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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过去的一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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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苏醒。
黑暗中没有方向也没有声音,林郁甚至感觉自己连躯体也没有,时间的流逝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概念,他清晰地察觉到了自己的自我认识在消散。
好像在这一刻,他不再是林郁,他回归了一具傀儡木讷的本相。
细微的痛意泛了上来,有根线明明灭灭但是无法被抓到,林郁终于有了对躯体的认知,但几个问题不由自主的漫上他的心头。
“我到底是谁?一具傀儡吗?”
“我是谁的傀儡?”
“我的使命是什么?”
……
他在心中发问,于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林郁也终于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
并非是他失去了躯体,只是这里的黑暗太浓,伸手不见五指,他看不见又一时麻木,错生出诸多感慨。
感知回笼,林郁慢吞吞意识到现在是有人牵着自己的手在行动。
“师尊?”他唤道,声音里还带着细微的困意。
握在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秋柯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是我。”
虽然不知道秋柯是如何在这片黑暗中视物的,但是有人带路不用白不用,林郁安心地将自己全部交给他。
“师尊,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林郁闲着无聊,直白发问道。
秋柯又是片刻的沉默。
似乎他每次开口前都得这么沉默一下,像是一句话要斟酌三分。
“我有这个想法,”秋柯虽然说话慢,但好歹不骗人,“可是你必然不会与我回去。”
林郁毫不意外,但是他异常放松,他面对秋柯一向放松,于是他只是打着哈欠问道:“既然知道我不会和你回去,师尊又来做什么呢?”
“我来和你一般承担,”真诚果然是必杀技,秋柯更是每句话都出自真心,“这些事并非你之过,但你不会原谅自己,我在这里只是告诉你,我和你是共犯。”
随着他话音落下,眼前一阵刺眼的白,林郁还听到了一道自己的声音,只不过并不出自他口。
“我的业果为何需要一个无辜的人来承担?”
场景变换到了一处看布置该是一座巨大地牢的地方,地牢中心有一座水潭,水潭中液体诡异,平常温度也沸腾如滚水,竟然是传说中的弱水。
弱水,鸿毛不浮,无人可渡。
而弱水潭中小小亭中,关押的只是一个看起来无辜又无害的青年。
早有预感,林郁对又看见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毫不惊讶。
这就是叶疏。
这里是叶疏千年前的部分记忆,存在傀儡中,现在被林郁读取了,可以被他与秋柯观看。
“你不要胡闹了,”一众修者围在岸边,满脸痛心,对着湖心亭中被束缚的青年吼道:“你就乖乖听师父师叔们的安排,业果算在我们头上,一切与你无关!”
林郁与叶疏一般,所有好心情毁于一旦。
叶疏看着比他更生气些。
林郁眼看着他皮肤上浮现了细微的黑色纹路,又捂住了脑袋,脸上有戾气一闪而过。
古籍记载,林郁在屠灭魔域后心中就已然长了魔根,为他日后的入魔又被修仙界讨伐埋下了伏笔。
但何为魔根,所有古籍都未明说。
“并非是魔根,”见林郁疑惑,秋柯主动解释道:“魔族阴毒,天生带有一种术法,会在被斩杀后将怨念与恶念依附到杀他之人的身上,日日折磨,直到宿主疯魔或死去。”
基本上杀魔族的修士都是抱着一命换一命的想法去的,因为一般人只能承受一只魔族的折磨,若是再多,只会被魔族洗脑,倒戈入魔族阵营。
而叶疏,一人屠遍了魔域,但结果便是即便是他也被整个魔族的恶灵纠缠影响,早晚成为一只彻彻底底的魔。
原来那些嘈杂的声音便是所谓魔音。
林郁问道:“无解吗?”
秋柯回答道:“有解。”
林郁看向秋柯,等待他继续解释。
一到这间地牢内,这是林郁第一次正脸面向秋柯,也终于见到了秋柯的状态。
与杀得一身白衣变红衣的林郁不同,秋柯仍然是干净整洁的那一套,只不过雪白的颜色更衬得他面如金纸,嘴唇惨白无色。
“你怎么了?”林郁问道,更是直接上前了两步,手掌贴上了秋柯的脸颊,“你做了什么?”
他不问秋柯为什么脸色这么差,是因为知道以秋柯的身体素质,不会是像普通凡人生病那般因身体内部的原因引起的结果,必然是他主动做了什么,而且以秋柯的实力,这件事还不是小事。
秋柯任由林郁的手触摸在自己脸上,依恋地蹭了蹭,然后露出了一个极轻的笑容。
没有正面回答林郁,秋柯只是继续解释方才说出的有解是何解。
“魔族恶灵是可以被引出宿主的,”记忆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因此没必要隐瞒了,秋柯平静道:“需要一个更吸引恶灵且可以将恶灵困住的躯体。”
魔族恶灵本就只是魔族死后剩下的恶念与怨念,不是活物自然谈不上被消灭,只能随宿主一起死去或者被转移到别的躯体上。
林郁顺着他的话道:“这个世界上,这样的躯体只有龙族拥有……你竟然不是人?”
秋柯的沉默揭示答案。
龙作为天生灵兽,集天地之精华诞生,天生受天道宠爱,但数量极少,修仙界甚至千年不会见到一只。
而有一只龙,悄无声息死在了人界的一座小小山头上。
林郁想起了古籍中记述的叶疏的故事。
叶疏在与秋柯结道侣仪式前夕带着秋柯的弟弟秋蔓跑路,自此他入魔的事无可掩藏,叶疏被整个修仙界追杀。
现在一切线索被串联了起来。
千年前叶疏一人屠遍魔域后,魔族恶灵全部集结于他一人身上,叶疏自己的意识迟早有一天会崩溃,被同化为魔族。
但凌霄宗掌门与长老们联手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只是将叶疏暗中收押了,他们不忍心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就此殒命,于是决定牺牲掉一只宗门内的龙。
反正那只龙天生心智不全,终其一生无法修炼,和他哥哥秋柯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用来救叶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掌门与长老觉得此事可行,秋蔓心智残缺并不懂牺牲何意,于是所有人都认可了这个计划。
除了叶疏。
就如同他所说的,他绝不愿旁人来替他背负业果。
于是有了后面的故事。
他逃出了地牢,为了防止宗门内用秋蔓逼他就范于是一起带走了秋蔓。
叶疏出地牢时的阵势不可谓不大,他虽然控制着力道并未杀人,但招式间灵力中的魔气却也没有刻意隐藏,几乎是昭示天下自己身上蹊跷。
林郁与秋柯现在就并肩看着叶疏如何作乱。
“你当时在何处?”林郁出乎意料的平静。
秋柯有问就答,“我去了落云秘境。”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被刻意安排的,秋柯那段时间在秘境中,而秘境与外界封闭,所以秋柯毫不知情,只是等他出来,世界都变了。
“如果那段时间你在,”林郁意味不明地笑,“一定是你来换我身上的恶灵是吗。”
他说着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秋柯答道:“是。”
并非被宗门内逼迫,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林郁发自内心庆幸,“还好你不在。”
顿了顿,林郁又补充道:“你以后也不要有这种替我承担的想法,你要是做了,我恨你一辈子。”
秋柯只是回以沉默。
良久,他开口,声音有点小,但是是可以被林郁听见的音量。
他说:“我不替你承担,但你也不要把我抛下,让我和你一起支付代价,可以吗?”
林郁抱着胳膊,“再说吧,现在你不是也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吗?”
秋柯听罢,无声露出苦笑。
曾经的记忆仍然在播放,但后面的故事基本与古籍中记载的一致了。
叶疏出逃,在人间落脚,同时秋柯出秘境,接到任务追捕魔头叶疏。
很难估量那时叶疏的实力如何,但是无数修者都被他击败,而也只有秋柯出面叶疏才避战。
与此同时,叶疏在人间二十四城布下了阵法。
什么阵法需要囊括二十四座城池的地界,这个问题随着叶疏的死去,目前无一人知晓。
叶疏的记忆现在都是些无聊的发展,有人来追捕、叶疏应战、打败敌人后嚣张离去、去下一个地方……
林郁无聊,思维开始发散。
秋柯与秋蔓不愧是亲兄弟,长相有七八分相似,但绝不会有人将二者认错。
秋柯气质沉稳安静,脸上向来无甚表情,而秋蔓无神志亦无烦恼,眼睛亮亮的,眸中的情绪一眼可辨。
当然,这是千年前的秋柯与秋蔓对比,千年后的秋柯沉寂得像块石头,若不是见他还能走能动,恐怕最后的生气儿都没了。
林郁看了他两眼,没来由的有点生气。
秋柯一向对他的情绪敏感,于是单手覆上了林郁的眼睛,道:“抱歉,我是个不看好的旧玩意儿,你别看了。”
林郁扒下了他的手。
手掌下覆盖的那双眼睛垂着,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视线对上秋柯的。
他是真的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
秋柯心中叹气,脸上落寞神色几乎流露,然而不待他再多想什么,一点柔软的触感在掌心一触即分。
是林郁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太轻了,轻得好像刚才的接触是错觉,更别提林郁还立刻退开了两步,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但秋柯的眼睛亮起来,像是尸体中有魂魄回归,终于有了点千年前的样子。
也可能是回光返照。林郁心中不无恶意地想着。
叶疏的记忆来到了青城。
青城不是叶疏最后一个落脚点,只是他将秋蔓留在了这里。
叶疏降临时未惊动任何凡人,他带着秋蔓选了一处山头落脚,布下了不可入内的结界。
秋蔓的认知无法意识到是发生了什么,但他跟着叶疏满世界乱窜也未见吵闹,乖巧又安静,听话听得过了头。
他虽然有龙躯,但是不曾修炼过,做不到辟谷,于是每日叶疏出去忙时他就独自在周围找点野果野菜果腹,而且从未出过叶疏为他画下的结界边线。
于是叶疏又披星戴月回来时,总能在石桌上看见已经清洗好了的果子和已经做好了的吃食。
至于秋蔓,他没有修为,不敌困意,趴在石桌边上已经睡着了。
“你不必等我的。”叶疏轻轻摸着秋蔓的头发。
秋蔓在等人就睡得浅,一点动静他就醒了,他睁着的眼睛中因困意有一层水光,但仍然下意识露出一个笑脸。
“叶哥哥回来啦。”
叶疏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用等我,累了自己回去睡就行。”
也不知道是秋蔓听不懂还是怎样,他只是歪了歪头,未曾回答。
“而且不止是现在,”叶疏认真叮嘱,“过几日我离开这里之后,你再待个月余左右就出山,去凌霄宗找你哥。”
之后的故事秋蔓不知晓,叶疏应该是预料了几分,围观的林郁与秋柯却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叶疏死在了魔域,而几百年后秋蔓唯一一次离开了那座山头,在山下青城用自己的龙血点化了三个幼童。
临走前,叶疏将那个与自己一般面容的傀儡和一柄断剑留下了,是为了保护秋蔓。
傀儡承载了叶疏那段时间的记忆,叶疏离开后傀儡被留下了,于是记忆中后半段是傀儡眼中只那座山后几百年的景象。
几百年的时间,芥子洞府失了灵力消失了,傀儡能量耗尽不能再活动,断剑倒是一如既往,被秋蔓随身带在身边。
而秋蔓在变老。
他的容颜添上了皱纹,头发变得花白,连身躯都变得瘦小佝偻,但是眼睛一如既往晶晶亮亮的,日复一日满怀希望地等待着那个人回来。
用一辈子来等待,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