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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江玄遥喉结鼓动,低声说:“……凡人弱小,但并不纯善。你初来人间,怕你轻信于人,想与你说得明白一些罢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希望唐卿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和光仙子母家宗祠中存放了她的遗物,法阵异变时宁可毁掉一切,也要藏着秘密。

      拜入沧阳宗,师尊并不光明磊落,死后还在算计她的信仰愿力。

      差点结契合籍的未婚夫,姻缘纸已毁,算作退婚,仍然贪恋那一份虚荣,四处招摇,以未婚夫自称。

      还有仙魔大战时,冷眼旁观,看她流尽最后一滴神髓的同门……

      可他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百年前,江玄遥还没有服下红昙灵胆重塑灵脉,虽容易招惹魔气,却无法化为己用。被宋行蕴按在沉冤沼中,三天三夜未曾逃脱,醒来时,只能在寒冰洞中抱着她渐冷渐消的躯壳。

      江玄遥不曾有勇气对和光仙子说,莫信母族,莫信师长,莫信道侣,莫信同门。

      只信他一人。

      这个孱弱,卑贱,无法保护她的人……

      马车轻晃,唐卿翊颊边投下珠帘与窗挡缝隙之间,流泻的半片日光。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心。

      心魔所在之处。

      江玄遥浑身僵住,艰涩开口问:“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你皱眉头啊。”唐卿翊笑道,“你皱眉头也好看,可我还是爱看你笑。放心吧,我除了你,谁也不信。”

      “……”

      江玄遥见她笑眼弯弯,万千沉重心思,都暂且消解在她抚眉的动作里。

      日暮霞光中,马车在行宫殿前停下。

      唐卿翊路上倚着车壁,睡着了。刚睡醒,只见宫娥如云,鱼贯而出,一个个脸上神色,竟然比唐家家仆还惊惶。

      “贵妃娘娘您可终于回来了,晚膳时若再不见您,奴婢们都要掉脑袋了!”

      唐卿翊:“?”

      江玄遥:“?”

      两人目光互换,都瞪大了眼睛。

      她假扮了一路,正愁到了正主面前如何篡改家仆与宫娥的记忆,贵妃竟然真的失踪了。

      唐卿翊很快冷静下来,传音道:“贵妃失踪,皇帝怪罪下来,唐家岂不更乱?今夜子时三刻父女见面,若是贵妃不在,宗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也没有机会听到唐家主坦诚相告。”

      事已至此,总不能一走了之。

      “我没见过贵妃本人,幻术也无法捏造她的样貌,不能捏一个傀儡替你。”

      唐卿翊却笑道:“无事,我应付得来。”

      “?”江玄遥,“宫中规矩繁琐,你怎么应付?”

      唐卿翊掀开垂帘,伸出素白手掌,外面候着的宫娥赶忙接过。

      她垂眸轻轻俯身,姿态娴静优雅,两排宫娥侍女为她扶着裙摆,连一点尘土也沾不到。

      宫娥跪在马车外,高声恳求道:“今日家宴,您不必拘束,奴已为您备好轻便常服。”

      唐卿翊看向那“轻便常服”。

      起码三层。

      就算西洲地势开阔,偏僻凉爽,大夏天的,重重锦缎压在身上,不怕捂出汗来吗?

      ……后悔了,有点想逃。

      若不是面对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轻便常服”皱了一下眉头,江玄遥几乎以为她已被宫中贵妃夺舍了。

      江玄遥带着隐身结界,跳下马车,留了几张透明的空白通讯符纸在她手上。

      两人传音悄悄说话。

      “没有从小耳濡目染,即使精心模仿,也是学不来皇家礼数的。一时蒙混,不代表不会露出破绽。”

      “也不是一时蒙混……”

      唐卿翊只觉得换上步摇玉钗、锦衣华服,坐上香车轿辇,由仆从簇拥的那一刻,她就忽然无师自通,明白唐家千金一言一行该如何端住身份了。

      可江玄遥也只是一片好心,怕她慌张。

      三言两语,无法解释清楚。

      “九儿姑娘,我已经用术法模糊你的面容声音,等你离开,他们便不会记得你说过什么。我去寻贵妃行踪,若子时还不回来,你再与唐家主周旋。”

      她眼前一亮:“那我随便说什么胡话都可以吗?”

      “……”江玄遥无奈,“意思也要合理,只是措辞不必繁冗精准。”

      “哦……”

      江玄遥正打算循着行宫中余下的气息去寻唐贵妃的踪迹,忽见天边白光乍起,光线如剑刃,将晚霞划开一道裂口,越过头顶浮空岛屿,竟然朝易世珠的方向去了。

      行宫中,没有一个凡人注意到。

      这种法阵的光芒,江玄遥很是熟悉。

      若有人在仙子祠堂中请愿,天边也会出现这样的白光,只是修为低的人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会误以为是白虹贯日的天象。

      光芒越盛,愿望越是强烈。

      他虽然修复了西洲所有的石像与仙宫的联结,抹去了移宫换羽咒文,可心底并不愿如此强大的愿力输入仙宫,被沧阳宗主觊觎。

      何况它流入仙宫,却不能被转化,宋行蕴只会更快注意到异常。

      江玄遥御风而去,寻到一处偏僻简陋的仙子祠堂。

      祠堂空空荡荡,灰尘乱舞。

      一名年轻女子跪在供奉台前,身着鹅黄赵粉的素雅轻纱,乌发上并无朱钗点缀,但仅凭背影,也能看出气度不凡。

      细弱嗓音在堂中回响。

      “不肖后人唐锦烟,拜见仙子。”

      江玄遥心中有了猜测,绕到她面前时,还是吃了一惊。

      她有与唐卿翊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眼神完全不似她天真烂漫,眉眼间淡淡哀戚,像是已对人世没有眷恋。

      魔渊之中,初见九儿姑娘,他以为自己被容貌迷了心窍,才对她格外优容,明知她可能是魔物,依然不忍下手杀她。

      如今见到另一副相似的皮囊流露悲伤,江玄遥却恍然发现,自己既没有同情怜悯,也不曾动摇心神。

      只当她是一个容貌相似的陌生人。而她许的愿,可能与唐家宗祠有关罢了。

      唐锦烟沉默良久,似乎已在心中默念过千言万语,最终郑重一拜。

      “还请仙子为唐家指条明路。”

      唐家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需要贵妃偷偷出宫来请和光仙子的愿?

      江玄遥透过人心戾气,能参透心声。

      宗祠秘闻,近在眼前。

      她已然要起身离开,江玄遥赶忙虚抬着手,想去寻堂内戾气形成的浅淡黑雾。

      却碰了个空。

      连阿义在祠堂中祈愿父母不要被重罚丧命,戾气满溢而出时,都不足以如贵妃今日这般,在祠堂与易世珠之间划出白虹贯日之景。

      这个青春年华嫁入深宫,十年后即成新寡,眉目忧愁,郁郁寡欢的女子……

      她明明愿望强烈,竟没有一点戾气贪念。

      江玄遥赶忙催动石像,发出凡人足以听见的动静。等唐锦烟错愕抬头,供奉台上飘下一张鲛纸传音符。

      ——“你的心愿是什么?”

      “仙子是在考验我吗?”唐锦烟微微愣了一下,“父亲说过,拜祭仙子,心诚则灵,不可宣之于口。”

      江玄遥:“……”

      有愿望不让开口说,什么陋习?

      唐锦烟双掌贴额,凝肃安然:“妾久居深宫,平日里寻不到仙子祠堂,无法拜祭,但妾心知仙子为苍生牺牲良多。妾心中愿望,卑劣微贱,保全小家而不顾大义,明晃晃说出来,反而冒犯仙子。”

      不激她一下,怕是不肯说。

      又一道传音符落下,雌雄莫辨的空灵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既知枉顾大义,何来心诚?一己私利的托词罢了。”

      “妾出宫拜祭,已是冒着触怒陛下,惹来杀身之祸的危险,自然是心诚的……”唐锦烟有一瞬间慌神,“请问仙子要如何证明?”

      见她神色笃信,江玄遥决意冒险。

      “很简单,开唐家宗祠,请我生前旧物,方可鉴明诚心。”

      “明白了,妾自会去请父亲开宗祠。”

      “……”

      就这么简单?

      不质疑一下仙子为何显神?

      不查清有没有人装神弄鬼?

      人间万民对和光仙子追思怀念,笃信她仍有神魂留存世间,他自是欣喜的。

      但是这未免也太痴迷了。

      百年前,仙界多少修士只为看和光仙子一眼,踏破了沧阳宗玉阶,也挤不上仙宫外的群峰。而她虽然喜欢热闹,爱听别人夸赞,却厌恶旁人痴狂追捧,最不愿看低阶修士战战兢兢的膜拜。

      若她神魂真的还在世间,见芸芸众生如此盲信,大概也笑不出来,只会头疼吧。

      “此次围猎高等妖兽云集,凶险异常,还请仙子助唐家度过此劫。”唐锦烟忽然坚定地望着石像,“妾这便去照月楼劝父亲重开宗祠,以示诚心,一刻也不耽搁!”

      江玄遥:“?”

      等等。

      九儿姑娘还在宫里假扮贵妃,不知能撑到几时。

      当务之急,是让贵妃先回宫。他留下的术法撑不了几个时辰,过了时限露出破绽,皇宫里的人留下贵妃被冒充的记忆,就不好收场了。

      不等他想出对策,唐锦烟双手交叠,拜了又拜。而后轻提裙摆,疾步而出,风姿娴雅,却只留一道匆忙倩影。

      “……”

      离开祠堂,他再假装仙子显神,就不是显神,而是闹鬼了。

      江玄遥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本该今夜子时见面的父女,提前相会,倒也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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