看又能御寒。”
念叨完算盘一收,“承惠三两七钱银子。”
道袍老者脸色更臭了,简直黑如锅底。
三两七钱!
那可不是几十、几百文钱的小钱!
他身上夹了银丝的招牌道袍都不值三两七钱!
小崽子看着穷苦伶仃的,没想到还挺能知道什么是好东西,随手选的竟是这家小店最贵的料子!奈何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掌柜在旁边捧着算盘等着,此刻再想赖账却是不行,只能不情不愿的付了银子。
掌柜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谢谢您呐!”
就这么两身衣裳,他往后半个月都不愁没生意,当即便吩咐小二赶紧把布料拿到内间找裁缝师傅做,务必要给他们尽快做好。
徐清焰满意了,转身要去买伤药。
等买好衣裳和伤药,道袍老者带他们客栈要了两间房,徐清焰跟小胖墩住,道袍老者单独住,吃饭前徐清焰跟小二要了热水。
等他们简单的吃了饭,热水已经送到房间。
徐清焰有些迫不及待的脱掉旧衣裳,把自己整个浸在热气腾腾的水里——那破旧衣裳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还在乱葬岗跟腐尸烂泥滚过。
简直臭不可闻,老远闻着便令人作呕。
热水温和抚慰着他的浑身肌理,暖洋洋的。
徐清焰轻轻的叹了口气,总算有了重新活过来了的意识,他脸朝下在水里埋了片刻,耳边响起小胖墩担忧的声音,“二狗……”
他“哗啦”声从水里探出头来,“徐清焰。”
“我的名字,叫徐清焰。”他撑着浴桶内壁,热气腾腾的水珠顺着头顶滑落,水汽渺渺,将那张青白小脸遮挡的若隐若现,半真半假。
“我不会再说第三遍,希望你能记得住。”
小胖墩有些怕他,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两步。
偏他们的房间狭小,仅剩的空间摆了浴桶后落脚之处都很少,一退后背就抵到墙壁,拿掺杂着畏惧的眼神盯着他看,“好、好的。”
接着咬牙问他,“那我呢,我该叫什么?”
徐清焰略愣,没想到小胖墩不仅胆子大些,居然还挺机灵,脑子转的还挺快,略想了想道,“你以后就叫徐坦吧。”
所谓君子坦荡荡,也希望他日后路途坦荡。
小胖墩,不对,现在应该叫徐坦了,还并未意识到自己名字的含义,他家在遭遇洪水前前虽尚算过得去,却也只是比跟那些同时遭了洪灾的村民而言,并没上过私塾不识字。
分不清是好是坏,只会讷讷点头,“好。”
倒是沉默了许久的青鸟见徐清焰面色稍缓,话痨本性再绷不住,趴在他肩头小声叭叭,“你说你取名字怎么总喜欢往君子上靠,是没其他素材可以用了么!”
徐清焰低头搓泥,“君子有什么不好。”
青鸟咯咯乐着,“不是君子不好,只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君子呢。”
徐清焰冷笑,“正是因为君子稀少,这世道才会乱成这样……”
正说着,道袍老者沉着脸推门进来。
手里拎着个硕大的包裹,是他们刚刚订做好的棉衣,见他居然还泡在热水里,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你倒是悠闲自在。”
徐清焰置若罔闻,继续低着头搓身上污泥。
等把自己浑身都洗得干干净净,才不紧不慢的从浴桶出来,选了那件天青色的棉衣换上,看了眼还缩在旁边不敢动弹的徐坦,“水还热着,你去洗干净把衣裳换了。”
买衣裳时小胖墩没进店,不知他定了两件。
此时听说新衣裳居然还有自己的份,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我、我也有吗?”被旁边大出血的道袍狠狠瞪了眼,抖索着不敢说话,赶紧扒了自己身上的旧衣裳,“噗通”声跳进水已经浑浊的浴桶里。
什么,你说水脏了?
他才不在乎呢!冬日里热水多难得呀。
那边徐清焰披着衣袍,顶着道袍老者阴沉的眼神,慢吞吞的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拿着伤药开始处理浑身的伤痕。
“来说说看,你肩头的鬼气是怎么回事。”
道袍已认定他是骗子,听他再次说起肩头鬼气,便只当是他继续再装神弄鬼,心中不屑,不过是打算想从他这里学两手忽悠人的本事,才没当场拆穿他的谎言。
在旁边凳子坐了,低声说起杨家发生的事。
事情还得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杨家嫡出二小姐的亲事订了。
说起城北杨家,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杨家是琼州城内的百年望族,当年靠着做脂粉生意起家,如今已经是家大业大,在琼州可是数一数二的豪富。
城内位置最好、生意最兴隆的那几条街,有半数以上的铺子都是他们家的,什么酒楼客栈、食铺珍宝阁等等应有尽有。
就连琼州每年向百花仙门进贡的东西,都有六成是出自杨家的铺子。
杨家财力之雄厚,由此可见一斑。
杨家这辈嫡出有三个儿子,却只有二小姐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被全家人如珠如宝的疼着宠着,衣食住行皆是琼州城独一份儿的好。
端的是千金明珠,皎皎明月。
满琼州的闺秀小姐,没有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亲事也好,是他们琼州城城主家的二少爷。
虽说名义上被称作是二少爷,可也是城主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他上面的那位大少爷自小身体不好,常年缠绵病榻,早在三年前便已经辞世。
当时满城缟素,琼州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城主的位置,早晚是要落到二少爷手里。
杨家和城主家门当户对,此次结亲也算是强强联合、是最最令人羡艳的喜事,城主府的人前往杨府提亲那日,沿街也不知道撒出去了多少的糖果喜钱,
引得众人争相围观,可真是热闹的不得了。
按理说府中小姐结亲,本是件极好的喜事。
可就在结亲的当天夜里,杨府就出了件怪事。
那日杨夫人给府里下人散了许多喜钱,满府的丫鬟婆子们并小厮们都闹得很晚才歇,就连看门的老汉都被拉着喝了两盅,醉醺醺的睡倒在门房里。
第二日醉意未醒、睡眼惺忪的去开门。
隐约看到门口站了个红衣黑发、身姿纤细弱如柳枝扶风的女子,再定睛细看时却是不见了人影,只当是天色昏暗、自己眼花看错咯,也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到心上,更没将此事上头管事的回禀。
府里有喜,他自然也不愿在这时去触霉头。
可自那以后,府中便怪事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