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乌沉》陈不喜

4、04

　　刚抽得烟是茉莉味儿的，之前有人说那味道浓，但盛倪刚刚在冷风底下抽完一整根都没感觉。

　　现在可能是后劲上来了，盛倪明显闻到一股幽淡的暗香。

　　只是似乎不是来自她身上，而是和她方寸距离的人。

　　那香浓，直接让嗅觉影响到感官，让心跳有缓慢的失拍。

　　盛倪视线轻飘飘落到晏徐知那张具有欺骗性和诱惑力的脸上。

　　一秒，两秒。
　　短暂的对视。

　　晏徐知眼瞳明亮唇边带笑，看上去依旧纯良无害，仿佛刚刚几近引诱的语气只是无意识说出口。

　　“记性这么好？”盛倪挪开眼，暗道自己多心。
　　一个还在上学的大男孩罢了。

　　晏徐知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二十左右的样子，虽然他带着笑句句喊“盛倪姐”，但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单纯的亲昵的爱称而已。

　　晏徐知摊手，幽幽叹了口气：“我不说盛倪姐怕是就要忘了。”

　　“早饭？出门右转有个摊。”盛倪手里没剩多少钱，面不改色提议。

　　这条巷子小店多，七八点是最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拥挤人群捧着热腾腾包子端着面，小指上勾着油条豆浆。

　　不知道是不是清楚盛倪在想什么，晏徐知非常爽快：“行啊。”

　　盛倪被一打岔困意上来没了玩游戏的欲望，把底下椅子抽出来找了个姿势舒舒服服靠近去，一只胳膊搭在靠背上。
　　“聊聊天？”

　　晏徐知往后躺，双手枕在脑后顺着话头走：“聊什么？”
　　声音偏低，带着少年独有的清朗。

　　“唔……我想想。”盛倪拨弄手腕上镯子。
　　“你认识我？”盛倪没忍住还是问。

　　眼前灯光亮晶晶，余光能看见身边人深棕色长发尾端微卷，慵懒散在肩上。

　　抽根烟的时间，盛倪觉得头皮绷得紧，索性拉下纯黑色发圈套在了右手腕上。

　　晏徐知眨眨眼，笑了一声：“盛倪姐在承桓很出名。”
　　顿了一下他继续：“我上大一的时候就听说美术系有个学姐很漂亮，稳坐校花之位四年，可惜名花有主。”

　　语调懒懒散散的，就是说到“名花有主”四个字转头看了一眼盛倪。

　　这些事搁在头几年盛倪还会骄傲，不过现在觉得有那么点羞耻。

　　毕竟投票的时候盛倪这种绝不会忍受自己屈居第二的大小姐毫不客气在朋友圈大肆张扬。
　　其实没必要，她远超第二名上千票。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怎么看怎么幼稚可笑。盛倪“咳”了一声：“看我干什么？”

　　晏徐知右手触摸到耳后三公分处摩挲了一会儿，停在某一处按住，半开玩笑半真诚道：“觉得盛倪姐看上去就像见一个爱一个的人。”

　　这锅盛倪不背，她理直气壮：“过分了啊，我只是长得不太专情。”

　　说完晏徐知就笑了。
　　盛倪也跟着笑了：“还有什么？”

　　从吧台往前看能看见酒吧玻璃门上部，外面是一层朦朦胧胧的夜色。深蓝和霾灰交织在一起，遥遥伸向远处。

　　网吧里时不时有键盘敲击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激动的“yes”“干掉他”这种声音。

　　可能是四方天地里一块景色太好，盛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逃婚、分手、争吵都在一瞬间飘出了脑子，盛倪闭上眼，等着等着竟然睡着了。

　　晏徐知看着一边脱下来的外套，保持同一个姿势长久的沉默。

　　直到天色微亮，门外有个穿着驼色风衣的人进来，看见一边的盛倪视线微微一滞，似乎叹了口气才又压低声音问：“怎么？想再试试？”

　　晏徐知单手撑在吧台上，一点挫败从微红的眼尾曳出。
　　他有一双笑或不笑都含情的眼睛，一直都是年轻张扬不那么正经的样子。此刻微微垂眼，露出并不明显的难过来。

　　很奇怪，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并不该有什么大的挫折，但晏徐知看起来对要做的事情毫无信心。
　　“很想。”他转头，轻声说。

　　盛倪一觉睡到凌晨四点，中途和晏徐知换着守店。早上八点半林旭提着油条豆浆顶着鸡窝头进来，打着哈欠迷迷瞪瞪：“啊……哥你要出去吃个早饭吗我看……”

　　突然林旭余光瞥到什么，迅速站直对着门口玻璃门扒拉了头顶金黄色头发，把翘起来那戳使劲往下压。然后单手使劲揉了两下脸，一转头扬起笑：“盛倪姐早啊，昨晚睡得好不？”

　　人是妥帖多了，就是脚上那双橙色人字拖分外醒目，大拇指在外面激动地扭。

　　“……”
　　眼见林旭十秒不到把自己收拾出个人样来盛倪忍着笑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由衷道：“挺帅的。”

　　林旭十分嘚瑟地一撩头发：“那是。”不愧是他徐知哥喜欢的人，这么有眼光。

　　男帅女靓，这怎么看怎么配啊，林旭喜滋滋地想。

　　等会儿，盛倪姐昨晚说什么来着，逃婚？林旭握住油条塑料袋的手一抖。

　　那徐知哥不还要卷入豪门斗争里？一个租房住的大学生一穷二白怎么跟恶势力斗争啊？

　　林旭想着想着就苦大仇深起来。
　　他哥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身上穿得卫衣长裤跟他们一块儿批发店买的，那双鞋倒是看上去还行，估计也不太贵。之前帮他开网吧拿了笔钱，现在一天总共只花三四十，还在读书没什么经济来源……

　　林旭忧愁地薅了把头发，看着他哥朴素的打扮欲言又止。
　　这可真愁人……

　　晏徐知完全不知道林旭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刚醒声音还带着哑：“马上。”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抽了张湿巾擦脸。

　　动作间盛倪站在旁边，很容易再次看见晏徐知脖子上那根深红色的细绳，蜿蜒进白玉色的脖颈里。

　　像是红线落在在一堆新雪中，被雪色遮掩得若隐若现。

　　盛倪的好奇心升起来一点，她倒不是没见过男生戴项链什么的，就是单纯的好奇。

　　“出去吃？”晏徐知随手拿起桌上水，在路过盛倪放大衣的地方几不可查停顿，然后若无其事递出去。
　　“外面冷。”

　　晏徐知解释，然后一等盛倪接过就不自在地拧开瓶盖喝水。

　　盛倪眉毛很轻地动了一下，面部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搭在臂弯被抱住的大衣一侧凉浸浸。

　　林旭心大，没看出气氛微妙。大跨一步上前把网吧里人往外轰：“行了你俩走吧，昊子马上来了！”他思来想去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只要盛倪也喜欢他哥这事不就结了。

　　这样一想林旭简直给打通了任督二脉身心清爽，下定决心要努力给他哥创造机会。

　　“……”晏徐知没搞懂林旭又抽什么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睡醒了吧？”
　　语气充满怀疑。

　　林旭一时语塞：“……”他把油条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咬牙道：“哥你赶紧出去吧。”

　　晏徐知双手插在口袋往前走，盛倪跟在他身后。

　　两边是坑坑洼洼地面，偶尔有几个积水的浅坑。长廊这条巷子不短，卖早餐的小店拐个弯就能到。

　　晨间的曦光从不远处溜进来，轻飘飘落在楼层高的地方生锈的铁防盗窗上。又经过折射跳动在很多晾晒在阳台的长短不一衣服上。

　　一晚上没吃东西盛倪真有点饿，她刚来还不熟，索性暂时放下心底的疑惑把注意力转到吃的上：“你想吃什么？”

　　晏徐知脚步放慢。

　　很快他俩就并排走了，“里面左转有家牛肉萝卜面，味道挺鲜，可以试一试。”晏徐知眼尾被早晨湿气和露头的晨光染上薄红，说话声音也朦胧而温和。

　　从盛倪的角度能看见晏徐知一截清瘦的下颔线，线条冷薄。

　　“你不是大四吗？”盛倪反正闲着也闲着，关心了一句，“不用上课？”

　　晏徐知耐心说：“学校实习，过一两个月论文答辩就能毕业了。”

　　“加个微信？”说完晏徐知举起手机晃了晃。

　　盛倪没多想，同意的时候扫了一眼微信头像。
　　是张背景图，黄昏金叶。
　　很眼熟，但盛倪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前面热闹起来，又走了两步一条闹哄哄的市井小巷就出现在眼前。

　　拥挤错杂小路，充斥着“包子馒头油条豆浆炸酱面牛肉面各种面”此起彼伏的声音。一股早餐佐料香味飘在空气中，浓郁的牛奶味还有烧饼鲜香几乎贴着盛倪鼻子钻了进去。
　　盛倪胃里狠狠一跳。

　　晏徐知显然已经轻车熟路，七拐八拐带着盛倪绕到一家“陈记牛杂面”前，探头笑着冲里打了个招呼：“陈叔，来两碗牛肉萝卜面。”

　　下面的那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笑呵呵：“小晏又来了？不要香菜不要辣对吧，到里面等会儿，马上来。”

　　他一边手脚麻利的用大铁勺往碗里舀汤一边分神看了眼晏徐知身边的盛倪，打趣道：“带女朋友来的，那叔可得跟你多加两块肉。”

　　盛倪一只胳膊抬起来刚要解释：“……不，我不是……”话还没说完陈叔就又笑呵呵：
　　“害羞了哩还。”

　　盛倪一想也没什么，不必那么较真，就话音一转大大方方：“那叔，我也不要香菜。”

　　晏徐知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往外抽了抽，低头的时候半弧形睫毛洒下一片阴影。

　　等面的时候陈叔用勺往外一指，热心道：“坐那儿，那有个空地儿。”

　　盛倪双手端过碗，深吸了一口气。

　　白色瓷碗，里面满满一大碗面条，炖得烂熟萝卜附在边缘，正中央全是牛肉块，分量扎实。翠绿葱花飘在上面，微辣的红油飘在上层。

　　陈叔看出盛倪眼睛都是亮的，骄傲一挺胸脯：“叔在这儿做了好多年，味道保管合适。”

　　晏徐知默不作声从台子上抽了两双筷子，稍稍冲盛倪一抬头：“去那边。”

　　盛倪心满意足端着面过去，满身烟火气息熏得她大眼舒服得眯了起来，指尖滚烫的触感仿佛心火，一路烧过血管。

　　曲折拥挤小巷，一张木头桌，对面是认识第二天不到的晏徐知。

　　盛倪拿筷子的手轻轻搭在已经斑驳的桌沿，那上面有很多岁月赋予的油污。
　　“味道挺好的。”盛倪夹了块萝卜真心说。

　　晏徐知把碗里的葱花往一边拨，听了这话眼睛微弯：“盛倪姐喜欢就好。”
　　他从刚刚开始就有点沉默，桃花眼弧度往下，很安静地吃面。

　　“我去——”
　　“盛倪真在这破地方？她一个千金大小姐能跑这儿来？你骗我吧？”

　　突然一道娇蛮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准确传到盛倪耳朵中。

　　“……”
　　盛倪头也没抬挑了口面，突然没了胃口。
　　——那是她继妹，方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