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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一个被饲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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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云归本是守在姑娘的床边安安静静地以指尖描摹着姑娘长大后的容颜,心中既苦痛难忍,又在这样难得的只存于梦中的共处中生出了些许不明的甜意与贪念来。
她将体内的灵力淬炼干净后慢慢传入桑玥的体内,小心地舒缓着姑娘已干涸如荒漠般的筋脉,期望着能以这样的方法稍稍让小神珠舒服一些。
然而,时至半夜,本沉沉而眠的姑娘突然紧紧缩了缩身子,虚弱苍白的眉眼间逐渐蔓延上了难言的痛苦与挣扎之色。她被女人输送灵力入睡,因而一时未能醒来,可腹部开始灼烧撕裂的痛楚却怎样都缓解不了,让她在深度的睡眠中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玥儿?”
女人一直注视着她,这点细微的变化自然也不曾逃过她的眼睛。此时看着姑娘泛着青白的脸颊,额角也开始渗出点点冷汗,心中骤然一惊,连忙俯身将人轻柔地揽入自己的怀中,指尖送去的灵力愈来愈多,不安之感溢满胸口,更莫说此刻脑中翻涌着的疼惜了。
可是没有用,她传去的灵力并未起到半分缓解的作用,反倒像是为一直折磨着姑娘的东西添了一把火,生生疼得沉陷于昏睡中的姑娘开始不觉地发颤。
桑云归见此连忙停了手中的灵力,无措地紧拥着自己的小神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才好。她的思绪极乱,脑海中某一瞬间闪过的画面让她整张脸都褪去了色彩,叫她怀着些不住升起的恐惧慢慢地将指尖伸向了姑娘的被褥之中,小心地触碰到了桑玥一直蜷缩按压捂着的部位。
是腹部。
不过才靠近,桑云归便从中感觉到了一股子令她刻骨熟悉的气息。
那个瞬间,当真是如雷轰顶,女人的指尖轻颤,方止住泪水的眼眶瞬间红了一片。
……凤凰真火。
她呆呆地看着怀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巨大的惶恐如潮涌般扑上,几近令她难以呼吸。
把她的小神珠折磨成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是她当初亲手放出的那一道凤凰真火。
女人魔怔了一般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着这个事实,眉梢边一点点爬上了悲凉与荒谬之色。
许是疼得心尖也快麻木了,桑云归的动作中瞧着竟还颇为平静,只缓缓垂下头去,阖了阖眸,手心中灵力复而汇聚,逐渐贴近姑娘的腹部,想要将那团盘踞在小神珠破碎的丹田中的火焰一点点地从桑玥的胸腹中引出。
怀中的姑娘终是忍不住这样剧烈的恨不得要将她整个内脏都灼烧起来的痛苦,额角的冷汗愈演愈多,无助又胡乱地抬起指尖抓住了正紧拥着她的女人的衣襟,却虚弱得根本也使不出力气,便是唇齿间零碎的痛哼和哭泣也低得近似于无,只剩下一片惨淡的仿若随时都会泯灭的呼吸声。
“不怕,师尊在这儿呢,玥儿不怕,师尊不会让玥儿有事的。”
女人心中之痛更如万箭穿肠,就在听见姑娘微弱的哭泣之声时,她便下意识地顿了片刻,可那团凤凰真火已被她引至桑玥的胸腔处,倘若此刻停下,前功尽弃不说,恐会对小神珠造成更大的伤害。
她不敢停,更不敢垂眸去看怀中之人的脸庞。那点儿如垂死的幼猫的呼吸声皆重重砸落她的心底,砸得她瞳孔之中近似滴血,砸得她耳膜阵阵发颤,却只得小心地搂着琉璃般一碰即碎的姑娘,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襟,任由姑娘滚热的泪珠灼烫着自己,眼眶中酸涩难忍而不敢动弹,唇间一遍又一遍地低低哄着。
终于,这样对二人来说都堪为酷刑的治疗终于结束,姑娘喉中一堵,身子猛然颤抖着呕出一大口鲜血来,那团折磨了她近十年的火焰则被女人眼疾手快地捉回,指尖轻碾,顷刻间灰飞烟灭。
桑玥的身子脱了力,方从沉睡中醒来,此时脑中又生了昏厥之感,险些从女人的怀中跌落,幸而桑云归时刻注意着她,连忙抬手护住,这才将人好生地放置于了床上。
没了日夜折磨她的那团火焰,姑娘的眉心虽仍旧紧蹙着,但神情总算也不似那般痛苦,呼吸由急促慢慢平复,疲倦之意又瞬间涌上脑海,让她无力地再次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唇边艳丽刺目的血珠一滴滴滑落,将她的衣裙也染为了猩红之色。桑云归抬手为她放出清洁决,将她身下的床铺与身上的衣物尽数清理干净,随即取出自己的帕子,弯着腰细细地为姑娘擦拭着唇角的鲜血。
待到又给姑娘服下一枚灵丹、将她身上的被褥盖好,女人静默地为姑娘送去灵力,只紧紧握住小神珠的一只手,垂着头珍爱地吻着姑娘的指尖,悔恨溢满心头,眼帘稍垂,水珠点点滴落。
她如今最恨的,莫过于她自己。
桑云归不敢去想前面这十年间,她的小神珠是怎样一夜一夜地熬过凤凰真火的灼烧,在只服用了一些止痛的汤药的前提下。
便是修为高深的大能亦忍受不得,又何谈是她双目失明、金丹被挖的小神珠?
这个问题只要一想,就好像在从她身上片片割着肉,令桑云归痛不欲生。
终年积压在腹部灼烧的火焰被取出,桑玥浑身也轻松了许多,但仍旧余下了数不尽的未消的疼痛萦绕在筋脉之中,让她呼吸略显苦难,却并不妨碍姑娘总算是迎来了十余年间唯一一次安逸的睡眠。
这一觉,无需桑云归为她点眉送入灵力催她入眠,或是因为太过疲倦,亦或是不想从这样难得的躯体的轻松中脱离,姑娘睡得极久。
在窗边投入第一缕微光时,一直守在她床边痴恋地注视着小神珠睡颜的女人便陡然听见了外边大门被人敲动的响声,继而传来的,是昨日她暗中见到的那个与玥儿相处甚好的女子的声音,正高唤着桑玥的名字。
大凤凰眸色骤冷,心中不觉升了些不喜。
玥儿之前在凌云宗时交友甚广,那些女徒们也经常亲昵称呼玥儿的名字,但桑云归当时只觉欣慰。可如今听了这顾芊荷的声音,竟处处都极刺耳,让她心中不住地生了些不耐与烦躁。
女人抬眸朝外瞥了一眼,再低头时却见小神珠仿若是被吵到了,本舒展着的眉心不知不觉地又皱起了些,长如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颤着,像是下一瞬就要睁开眼睛来了。
桑云归哪里还顾得上外边那女子,赶忙弯下腰去轻轻吻了吻姑娘的指尖,又点了点小神珠的眉心,将一份灵力传入她的神识,助她于暖意中继续安睡。
等瞧着姑娘松开眉心,有些孩子气地抿了抿唇角,女人瞳孔中的神色早已柔软地不成样子,这些年染上戾气的眉眼间也尽数消融了冰霜,露出几许浅淡而欢喜的笑意来。一直到确认了小神珠能好生地睡去,她才将姑娘的手小心地塞回了被褥中,自起身去了前院的大门后,抬手将门锁解下,忽而打开了大门,直直对上了外边的人。
顾芊荷看清了里边开门的人,唇角上扬起的弧度便不由得渐渐消失,稍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从未见过面的黑裙女人,袖中的指尖已不动声色地摸到了腰间佩戴的长刀上。
她眯了眯眸,客气地问了句:“敢问道友是何人?为何从范月的屋中走出?”
范月?
这是桑云归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了,心中微微一痛,也知晓小神珠是不愿再冠以她姓,到底是她咎由自取。
女人抬眸扫了她一眼,神色冷淡,目光从她腰间滑过:“我是玥儿的师尊,如今来寻她归去。”
顾芊荷闻言后不禁蹙了眉:“师尊?范月一介散修,便是符箓之术都是她自行摸索出来的,哪儿来的师尊?!”
“范月人呢?!”
她忧心姑娘遭遇不测,眸色一凝,指尖灵力便蓄势待发,就恨不得要将这来历不明的女人赶紧推开冲进去查看才是。
“她并非散修,只是……我与她之间有些误会罢了。”
若非那意识占据她的身体,她必已与玥儿结契,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桑云归看在这女子仿佛平日里也多加照顾过玥儿,一时间并未与她动手,丝毫不将顾芊荷手中那点薄弱的灵力放在眼中,强压着不耐,平静地与她解释了两句。
顾芊荷冷笑出声,嗤之以鼻:“谁家的师尊会因为误会就将自己病重又失明的徒儿赶到这种地方来?范月在此居住了十年之久,夜夜痛苦难眠,身上却连买药的钱财也无,只用些止疼药吊着命。若你当真是她的师尊,为何不早点找来?”
她打量出了面前之人修为莫测,暗中放出灵力去查探时也察觉到了屋内有一道平稳的气息,便料到这女人对桑玥并无伤害之意,却又觉得她口中师徒之言未必也太过荒谬,一时间忍不住开口反驳。
修真界的师徒关系比起亲生父母更为亲密,她可没见过谁家师尊因为一点儿误会就将徒儿折腾成这样的。
顾芊荷猜着里面那姑娘估计仍在睡觉,也不好这会儿去将人摇醒拖起来,凭借自己的实力也打不过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此时慢慢收回了指尖的灵力,微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复而看了看女人,竟是从这样不曾见过的大能眸中隐约瞥见了几分难忍的苦痛之意。
她怔了下,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去:“月儿丹田俱毁,早已纳不入半点灵气,就算从现在开始好生养着,也怕是活不了多长时间。”
“你说你是月儿的师尊,我并不知真假,仅因打不过你而愿信你两分。望你莫要再折腾她了,好好送她一程吧。”
在桑玥面前时,她处处劝阻姑娘勿要消沉,恼火于姑娘自暴自弃地糟践身子。但她们其实心中都早有了数,桑玥这病拖了十年、用劣药和体内残余的灵力熬了十年,丹田破碎一片,早已失去了修炼的能力,事已至此,如今也根本活不了几天。
顾芊荷面对着这自称是桑玥师尊的女人可就没那般客气了,一股脑地将桑玥的实情尽数倒了出来,随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她的屋子就在不远处,离得很近,准备暗自观察姑娘的情况,若有不对的动静,便立马赶来。
就只剩了站在门内的女人,被外边吹进的冷风一刮,浑身都发了凉。
什么叫好好送她一程?
她的小神珠怎会有事?
女人在门口静立了半晌,这才有些僵硬地转了身子,挥袖将门阖上,匆匆朝着后屋行去。
纵然寻尽天地灵宝,她也不会叫自己的小神珠出事。
今日桑玥醒来时有些意外地发现身体并不像往常那般痛楚,只是四肢仍旧提不起力气罢了。
她已习惯了这样窝囊的生活,是以心中仅思量着许是昨天早早躺下的原因,竟幸运地将这一夜给熬了过去。
唇齿间弥漫着一股子泛着苦与酸的腥味儿,姑娘对此也极为熟悉,当下便撑着身子缓了缓,等一股子晕厥感渐渐褪去,便扶着床栏有些艰难地下了床,慢慢挪至桌边,摸索着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饮下,这才觉得脑中清醒了许多。
桑玥抬手抚了抚额角,朝身后摸了摸椅子的位置,方要坐下,却隐约地听见了外边大门口传来的一下又一下的敲门之音,声音并不大,敲了几次后还会停着等一等,倒是颇有意思。
她只得去穿上衣物,随手挽起一个发髻,撑着身子朝前店的大门处走去。
“何人?”
姑娘将门锁取下后轻声问了句。
“玥儿,是我。”
外边传来了顾芊荷的声音。
“阿荷?”
桑玥眉梢微动,有些惊诧于她在这个点来寻自己。心里虽疑惑,但手中却并不犹豫,很快就将门打开了。
“今日倒是极守礼节。”
姑娘侧身放人进了屋,浅浅弯唇笑着调侃了一句。
这默然踏进的人身形微顿,继而盯着她脸上露出的笑意,半晌不曾移开眼睛,低低地应了。
桑玥现在并没有开店的想法,就随手将门阖上,转身领着顾芊荷朝后屋走去。
她每日早晨时身子是极为虚弱的,行动间多有不便,自然也走不快。但顾芊荷知晓她性子内敛矜傲,并不愿旁人搀扶帮助,因而从不会逾越。
然而今天似有不同,就在姑娘行了两步路时,身旁兀地伸来一双手将她小心地扶住了。
桑玥足下一顿,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鼻前又突然传入了一股类似于草木般清冽的淡香。
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地缓缓散去,四肢被风吹得生了些寒意。
扶着她的人见她许久未动,便低低唤了她一声:“玥儿?”
姑娘黯淡无光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朝着声音看去,一时间并未答复。
但不过片刻,她又垂下了眼帘,淡淡应了下,任由这人扶着,抬足向后屋走去。
桑玥脑中空空荡荡,兀地轻笑开口问道:“你总唤我玥儿玥儿的,可知究竟是哪个玥?”
“是……小神珠的那个玥吗?”
这人的语气听着竟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之意。
小神珠?
谁的小神珠?
早就成破珠子了。
姑娘被心中所想给逗乐了,唇边笑意愈深了几许,轻轻柔柔地摇了头:“我这种人哪里配得上如此名字,不过是个最最普通的月亮的月而已。”
她有些无奈地垂头叹息了声:“阿荷,你又记错了。”
扶着她的指尖不知为何地僵硬了许多,姑娘并不在意,仅突生了些兴味,侧过头去继续问她:“你走了几个月了,可曾见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且说给我这个瞎子听听罢。”
已行至了主屋中,她轻车熟路地倒了两杯茶水,随后将这人扶着自己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扫了下去,把其中一杯推至了这人面前,便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了。
“……玥儿想听什么?”
顾芊荷的声音中添了几分沙哑,明明并不高兴,却又硬是扯出了些许笑意,此时正柔声询问着姑娘。
“什么都可以,阿荷尽管说罢,我在此处呆了十年,自然听什么都是新鲜的。”
桑玥并不挑,安静地捧着自己的茶杯,侧耳倾听着顾芊荷说话。
她等着听新奇的事儿。
可这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这几个月来听了些传闻,颇感有趣。”
“据说那凌云宗的桑云归入魔后闹出了不少动静……”
身旁之人话音一顿,忽而紧紧盯住了她,小声问她:“玥儿既是散修,应四处游历过,可认得桑云归?”
可认得桑云归?
桑玥平静地饮下了自己杯中的茶水,闻言后似听见了极好笑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
“魔界的魔君,怎会是我这种人能认得的。”
“阿荷又在说笑了。”
她的表情如此自然而平淡,语气中谈及桑云归时完全像在说一个陌生人,只当好友是在逗趣,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就仿佛,姑娘真的不认得这个人一般。
那一刻,约莫像是把心脏上方结上的疤又撕裂了一遍,鲜血淋漓的,疼得女人的身子也微微发了颤。
她来不及去将那源源涌出的鲜血擦净,只顾再次强扯出了些笑意,用着顾芊荷的声音将这一茬给圆过去了,木然地不住点着头,把这一杯茶水给一口饮尽。
凉意下肚,终于将她的心头的剧痛镇了镇,叫女人稍稍喘得上气来。
桑云归的小神珠将所有与她有关的痕迹尽数抹去,如今说着不认得她了。
小神珠不要她了。
怪得了谁呢?
桑玥含着浅淡的笑意为她复而倒了杯茶水,低眉时脸上神色却极凉薄而漠然。
当初小神珠匍匐在地上求着桑云归莫要赶自己走的时候,女人又在哪里?
一切的一切,都因她无能所致,女人要怪便去怪自己罢。