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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博古斋 ...

  •   “楚王逼嫁曾侯老,逼嫁曾侯老……”
      剧院的光源聚集在舞台上,演员随着伴奏咿咿呀呀的唱着,衣袂摇曳盘桓有秩,张旻喜欢青衣戏,却甚少看新戏,如果不是对这出戏背后的文物文化感兴趣,他也不会来这儿消磨时间。
      好在观众席很暗,他特意选在22号周三,工作日的剧场没有叫满座,趁着戏还没散场,张旻悄悄站了起来,他的座位在角落里,沿着通道出去,他就戴上了毛线帽,免得一会儿他一个人青年人跟在一群老年票友里再引人注意。
      今日小雪,张旻出了剧场把围巾围紧了一些,他记得小时候每到这个季节,家家户户都飘着荤香,他们家除了要吃羊肉萝卜汤,爷爷还要做腊肠,打糍粑,腌寒菜,酿冬酒。
      摸了摸手腕上的一串老钱,因贴着他的皮肉,温温的,并不冰手。
      张旻脚下一转,便打算去崇文门的菜场买点羊肉和萝卜,风大,打的树上的叶子往下掉,从眼前滑落时像一只大飞蛾,打在脸上还有点疼,踩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拎着从菜场买回来的肉和菜,买菜的大妈看他长得俊还搭给他两根小香菜,张旻住的房子在胡同儿里,得自己烧炉子。
      把羊肉洗干净焯了一遍水,屋子里温度逐渐升高,一个人吃饭不敢多做,夏天的时候怕做多了放不住东西坏了,冬天的时候虽说不怕坏了,但张旻做的活计特殊,说不得什么时候拔腿就走,好好的吃食回来也不能吃了,他一个人坐在炉子前,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就变得格外清楚,他一边发呆一边烤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睫毛一颤,似是被惊到了,手立刻从炉子边缩了回来,从柜子上把手机摸下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才接起来。
      “喂?”
      “张爷?忙着呐?”
      “老傅,有买卖?”
      “嗐,瞧您问的,咱们这常来常往的,这不有日子没见您来店里坐坐,我说问问您在北京不在?确实有桩小买卖,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眼。”
      张旻一向没有行货不登门,十月不好顶风作案,最近甚为低调,这姓傅的老头儿跟他也是认识很多年了,从他来了北京就没少见面,一向是不在电话里谈事情的,因此张旻道:“明儿早上我过去。”
      对面听罢就是一喜,“哎哟,那我就扫榻相迎了。”他们这行吧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且不像那些开门的买卖讲究个早上几点开门,晚上几点关门,掏腾玩意儿的人呢也没有起大早赶早市儿的,因此上午基本没什么懂行的客人,正好这个时间就方便谈些事儿,也就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嗯。”张旻是一个不太懂客气的人,他虽然被北京人感染偶尔带点儿化音,但是若是个老北京,此刻定要回一句‘诶您客气’。
      对面的人也不计较,乐呵呵的撂了电话,反正这张天官的本事从来也不是在嘴上。
      第二天一早,张旻起了床,叠好被子,铺平床单,虽然一个人住,但他从小也是干净整齐的,穿上风衣,贴身装了把匕首,站在门口打量了屋里一圈,然后才出门。
      从他住的地方到潘家园不远,张旻也不急,胡同口大爷的面茶,对面大婶家的油条茶叶蛋,还有顶风熏人十米的豆汁儿,张旻步伐没有加快,却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路边马扎上坐着的小胖墩儿喝了一口豆汁儿就满足的哈出一口白气,然后把焦圈咬的咯吱作响,哪怕在北京已经有十年,张旻也不能理解老北京人对豆汁儿的喜爱。
      06年的潘家园不像后些年遍地假货,但也没多少人堂而皇之的把真东西到处摆,张旻到了博古斋也没敲门,掀起博古堂军绿色的棉花门帘子便走了进去。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儿见他进来乐呵呵的迎了过来,但细看他面上并非是全然的高兴,显然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他招呼张旻坐下,又给两人倒上茶,张旻从不在他这喝茶,但他每次都倒,且都是好茶,这正是此人为人周全之处。
      “张爷,咱们这有日子没见了,您在哪儿发财呢。”
      张旻手指贴了一下茶杯,“老傅,还像以前那么叫我吧,咱们也认识不少年了。”张旻也不是生来就出名的,只不过之前那次闹得极大,道上说起他才有了张天官这个称号,别人怎么称呼他管不着,老傅玩笑起初一两句‘张爷’他到不在意,只是他没那么托大,现在听老傅还这么叫,他便知会一声。
      老傅眯眼睛一笑,打蛇随棍上得说道:“可说不是呢,这也小十年了,小张你刚来北京那时候,还没我们家老幺儿大呢。”
      张旻记性一向不错,他虽然只在博古斋见过两次老傅的那个小儿子,也从没搭过话,但此刻已经回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一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大男孩,刘海有点长的压过了眉毛,十八岁还是十九岁来着,好像说要考大学。
      “齐愈这孩子啊,从小儿跟我摸这些玩物,这不今年上了大学,学的那叫什么……哦,考古专业,又嫌掉书袋没意思,非要见识见识真的古墓。”老傅不紧不慢的说,张旻也不急,等他慢慢进入正题。
      “这不前两天收了几个刀币,货真价实的古物,我寻思啊那就让他去见识见识,出手的人呢是从河南那边来的,张儿啊,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古墓也不是越古越好,您要是有兴趣过去走一趟,甭管收获如何,只要让齐愈那臭小子全须全尾儿的回来,我呢给您这个数儿。”老傅说着手缩在袖子里挨上张旻的袖口,在谁也看不到的袖筒里比划了一个数。
      张旻看了老傅一眼,其实这事儿说白了就是去陪着走一趟,不一定能见着墓,也不一定下斗,这个数说实话着实不少,但就像老傅说的,墓不是越古越好,能出刀币的墓,怕是要在秦汉以前,陪葬品要么是青铜器国宝级的,轻易没人敢倒腾,要么就是石头贝壳,有文化价值没有市价的东西。
      跟张旻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老傅看他一个眼神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笑呵呵说:“若是要下去辛苦一趟,拿上来的东西我帮您出手,咱们这个数。”
      张旻扣住老傅的手,微微向前俯身与他对视,剑眉如飞,显出原本收敛着的锋锐之气来,“老傅,钱咱们可以放放,待从河南回来,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老傅的注意力集中在张旻在他手心里写的字上,待张旻写完,老傅有些错愕,“你要找这东西?!不是我说,这东西潘家园不说到处都是,也不难掏腾两个出来,但是真东西我可从来没见过,不敢给你打包票。”
      “也不是立刻就要,你慢慢找着,或者有了消息跟我说一声,若是在什么不好去的去处,我自己走一趟就是。”
      听来似是傻小子的一番话,仿佛把主动权全都交了出去,但老傅知道,谁若是真拿眼前这人当傻小子,没准儿哪天半夜就要被天官爷叫门,再说,张旻信誉一向不错,若有大墓,有些人哪怕多舍一成也愿意请他跟着下去。
      有张旻跟着他儿子去,他才放心,少不得要多给张旻留意着那个物件儿,“得嘞,那咱们就说定了,五天后,28号,宜出行,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安排齐愈和其他人过来跟你见一面儿。”
      “27号,我还是这个时间过来。”张旻在心里琢磨着这次都要带些什么,大概这一两天东西就能备齐。
      “行,那就还在我这儿见,你看这几天要是有什么东西不好入手,我来准备。”老傅并不主动包揽准备工具的事儿,干这行的自己用的东西都不放心别人过手,只不过他路子广,要是张旻有弄不到的需要他出手,他也不推辞,故此提前表个态。
      张旻点了点头正要起身,老傅把他拦了下来,沉吟片刻说道:“这次您不要钱,不如就用这个做定金。”说着从柜台后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乌黑的长条形盒子。
      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然后推给张旻,盒子里摆着一把扇子,老傅示意张旻可以拿起来看。
      张旻一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盒子的下端,一手托着盒子底部,连着盒子整个端起来,这是古玩交易时为了防止盒子被做了手脚,拿起来的时候盒子散了东西掉在地上摔坏了被碰瓷,一入手就知道盒子没有问题,凭手感盒子应该是乌木的,走了黑漆,但并不反光,上有金漆描绘的图案。
      拉着盒子里的衬布把扇子抽出来,触手是象牙的质感,扇骨双面雕刻,扇叶略厚,张旻伸开手掌用拇指和中指量了一下,不足20厘米,打开后为23当,设色的绢面的扇面并不对称,扇面左侧短于右侧,扇骨左侧长于右侧,形成一个漂亮别致的弧度,上绘有一枝堆粉砌霜的杏花。
      张旻虽然学历不高,但他家当年也是颇有些底蕴的,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幅画,“这扇面是马远《倚云仙杏图》的仿作。”
      “正是。”老傅笑,他们这行对书画有所涉猎的就知道这幅图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这图出现在别处自然是仿作,“这把扇子是清道光年的,我前阵子从一个老外手里收来的,据说是清末经广州十三行被老外给带走的,当年连着盒子一块儿就离了国,这个外国佬吧知道现在国内古物走高,拿到这潘家园来换钱,我看是个好东西,估摸着他也在其他家问过价了,给他估价的时候啊略抬了抬手,他就感恩戴德的给卖了。”
      说是略抬了抬手,老傅也是不亏的,在潘家园做生意的这些人,那心都是黑透了的,不懂行的老外拿来的东西,值十万他们也就说两万,老傅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上给加了点钱而已。
      自从乾隆年有了一口通商的政策,广州十三行外销买卖红火,其中扇子就属于非常非常具有特色的一类,当时风靡欧洲,而且十三行出口的扇子用材昂贵,制作精美,除了传统手工艺还结合了当时外国人的审美,这样的扇子在当时的欧洲可以说是上流社会身份的象征。
      相比那些颜色艳丽的外销扇,这柄象牙扇就要显得朴素的多,而且道光皇帝跟他爷爷乾隆的农家乐审美不同,他更重视画面空间的构图与疏密,这也就影响了当时制作这些物件的匠人,而马一角的画正是构图中的佼佼者,会仿制这么一副扇面也不奇怪。
      “今年春天保利拍出两把大尺寸成扇,分别是齐白石的《红梅蜜蜂》和《蝴蝶兰》,拍出四十多万,这把扇子虽没有那两把古,但也能值上价儿。”
      听着老傅说,张旻也点头,大尺寸的成扇虽美,却也有美中不足之处,那样的扇子只适合束之高阁或者摆在玻璃柜子里展示,但这种小尺寸的扇子则不同,最适合拿在手中把玩。
      张旻手腕翻动摇了两下扇子,又合起来搭在另一只手上,仿佛是在模仿谁,想要看看这扇子合不合适,原本寡言的人,此刻嘴角已经泛起一丝笑意来。
      见张旻如此喜欢,老傅就放心了,他这个人就是心思重,特意用来投其所好的东西,人家若是不收,他反倒要担心这趟活儿他老儿子的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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