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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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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沈玉惊忽听门外响起脚步声。
门帘被撩起,陈怀青顶一身风雪,想必是匆匆赶来。他围炉坐下,抬眼看她笑道。
“今日闻得沈将军来,便匆匆从军营赶了回来。路上风雪冷,姑娘离我稍远些,别染了寒气。”
沈玉惊搅了搅炉子里的炭火,垂下眼睫并未回答。
陈怀青又重新叫回她姑娘,那声小孩,好似真的一同被埋进风雪里。
“王府内并未建盖太多偏殿,姑娘的屋子若是显着寒碜,可以搬进主殿住,左右我也是一年常在军营不常回府,空着也怪可惜。”
“在家中,这个时节屋瓦定漏雨,淅淅沥沥,扰的阿娘睡不安宁。”沈玉惊似是无意抬眼瞧他,平平淡淡道。“这是我平生以来,住过最好的房子。我能在里面睡个好觉便已经心满意足。”
她捕捉陈怀青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于是抬眸看向大哥轻笑。
“殿下不必将我当做大家闺秀供着,若是这样体贴入微,反而让我觉得不适应。”她起身,将香炉中的烟灰倒掉。“若是殿下真的有心,就给我寻个寂静处,让我好好学着看书写字便好。”
陈怀青欲开口却被硬生生憋回,只得勉强牵起嘴角,看向她的眼眸却让她辨不清情绪。
“那是自然。姑娘若是喜欢,便让侍卫把玄机阁为你打开。”
或许闻到一丝不对劲,沈觅崇剥了核桃送进她嘴里,算是打断了尴尬话题。气氛一瞬凝固,他只得便随手抬指指向远方正隐在丛中的腊梅。
“殿下府中,这腊梅怎么不开啊?”
陈怀青刚想开口,便听门外轰然一声长笑。
“哈哈我知道!传闻说,这庆辰王亲手栽培的腊梅啊,只为了心上人开。”
从门外又走进一男子,笑声爽朗声音洪亮,只是沈玉惊似乎有点耳熟,抬眼一看,原是那日接送的副将。
盯了半晌,沈玉惊才听见他又一阵笑声。
“我说最近殿下怎么心不在焉的,原来是急着归家。自府门一别,姑娘可还记得我?”
沈玉惊起身对他盈盈一礼,笑语嫣然。
“那是自然。”
太小瞧她了,就算再宽宏大度,她怎么着也忘不了能迟到那么久的笨蛋羔子。
“谁教的你如此放纵无礼?屈意,给姑娘赔罪!”
随后他向沈玉惊含歉一笑。
“对不住,可是吓到了姑娘?这位是我的属下屈意,他平日里性子便是这样,还望莫介意。”
沈玉惊笑笑摆手。
陈怀青果真将她当做知礼守规的小姐了。
那屈意依旧嬉笑,对她拱手一拜。
“实在抱歉,那日属下只不过看头次见王府来了女眷,只觉得稀奇,望姑娘可莫怪。”
头次?
沈玉惊稍疑惑看向陈怀青,他正抬杯,见她正稀奇瞧着他,便向屈意道。
“看来姑娘是还未原谅了你,那你便赔罪到她何时点头吧。”
误解了,误解了,沈玉惊连忙摆手解释。
“无妨,无妨,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沈玉惊顿了顿,陈怀青便瞧她一眼。
“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屈将军说,府中只有我一女眷,那殿下剩余的妾室住何处?”
听闻此话,沈觅崇的茶忽然直直喷了出来笑声颤抖,屈意笑得更加肆虐无忌,连陈怀青也忍俊不禁,惹她更加疑惑。
“…我是…我是说错话了吗?”
笑了半晌,陈怀青轻轻放下杯子。
“殿下可没有妾室,他也不敢让你为妾。若是行过婚约,你就是殿下唯一的正妻。”
沈觅崇咧嘴儿笑得倒乐呵,陈怀青敛目,淡淡吹凉茶水,没有说话。
“是啊,外界都是这样传殿下的?”屈意边乐着边插嘴,“妻妾成群?还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或者更加恶劣每日不知混沌为何处?殿下,瞧你干出来的好事!”
陈怀青冷冷瞥他一眼,屈意便立刻老老实实忍住了笑。
“我家殿下可是个如和尚般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姑娘大可放心。未来几十年内,殿下估计都对美色没什么想法。”
“本王,却无嫁娶之意。”
话音刚落,沈觅崇耸眉,嗅出一丝不对劲。
“陈怀青,你没想娶我妹妹?”
空气瞬间凝固,沈玉惊忍不住抽了抽眉毛。此时,连尬笑她都觉得难以挽回局面了。
隐隐约约的,她却还期盼陈怀青的回答。
偌大屋中,寂静空气都似乎掺杂窗外寒风。他们四人对坐,彼此沉默不语。
沈玉惊在心中默默叹道,大哥哪点都好,就是太过直率了点。
“若是丞相大人的爱女,那当然是喜欢的。”陈怀青终于率先开口打破沉寂,不露痕迹的撇过话题。“今日时辰尚早,不如为迎沈将军凯旋,锁醉楼小聚?”
于是沈觅崇起身抖落满身核桃皮,虽不知为何沉了脸,但还是应了。临走前,他又捏沈玉惊脸颊对她悄声道。
“小孩,若是受不了冷落,就随哥哥回家。”
沈玉惊不解,歪着头瞧他。
“没关系,哥哥替你出气。”沈觅崇的表情很悲,带着怜悯和心疼。“玉儿,在这儿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的。”沈玉惊依旧嬉笑着。“我很乐意这样过。”
她听见大哥重重叹息一口,又嘱托她要照顾好自己。她用力点点头。
“将军尽管放心,有本王在,没人敢动姑娘的。”
背后是陈怀青的声音,原本是客套话,却惹她更泛涟漪。
沈玉惊辨不清他话中的真心与假意,于是抬眼向他望去。恰巧他目光看向她,沈玉惊便慌忙别过头去。
“天冷了,姑娘请早日回房。”
她听见陈怀青劝道,明白他又要离去。
又要几时?又要几月?又要她空空守着偌大王府盼他归期?
她想她兴许是疯了,才忍不住问他憋在心中许久未答的问题。
“殿下今晚还回来么。若是今晚不行,那明晚,后晚呢?”
陈怀青面色一滞,接着语气自然应道。
“恐怕军中最近都有要事。以后得空,我自会去看你。”
沈玉惊垂了头,半晌,只吐出个哦字。
待他们身影走远,沈玉惊还独独倚靠着府门呆立。彼时已然日落,一片漆黑中只剩她形单影只。
春晓不忍,端来一盘苹果送至她眼前。
她掂起一片轻咬一口,又叹口气放下。
“殿下今日回答,大概已经算委婉回绝了。”
春晓没敢应声,单单惶恐瞧着她。
她勉强挤出笑容,不在意般挥挥手。“我那丞相爹太笨了,这庆辰王是如天神般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回府怕是又要挨骂了。”
“姑娘心悦殿下。”春晓无不叹了口气。“但姑娘不能心悦一个大将军。”
她半晌沉默,随后叫她撤了苹果。
“是不够好吃吗?”
春晓很是紧张,忙问道。
“春晓。”沈玉惊低头,声音细小又轻轻。“这苹果太酸了。”
春晓闻言禁不住红了眼眶,走上前将她搂怀里轻哄。
哪里是这苹果酸,是姑娘的心,太酸了。
“殿下可是不中意我家小妹?”
沈觅崇与陈怀青一前一后走着,屈意在后牵马。沈觅崇忽然这样问道。
彼时又是一阴沉昏暗雪天,丝缕霜雪拉扯纷飞,街道冷清的寂寥。市井小贩叫卖声有气无力,只剩沿途大商铺华繁矗立。
陈怀青负手向前,思忖一会儿才悠悠答道。
“将军何以出如此之言?”
沈觅崇沉着一张脸,如乌云骤雨即将来临般。
“刚刚府中回答,便是殿下的态度吧。”
陈怀青叹了一口气。
“本王话中并无厌恶姑娘之意,只不过,本王的确无心嫁娶之事。”
沈觅崇鼻间溢出一声冷哼,勉强收起脾性耐心听他讲道。
“你我二人都为将领,为将者,便要把持边关守一辈子这万里疆土。”陈怀青踏进一茶楼间落座,小二匆忙端来热茶。“北庭天寒地冻,哪个千金小姐受得了如此苦?况且姑娘不过豆蔻,如今还有后悔机会,到时替她觅一家好婆家并不难。”
沈觅崇団开壶盖,轻吹其上浮沫,并未正眼瞧他只是嗓音低沉。
“这通通是借口。我家小孩,在丞相府的日子比这里要苦得上万倍。”
陈怀青蹙眉,重复道。
“苦得上万倍?”
“冬日漏雪她便要去外躲雪,夏日瓢泼屋脊顺流而淌进屋中濡湿一片被褥,要她自己晾干。她还不过八岁,踮脚够不到屋前的台阶上便直直摔了下去,鼻尖和脸蛋通通都划破,血淌了满地。我们都吓坏了。”
沈觅崇像是陷入了久远往事,轻声细语间夹杂温柔,与之前横眉的将军简直判若两人。“没想到,她自己跳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顶着一张仍在出血的脸,笑嘻嘻地告诉我,哥哥我不疼,你别怕。”
“我回她,哥哥不怕,哥哥心疼你。她却一脸不在乎,包扎过以后又欢天喜地的去玩了,临走时还摸了摸我的脸,对我说早点回家。”
他们一旁听着,已然沉默。
“后来才知道,她常常半夜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却只敢偷偷哭,怕弄醒了阿娘为她担心。”沈觅崇重重叹气,摩挲杯沿。“当时,她才八岁啊。”
陈怀青抿直嘴角,半晌不语。
“原来姑娘…从前是过这样的日子。”屈意话中带着心痛,声音含了颓惜之意。
沈觅崇苦笑,倒杯清酒连着一口饮下。
“是我不好。”他顿了顿。“是我来的太晚了,没能陪她。”
“我会对姑娘好的。”陈怀青垂下眼睑,淡淡道。“只不过,或许不同于夫妻般。”
一时间,屋内又悄然寂静。
“本王不应,自有本王的顾虑,还请将军莫要见怪。”
屈意也抬眼附和。“是啊,殿下一向都很有分寸,将军切莫着急。”
“我明白殿下的顾虑。”听闻此话,沈觅崇砰然站起撞倒椅子,许是憋闷等陈怀青开口,沈觅崇已然三杯酒下肚,面色渐渐红润,声音也愈来愈糙大。“您怕这皇帝老儿怀疑您惦记他的江山?可我们做武将的,哪个不怕?”
屈意顿然止声,陈怀青只得勉强压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将军,你醉了。”
“将军,咱们不提这前朝劳什子事儿,只管喝酒便罢了!会须一饮,干了这碗!”
沈觅崇自顾自七吵乱嚷,菜碟横飞,举止乱狂如魔鬼般。“我为皇帝老儿守了半辈子江山,不为功名不为利禄,只为南梁海晏河清,百姓安享太平…我们都同样!何苦,何苦!”
“何苦何苦!不苦!边塞…黄沙出!百将莫还…天下太平!哈哈哈!”
“幸得屈将军同饮,干杯!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屈意没有听懂他们话中究竟什么意思,却只被迫与沈觅崇连连碰杯,喝的也醉了,里倒歪斜要与沈觅崇认作结拜兄弟。
他们哑着嗓子,唱起出塞曲,唱起马革裹尸,唱起零零乱乱,杀敌战场,刀锋斩喉,唱起异域舞娘,荆门奇秀。陈怀青在一旁静静听着,直至陈怀青派小厮匆匆来接,将他扶回王府。屈意东倒西歪,不顾陈怀青劝阻,径直离开。
天很暗,街道很窄,偶尔有路过的马车,马蹄踢踏发出沉闷踏步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临走时,陈怀青轻轻掩门,推入满城风雪。
可刚入眼,却见风雪间有一孤孤单单身影。
“为何要在这儿等着?”陈怀青急匆跑过来,将身上大麾披在她身上。“外面还下着雪,当心着凉。”
沈玉惊已然是哆哆嗦嗦,怀里的汤婆子早就冰凉。但她仍然仰着脸笑,对他说。
“我不冷,刚刚看屈意喝多跌跌撞撞跑回来,我以为殿下也会喝多,没人去接你,路上多危险呀。”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可是阿娘说,殿下用膳,我是不能打扰的,所以我就在这儿等殿下出来,然后接殿下回家。”
陈怀青沉默,随后将她的手隔着衣衫握进掌心。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的体温透着薄布暖暖传来,又酥又麻的逗着痒儿。沈玉惊略别扭的想抽回手,指尖却被攥的更紧。
“不算越矩。”陈怀青终于不再看她,只是隔着布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就当是,义兄带妹妹回家。”
她眨眨眼,笑道。
“哥哥,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